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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对手指,大家都开学了吗周氏更忙,既要给丈夫和小叔斟酒;还得给李子恒、李绮节兄妹俩挟菜;又要看着李昭节和李九冬喝排骨藕汤——怕姐妹俩被滚烫的汤水烫着;同时还得竖着耳朵听李大伯的安排,指出其中的错误;并且时不时张口补充一两句;期间她自己也吃了两碗米饭、一盅银耳红枣羹……

        一心六用,面面俱到。

        李家不讲究规矩,吃饭时房里没有丫头婆子伺候,都是自家人。周氏四下里看了一圈,料想李昭节和李九冬年纪还小,两个小人儿应该听不懂大人的话,说话便没有顾忌,直接道:“趁着好日子,早些把亲事定下来,年底咱们家就能办喜事了。“

        长辈们商量正事时,李绮节卷着袖子,捧着碗筷,专心致志地吃饭,手上的筷子一直围着面前一盘松软甜烂的蜜汁炖金华火腿打转,闻言差点一筷子戳到酥肥的肉皮里:她这便宜大哥才十四五就要娶亲啦?她还以为只是订亲而已呢!

        李子恒嘿嘿一笑,埋头直往嘴里扒饭。

        吃过饭,李乙领着李子恒出门。父子俩都换了身不常穿的八成新合青色松江细布直身,李乙头戴*帽,李子恒外面穿一件豆青绒棉褂子,一人骑一头毛驴,晃晃悠悠离了李家村。

        毛驴上还驼了几大篓鲜果、米酿、活鱼、鸡鸭之类的各色土产,并松江府松罗、杭州府杭罗、应天府宁绸各一匹,父子俩这是要去拜望李氏宗族的嫡支长辈,希望他们能出面代李子恒向孟家求亲。李家和嫡支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同是李姓,李乙备下丰厚的礼品,舍下脸皮去求,宗族那边不会拒绝撮合一桩好姻缘。

        李氏宗族合族而居,竹山背面有座临河的山谷,沿河住的都是李姓人家,据说他们往上数三代,祖父辈都是堂兄弟,几乎家家都连着亲。李家村的村民曾想搬迁到李氏祖宅的附近去,因为不属于同一个分支,没有血缘关系,被李氏宗族断然否决。

        从李家村往南走四十里山路,到了樟乐山脚下,再坐渡船过河,接着走上二十里路,就能到李氏宗族所在的樟乐乡。

        李乙走之前,和李绮节交代,算着路程,他和李子恒大概要在樟乐乡借宿一晚,让李绮节不要随意出门。

        李绮节乖乖应了,李乙仍不放心,叮嘱道:“三娘在家帮着你伯娘照看两个妹妹,等爹回来,给你买几只骑老虎的兔儿爷。“

        北边州县府城过中秋有给家中孩童买兔儿爷的习俗,瑶江县的货栈里也有卖的。那些兔儿爷都是用泥塑的,描金彩漆,小巧精致,有的可爱玲珑,有的威风凛凛,有的沉静大方,种类繁多,活灵活现,很受县里小孩子的欢迎。

        李子恒看李绮节似乎对兔儿爷兴趣不大,在一旁恐吓她道:“中秋镇上要连唱几晚的夜戏,那里人多,拍花子的也多,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可别偷偷跑到镇上耍,免得拍花子的把你哄走了!瑶江连着大江,拍花子的坐船下了大江,就像老鼠钻进鼠窝里,就是报官也找不着!“

        李绮节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更加古怪:一个从未“谋面“的孟秀才怕她去镇上看夜戏,也就罢了,她权当孟云晖不过随口一问,可现在李乙和李子恒也明里暗里阻止她去镇上看戏,镇上到底有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按捺住在心底翻腾的疑惑,笑呵呵道:“我都听阿爷的,夜里我和伯娘一起赏月吃月饼,哪儿也不去。“

        李乙点点头,摸摸李绮节的脑袋瓜子,手中的鞭子落在毛驴背上,得得几声,毛驴驮着两父子和布匹礼物,踏出李家大门。

        李绮节背着双手,慢悠悠晃进里院,宝珠忧心忡忡,偷偷瞟了她一眼。

        李绮节随手撇下一朵红黄夹杂的美人蕉花朵,簪在宝珠的衣襟前:“你放心,我不会溜去镇上。“

        宝珠悄悄松了口气,虽说三娘女扮男装跑出去看热闹也不是一两回了,可明眼人只要仔细看两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女娘,镇上的中秋集会人潮汹涌,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又是夜里,黑灯瞎火的,委实不是个好去处!

