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旷人1
李易安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词，颇为辛大郞喜欢。
常常的，辛大郞一旦暂离了与人的斗杀，转回他那幽雅的府邸，俨然就转变为一温雅的书生了，而以他的情趣，尤喜花间词的婉约。
词，会让他对人间的风情充满了崇敬，于时，每当读词时，他首先要将自己置身于温暖的泉池之中，以将自己在外面世界里的满身不羁洗净，而后，换一身青色长衫，再将须发修理得一丝不乱，点一枝清香，点一盏茗茶，待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才落坐于花树掩映中的书窗之下，才开始读词。
这时，微微的清风会穿窗而入，令他心旷神怡，他遂也在心旷神怡中在摊开了书卷，却是一曲《声声慢》还未读完，便有眼湿的伤感，如此，他的心便乱了。
他凝神揣思，仿佛看见萧索冷落中的李易安词者。
而自己，自己何不也如同那孤独寂寞的李易安呢？纵易安身为委婉裙钗，自己为一堂堂男儿，可天下落寞之人俱是一样的。
唉！人生总是闲愁无限，人生自是长恨如水长东！
且说，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尘世间没有，天上也没有，这个美丽的地方，就在千年狐仙辛大郞的袖下。
辛大郞站在滟潋的河边，迎着林间吹来的风，大袖一挥，便进入到了这一美丽的地方了。
这个美丽的地方，山灵水秀，繁花似锦，绿树上结满了累累的硕果，满目是绚烂的芳华，却冷清孤寂得象深沉辽远的海。
辛大郞时常地徜徉在这里，这里只他一人，这里是他的家，只他一个人的家。
啊！那是怎样的一个空旷、冷清、寂寞的家啊！
坐在自己家中，辛大郞有时会想起“碧海青天夜夜心”中的嫦娥。
但与那广寒宫中千古的嫦娥相比，他是能随意出入这一地方的，因他亦是一个仙吗，还是有些神通的。
但出去了，又怎样，那花花的人世间的极端的闹热，只会让他厌倦与反感，因他曾在那个世间里，早已看惯了千年，早已看惯了一切，人间的所有，再激不起他丝毫的兴致了。
所以，他宁愿只隐缩在这里。
隐缩在此，还因这里也是他十三娘妻幽栖的地方。
他将这里掩在他的袖下。
其实，几百年已过，十三娘的魂魄早已离去，这里早没了十三娘。
有时，他断然知道这些，但有时，十三娘又在他的梦中出现，如此，他便忘了十三娘自是已去了的，于是他就想抓住那个梦，再不，那梦醒了，他想将那梦重新寻到。
人说，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这一点，连修练多年的狐仙也不例外，那梦中频繁出现的十三娘，只不过是他心中想十三娘，想得太多了，终因想得太多，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他是修行千年的狐，本领自是非凡的，他能让别人抓住别人的梦，能帮助别人寻回别人的梦，可他对自己的梦，却是抓不住又寻不来的，就象那世间很高明的郎中，能医得了别人，却医不了自己。
如此，在他一个人生活中，他镇日地，便是在冷冷清清中寻寻觅觅，以寻到那些有十三娘的梦。
因这些梦太多了，在这些梦中，十三娘总是温柔可人的。同时，在这些梦中，十三娘又常常的温脉不语，一任他如何动情地爱抚亲昵，那十三娘总腼腼地不语，如此，他一看到十三娘不语时，总立马地、恐惧地想到这会不会又是一场梦呢，他一想到此时，他就醒了，咳！还果真是个梦。
………
且说辛大郞，那一日吃了十七娘一剑，自以为终可与十三娘在另一世界相会了，不由，满心的兴奋，如此 ，便也不挡十七娘刺来的剑了，直至鲜血迸溅，相反，却为能下一步能与十三娘相会、能尽快离开这纷纷挠挠的闹热世界而兴奋，遂匆匆离了十七娘，回到了自己幽栖的府邸，进门即忘情地倒在锦绣的华榻之上了，之后，便幸福地闭上了眼睛，以期那一美好的时刻尽快到来。
不久，悠悠转转中，还真的到达了那一世界，但见周围的一切皆与人间不同。
原来这一世界竟是这样子的，到处是一片蔚蓝色，他就行走在一片蔚蓝色之中，周围没有天，没有地，空空荡荡的，这里，一会儿，周围没有任何人，一会儿，又到处都是人。
当他碰到人群时，遂于急匆匆中，阅遍了人群，却没见他至亲的十三娘。
见未有十三娘，他则慌惶了，不觉就凄厉地喊道“十三娘，你在哪里？我来了。”
可周遭寂寂，连个回音也没有。
