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臭男人
凤飞飞这样想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自己也分不清以上是她的真实想法，还是只是梦里的想法。
但不管什么样的想法，她都该起床了。
以前在富家山庄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这么早起的习惯的。
她总是一觉睡到太阳偏南，然后在连湘儿、程菊儿都一干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吃饭，到后花园的演武场里演练他们的江湖游记。
已经是秋天了。
秋天的夜很冷，早晨更冷。
昨夜的篝火已经熄灭，发白的灰烬在晨风中起伏。
昨天因为有满肚子的火气顶着，所以，冷得还没有那么骨感，可是经过一夜的休整，火气已经消失，篝火已经燃尽，那种刺骨的冷犹如贪婪的放债者，开始找上门来，纠缠得凤飞飞瑟瑟发抖。
其实，冷还在她的可忍受范围，可是，饿就不行了。
她饿得几乎前心贴后心了。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从昨天跟着慕如净叶前来这月夜林里赴约之后，除了一些零食之外，她好像已经没吃过什么东西了。
一想到饿，她的肚子更加不争气起来。
以前在富家山庄的时候，她总是抱怨着没胃口，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好像一辈子不吃饭也没有关系，所以，总是把老父亲凤南天从天南海北派人搜集来的美食趁他不注意扔进后花园的池子里喂金鱼，或者随手赏给手下的丫鬟享用，现在想起自己曾经的行为，觉得那简直就该重打四十大板。
想到这里，她一边忏悔，一边闭上眼睛，仔细回味那些美食的样子，然后，长长地吸了口气。
呃，怎么回事？
她好像真的吸到了美味的气息。
那是什么东西？居然这么香？
鱼？肉？海鲜？小点心？还是……
哦，不对不对不对，这种味道简直比大鱼大肉海鲜鲍鱼餐后开胃的小点心还要香上几千几万倍。
她像是跟那些美食有心灵感应式的，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闻停远从竹筐里拿出一个纸包。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油纸包。
凤飞飞闯荡江湖以来，也曾经在街上见过类似的油纸包，知道那是肉贩子用来包牛肉羊肉猪肉鹿肉兔肉常用的东西……
可是，闻停远将它拿出来打开的时候赫然发现，那什么肉也不是。
里面包着的只是几个白面冷馒头而已。
闻停远仿佛感觉到了凤飞飞异常灵敏的嗅觉，冲着他诡秘地笑了一下，摸了摸脖子里的那道疤痕，便从昨夜剩下的柴堆上挑了一根拇指粗的木棍，将这些白面冷馒头一个个地穿到上面，像是糖葫芦那样。
放到火上去烤。
篝火已经烧烬，剩下的只是一些仍带着火苗的木炭。
用来烤馒头，真是上上之选。
他握着穿着馒头的木棍，一边哼唱着一首谁也听不懂的怪歌诸如“她以为她很美丽，其实只要背影还可以，我一点儿也不在意”之类，一边优哉游哉地翻动着，手法娴熟，像是经常干这种事的样子。
没过多久，馒头就被烤得金黄金黄的，犹如成熟的麦穗儿。
凤飞飞所闻到的那股浓重的、独特的香味儿，就是木棍上穿着的那些被烤得焦黄的馒头发出来的。
凤飞飞，那是天下第一首富、集万千财富于一身的富家山庄庄主凤南天的独生女，什么样的美食没见过吃过呀。
如果是放到平时的话，凤飞飞那冷艳高贵的眼睛是绝对不会看一眼这些可怜的冷面馒头的，可是，此时此刻此地，她却觉得，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烤馒头更好吃的东西了。
如果能够在这些烤得焦黄焦黄的馒头上啃上那么一小口的话，哇，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那烤馒头的香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仿佛一把涂了蜂蜜和香精的小勾子，勾引得凤飞飞整个人几乎灵魂出窍，失去自我。
她几乎就像是一条闻到了桑树叶的毛毛虫般，从自己的火堆旁连滚带爬地到了闻停远的火堆旁，然后，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那放在火堆上仍然翻来覆去烤着的焦黄馒头。
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让人觉得她是刚从灾区逃荒过来的。
闻停远将馒头从火堆上拿了下来，将鼻子往上凑了凑，使劲地闻了一下，不由地赞叹了一声：“啊，好香！”
说到这里，他像是才发现凤飞飞的存在似的，便将穿着烤馒头的木棍冲着凤飞飞晃了几晃，嘻嘻地道：“香吗？”
凤飞飞使劲点头：“香！香！！香！！！”
闻停远也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好香。”
接着，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不过呢，这些冷馒头是我们小人物吃的，想必不符合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的口味和身份。所以，我虽然很想请你跟我共享这顿简陋的馒头造反，可是又怕你瞧不上我们小家小户的吃食，所以呢，我就别自取其辱了，还是自己吃吧。”
说着，从木棍上扯下来一个，“噗嗤”一口，啃掉一半。
又“噗嗤”一口，将剩下的一半也给啃了。
接着，又开始吃第二个。
左一口，又一口，吃得那叫一个香呀。
看得凤飞飞几乎口水掉了一地，节操也掉了一地。
她那叫一个气呀，那叫一个恨呀。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闻停远手里剩余的馒头，心里则在暗暗地祈祷：“哎呀，留一点儿，留一点儿，给本大小姐留一点儿。”
结果，闻停远一点儿也没给她留。
然后，他开始吃第三个馒头。
凤飞飞越看越气，越气越想骂人，嘴里嘟嘟囔囔地道：“哼！你个混账东西，简直就是臭男人一个。明明知道本大小姐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知道发扬一下男子汉大丈夫敢于担当敢于奉献的精神，让出那么一两个馒头来给本大小姐尝尝。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江湖中大名鼎鼎、人人敬仰的剑三十嘛——尽管你这个剑三十跟本大小姐想象中的剑三十有点儿不一样，但你总是男人嘛。是男人呢，就应该发扬一点儿男人大无私奉献的精神，对一个弱女子发扬一下善心……”
可是，闻停远却不肯大发善心。
不给她吃也就算了，他自己在吃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吧嗒嘴故意气凤飞飞：“我说馒头呀馒头，我真替你难过。你说像你这么雪白干净的馒头，本应该跟着那些同样雪白干净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享清福的，可是，现在却只能形影孤单地进入我这个臭男人的肚腹之中最后化作一滩……哎呀呀，你看看，我这个臭男人有什么好的，身上也臭，嘴巴也臭，行为更臭，哎呀呀，简直臭死了臭死了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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