        李绮节说到做到,一个下午都在房中陪李昭节和李九冬玩双陆棋:既然大家都不想让她去镇上,那她就不去好了。那种因为所有人都阻止,反而愈加好奇,非要闹着去的套路,不适合她——她这人比较懒。

        夜里,各家都点起火把,在院中赏月。

        黑夜沉静似水波,当空一轮明月,撒下如银光辉,风骤起,吹得枝叶树梢飒飒作响,夜色便像水纹一般潺潺流淌。

        周氏净过手,领着李绮节在庭中祭月,拜过香案,众人坐在桂花树下分吃瓜果点心。

        李绮节啃掉月饼皮,把馅里的青丝玫瑰一根一根挑出来,单独盛在一只黄地红彩雀鸟纹碟子里。五仁月饼的馅料中,干硬发苦的花生,碜牙的芝麻酥糖,莫名其妙的果肉蜜饯,那都不是事儿,唯有青丝玫瑰,她实在吃不下!

        等攒了一大碟,就往进宝跟前一递,进宝端着碟子,呼噜几口吃完。

        李绮节粲然一笑:“进宝,难为你了!“

        进宝一抹嘴巴,憨憨一笑。

        李大伯白天去里长家走了一遭,吃醉了酒,回到家里躺倒就睡。

        周氏让刘婆子剖开一只黑皮大西瓜,分一半放在篮子中,再把篮子吊在后院的水井里,这是留给李大伯明天吃的。剩下一半西瓜让李绮节和李昭节、李九冬三姐妹分了,周氏自己不吃——她嫌西瓜有腥气。

        西瓜据说是从南直隶苏州府引来的有名瓜种,一只要价五百钱,比普通西瓜贵四倍,瓜皮极薄,瓤肉又脆又沙。

        李绮节吃火腿肉有些吃伤了,西瓜冰镇爽甜,正好解腻,临睡前不小心多吃了几瓣西瓜。到了晚上,难免腹中作怪,频频起夜,一整夜都睡得不踏实。

        丑时一刻,依稀听见间壁朱家一阵尖利的叫骂声,似乎是朱娘子在呵斥什么人。

        李绮节从雕刻喜鹊红梅图屏风后面转出来,理理裙角,在铜盆里洗净手,趿拉着木屐走到床边,皱眉道:“朱娘子又在打朱盼娣她们?“

        宝珠手持烛台,站在木格窗下,侧耳细听片刻,窗上糊了细密的棉纸,夜风把朱娘子的声音从院墙外吹进李宅,人声模糊,仿佛隔了半里远,听不大清楚,她留神听了半晌,摇了摇头:“没听见朱家几个小娘子的声音。“

        李绮节便没再问。

        翌日卯时,李绮节朦胧醒来,掀开蚊帐,光脚踩在卷云纹脚踏上,正想唤宝珠端茶,忽然觉得一阵轻寒入骨,细纱衣袖滑下手肘,凉意顺着露在外面的胳膊,一直冷到心里。

        宝珠提着一只铜壶进门,看李绮节坐在床栏边瑟瑟发抖,连忙道:“三娘快添衣裳,仔细别冻着了。“

        李绮节打了个喷嚏,忙不迭躲进被子里,暖了半天,还想睡个回笼觉,奈何宝珠在一旁连连催促,只得依依不舍地告别被窝,下床梳洗。

        宝珠看她加了件松花绿对襟梭布夹袄,犹不放心,又让她在外头添了件竹根青棉绸小褂子,才放她出门。

        李绮节系上布扣子,出得房门,迎面看到院里土润苔青,桂树的叶片闪闪发亮,像是被谁擦洗过——原来昨夜落了一场雨,怪不得会这么冷。

        她把手伸到栏杆外,掌心微觉湿凉,天空中仍然飘荡着蛛网似的细密雨丝,心里不由暗暗道:也不知阿爷李乙和大哥李子恒昨天出门时带的铺盖够不够暖和。

        梳洗过后,李绮节去正房和周氏说了会子闲话,想看李乙能不能赶在早饭前回家,于是撑了把油纸伞,一径走到院门前来。

        远远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刘婆子抱着一捧柴火,正和什么人低声说话。

        那人身量单薄,头上戴一顶乌黑斗笠,着一身缁色短打僧衣,脚上一双蒲草制成的草鞋,似乎是个沙弥的打扮。

        隔得太远,看不出小沙弥的样貌如何,但一把子清亮的嗓音,着实好听,又清又亮,乍听之下只觉铿锵入耳,有如金石相击,细听之下,又觉柔和婉转,似在耳边低语。

        刘婆子只和沙弥说了几句话,便放下柴火,回头往灶房的方向走,俄而端着一只粗瓷大碗出来,碗里盛着堆得冒尖的剩饭菜。

        小沙弥从怀中取出一只裂了半边的木碗,待刘婆子把剩饭倒在木碗中,低声道了句谢,转身即走。

        李绮节正盯着小沙弥清瘦的背影出神,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宝鹊啪嗒啪嗒跑到门前:“小师傅且慢些!我家太太请小师傅进来躲躲雨。“