原来是，虽周遭是黑压压的人群，但毕竟是异界，人人都象是封了五音，竟没人听懂他，便没人答理他。
啊！没有了十三娘，这急切切来的这里，为的什么？
各看官看了，那十三娘早已离世，恐怕五六百年都有了，何允许她滞留于此，单等他会合呢？
呃！他虽是修练千年的狐，纵有着千年的道行，这一时的情急中，却是忘了这个道理的。
他总认为：十三娘不过才刚刚离他而去，好象就在昨天，那温柔的十三娘只让他将丢失的子孙聚拢到一块儿后，就去找她。
可是，就在他刚聚拢好了儿孙后，就碰到了致他儿孙离散并毁灭的仇人，他岂肯放过， 于是，他就杀过去了……。
不想，这一杀过去，就一直杀到了今天。
原来，这世上，竟有那么多的人，都垂涎于他狐族美丽的皮毛，没的，便对他的狐族恣意地大肆掠杀，于是，这帮人，便都成他了辛大郞的仇人了，他的仇人竟有那么多。
啊，是一代一代的人， 又是一代一代的狐，而凡有狐的地方，就有人捕狐，于是，有禁不住的掠杀，便有报不完的仇。
如此，他便与人斗杀上了，且没完没了。
在这忘情的斗杀中，他忘了十三娘的话了，进而也就耽搁了好象与十三娘有过的那个约定了。
现在想，那十三娘许是似等他不及，就走了，只留得他在世间，单为报仇而生而活。
实际上,斗杀，也真成了他后来存世中唯一的使命了。
在那些年斗杀的岁月里，杀时，是多么地痛快、畅意和解恨啊。
但，有时候却不杀，只诱着那被杀者，和他玩，都说这世上，最聪明的是人，却不知人在金钱、财宝、美色，甚至蝇头小利面前，有多么的愚蠢，而为了获取想得的利益，真乃丑态百出啊，甚至做作出了连禽兽也不耻的事来。可见，向来被称为万物至尊的人类，也没的多么高明，不过比禽兽更冷酷、自私、贪婪、恣意罢了。
渐渐地，他与人斗的刺激已不复再有，再遇到仇人，已懒的周旋，更没有了杀之前游戏了，往往，见了即杀，或者，干脆化作威武的雄狐，纵身一跃，撕咬着对方的要害，让他一命呜呼。
他真的是早已厌倦了这种生活了。
可是，生命不息，在这漫长的岁月中，除了报仇， 除了与人斗杀，他又有何的消遣呢?
这一次，许是终要结束这一种生活了。
不想，欣欣然， 来得这里，却没见到十三娘，他不由又急了。
他一面焦虑地寻着十三娘，一面在回想着十三娘的离世后他报仇生活中的一切，呃！如这里，没有十三娘，他该如何，还回去吗？不！那个世界太孤寂冷清了，他不回去了，他坚决要在这里找到十三娘。
不知何时，周遭竟已没有了蔚蓝色，而眼中所见，却是他熟悉的、那璀璨燃烧的火。
啊！那火即在他榻侧，是他华厅壁炉内的火。
原来他的眼竟是睁着的，原来他还躺在自家里，原来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原来，刚才的不过又是一场梦。
唉！天呢！你，怎不让我走呢？
懵懵懂懂中，他想不通自己居然未死。
一晌无措后，他叹了口气，又苦笑了，然后自言自语道，“既然未死， 那就继续活吧”。
他下了榻，匍匐来到厅中水边，想看自己欲死而未死是个什么样子。（辛大郞的豪华大厅，有诺大的泳池，这将在以后章节中有祥细叙说。）
月色如水。
当他到了水边，首先看到的是，水中泛起的月亮的影子。
果然，这还是那个风情无限的世界，好一个良辰美夜啊！
接着，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自己在受伤，已落拓，满脸的疲惫。
望着自己孤独的倒影，辛大郞的怅然又来，不由抬头四顾，莫大的华屋，周遭还是只有他自己一人。
啊！夜了，旷人无眠。
辛大郞退至榻上后，在回想往日，在思想今后，想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铁一样的寂寞， 冰一样的孤独，如何堪挨呀？
那十三娘自是已去了，已去了。
呃，这世上可还有第二个十三娘吗？
呃，这世上怎可再有第二个十三娘呢？
呃，这世上怎不可再有第二个十三娘呢？
呃，这世界是如此之大。
辛大郞在懵懵懂懂中没来由地灵机一动，跟着便看见了这世上的另一张脸，她不是十三娘，却似十三娘，她让他非常有感觉，他遂突得坐了起来。
…………
呵呵！千山同此月， 万户尽皆春。
此一时，同一月亮，照着那一边厢，那一边厢亦有一旷人。
且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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