第一章 孟婆与孟女神

七国并行，靖国为首。

        天下以人为主，却亦有仙、魔的栖地；修仙派之首当以南鸳山，而魔界远在西域。靖国君主荣帝以苍生为重，大赦天下，仙、魔两派也让其三分。

        寻常人家只道是“天下人仙魔和美之至，并无他派”，但是南鸳山最是德高望重的长老莫啼，曾倚老卖老地咬文嚼字：三界之外，阴曹之中，混沌不堪。

        不过，也是只有如他一般的修仙老人家，才能够淡定地看着两个长舌阴差在身前晃悠。

        传闻黑白无常寻过莫啼长老无数次，只因他年岁太高，误以为他要驾鹤西去；而寻到他时，每每都会亲切至极地招呼阴差：“小黑小白，别来无恙啊！”

        不过，若是换了常人，恐怕便是一桩悲事了。

        黎洲城内今日又是一位老者逝去，黑白无常并肩出现于老者家中，进入卧房。死者为男，白无常便倾城一笑，将笑纹蔓延至耳根：“黑无常，你的活！”

        白无常性属阳，负责引领女性阴魂；而黑无常性属阴，如现在之景，勾男性阳魂。

        老者的亡灵默默地跟于黑无常身后，跨过跪地啜泣的子孙，跨过自家的玄关，跨过黎洲的城门。

        黑无常只是将他领到鬼门关，便止步不前。老者跨过鬼门关，看见的是一条看似永无止境的路，这便是黄泉路了。老者慢慢地走在黄泉之上，身边也有时匆匆赶来一些亡灵，路的两边唯一的风景是火红的彼岸花。

        “彼岸花……”老者啧啧称奇，“百闻不如一见呐。”

        这彼岸花开于此处，大片成簇，竟像是有人悉心照料一般，开得旺盛不已。

        边欣赏着彼岸花丛，边悠闲地过了黄泉路，亦是不一会的工夫。

        黄泉尽头，是一座长桥，桥的这边，竟站着一位女子。

        她束发随意，白裙摇曳在桥墩之上，语笑嫣然地看着过路来往匆匆的亡灵。

        她看见老者蹒跚地徒步，心有怜惜，便匆匆而来，笑着挽起老者的胳膊：“老爷爷，我来扶您过这奈何桥。”

        这女子唇红齿白，充满活力，倒也不似这阴间之人。

        老者颔首致谢，问道：“你这小姑娘怎会在此流连，可曾是忘记回家的路？”

        她微微皱眉仔细回想，脑海里却还是空白依旧，于是转转眼珠，装模作样咳了几声道：“怎会，怎会！我乃黄泉孟婆神，你竟看不出来？”

        老者微怔：“孟婆？”随后啧啧称赞，“想不到孟婆竟是如此年轻貌美，是老朽错看了……”

        听得此语，她大笑几声，随后大摇大摆地走在忘川河边，“日后莫要再认错了！”

        奈何桥走完，她低眉顺眼地，收敛不少，随后便扶着老者走上亭子。老者抬头看匾，上有“孟婆亭”三字，果真与史书之中记载无异。

        一个婆婆倚在亭柱边，打着盹儿。

        她一蹦一跳摇醒熟睡的婆婆：“婆婆，这位老者可有汤喝？”

        婆婆睁开眼，仔细打量老者，随后便从身边的木桶之中舀出一碗汤，笑着说：“喝了这汤啊，便可前往判官大人之处，看老者一生清白，定会转入六道轮回，投胎转世。”

        老者讶异地看着她与婆婆：“孟婆神……是哪一位？”

        谁知她改头换面倒是快得很，殷勤地跪下为婆婆敲背，随后朝老者使了个眼色：“老爷爷，孟婆神自然是婆婆了，老爷爷没有眼力见噢……”

        孟婆一听便知晓，她又是在与过路的亡灵玩“谁是孟婆”的游戏了；孟婆便骂骂咧咧了几句，早已习惯。

        四年之前，黄泉路上来了一位姑娘，可是她没有前世的记忆。

        孟婆拿出碗，却是空荡荡的，姑娘便歪着头问她：“婆婆，为何我的碗中，未见一滴汤呢？”

        孟婆在这黄泉驻守了上千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情形。“奇怪，奇怪。”孟婆摇着头，怜惜地看着姑娘，“姑娘也是个可怜之人啊。”

        人死后，会带着一生的记忆和善恶行径来到这里。

        接受判官大人的审判之前，必定是要在忘川河畔的孟婆亭中，喝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

        这孟婆汤相传是亡灵的前世一生中的泪水，炼化而成，饱含人世的辛酸苦楚。

        孟婆看着空荡荡的汤碗，再看看略微忧伤的姑娘，说道：“没有记忆便也罢了，可姑娘你前世竟从未有过眼泪，倒也稀罕。”

        无泪之人，或是一生喜悦，从未感受过悲痛；亦或是一生仇恨怨念，恨到极致，痛到极致，便再无眼泪。

        这姑娘的前世，不是大喜，而是大悲。

        孟婆叹息着，叹息着，看着她一身的戾气，前世定是因此而痛苦万分。或许没有记忆，也是件好事。

        孟婆怜爱地看着她：“姑娘，那你就在此陪陪我这个老太婆吧。待到记起前尘往事，我便去央求判官大人，送你前去地府。”

        “好好好。”她忽闪着眼睛，转而嘻嘻哈哈地搂过孟婆：“婆婆是孟婆神，那我做孟女神如何？”

        孟婆见她心境颇好，倒也欢喜，此般的玩笑话也便随她去了。

        于是，她带着没有记忆的灵魂，与孟婆一起驻守在此。孟婆说过，愿你早日拾忆，尽早归真，就唤你“阿真”。

        四年一晃而过，在这没有天明没有日落的黄泉尽头，阿真却以为过去了千年亿年。

        来往匆匆的过客，阿真不知接待了多少个。

        她很爱听过往的亡灵讲着前世的故事，听病死之人讲病痛之苦，听老死之人讲述一生的欢悦。

        可是，听着人家的故事，总是希望能记起属于自己的故事。阿真总是满脸羡慕地看着那些能够喝到孟婆汤的亡灵。

        七国的亡灵都会从此经过，总会诧异地看着这位活泼的姑娘为他们引路。

        史册记载，黄泉之路凶险万分，妖艳的彼岸花会食人魂魄，奈何桥下的孤魂野鬼不满前往投胎之人，便会拉其入水。而真正来到这里，却是肃杀得很。一片残阳落幕的光景，一切都是血红的样子。

        阿真就带着空白的前世记忆，住在黄泉之上，已经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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