        小沙弥的脚步微微一顿,刘婆子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强行把他拉到李家门前。

        微微细雨中,小沙弥眼眸低垂,跟着刘婆子走到屋檐底下,不肯再往里走。

        隔得近了,能看清小沙弥的眉眼,竟是出奇的俊秀斯文,眉骨清峻,眼眉丰秀,增之一分则过于硬朗,少之一分又流于柔婉。

        他只着一身破旧僧衣,衣袖缘角全都起了毛边,草鞋上缠了许多疙瘩,一看就是破了再补,补了又接上的,这样一个挨家挨户上门讨饭吃的小沙弥,原本应该狼狈不堪,可他通身上下,不见一丝落魄,反而自有一种英华内敛的清疏孤傲,让人不敢轻慢。

        仿佛一株冒着严寒独自绽开的红梅,即使在风雪中零落成泥,也是一身傲骨。

        李绮节不由一怔:这样出众的相貌和气度,委实不像个荒村野庙的出家人。

        李家院子里种的是一年一开的金桂。

        入秋之后,一连七八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桂花树矗立在烈日底下,叶子闪闪发亮,像抹了一层蜡油。

        李家人在桂树下吃早饭。

        早饭是一大锅清粥,桌上摆了几样小菜:一碟子凉拌孔明菜,一碟子切开的高邮腌蛋,一碟子米醋拌蒸茄,并一碟子风干咸鱼块。

        进宝和宝珠一人抱着一只大海碗,蹲在桂花树下,一边淅淅沥沥喝清粥,一边啃胡麻饼,姐弟俩一天三餐都离不开面食。

        风干咸鱼太咸,李绮节只吃了一口,就齁得嗓子发干。

        孔明菜又脆又嫩,特别下饭,拌茄子微微发酸,口感润滑,倒是很对她的胃口。

        李乙拿起一半腌蛋,挖出油滋滋的蛋黄,拨到李绮节的粥碗里,又拿起另一半,照样挖出蛋黄,拨到李子恒碗里,然后几口吃掉剩下的蛋白:“今天要去乡下贩货,大郎跟我出门。三娘留在家,进宝和宝珠留在家陪你,夜里我就回来,明天好腾出空预备中秋回乡下的行李包袱。”

        李家老宅在瑶江对岸的李家村,回去要坐渡船。行李包袱通常得提前收拾好,托相熟的货郎带回李宅,他们走的是山路,要价便宜些,能省几十个铜板,路上也稳当。

        正吃着,忽然听得屋外一阵接一阵高亢、悠长的调子,接着便听到葫芦巷各家各户开门唤那叫卖的师傅上前。

        李乙侧耳听了片刻,道:“是卖豆腐崽的老刘,咱们也买几碗,粥饭不吃了,留着发米糟,过几天好吃米酒。”

        豆腐崽就是豆腐脑,瑶江县人喜欢用桂花卤子和红豆蜜水拌着吃。爱吃甜的李子恒尤其喜欢豆腐脑,每天早上都要吃一大碗。

        听到熟悉的调子,李子恒第一个摔下碗筷,捧着一个大海碗欢欢喜喜奔出门去。

        李绮节有些矜持,仍然坐着没动。

        李乙起身去灶间拿了几个干净大碗,摸摸李绮节头上梳的小辫子,牵着她走出门。

        老刘正蹲在自家担子前,手里拿一个锈迹斑斑的铜匙子,刮下大木桶里雪白细嫩的豆腐脑,倒在一个白瓷碗里,再小心翼翼撒上一小撮桂花卤子和绵白糖,递到一个穿石榴红绢裙的小娘子手里。

        红裙小娘子数出两枚铜钱,丢到旁边一个竹篾编的框子里,端着热腾腾的豆腐脑转身回屋。

        迎面看到李子恒,红裙小娘子冷哼一声,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自从李绮节搅合了李乙和周桃姑的亲事,周家两个小娘子开始对他们兄妹俩横眉竖眼,看他们的眼神厌恶里带着不屑。

        可李子恒压根没注意到周家小娘子,见轮到自己,连忙把手里的大海碗举到老刘跟前,眼巴巴盯着老刘替他打满一大碗豆腐脑。等撒上糖接到手里,也不嫌烫,拿起汤匙就舀了一勺,直往嘴里送。

        然后一边喊烫,一边七手八脚跑进屋去。

        李乙付过钱,又买了几碗豆腐脑,其中一大碗让李绮节自己端着。

        他一个人端三大碗,回房给进宝和宝珠一人一碗。

        进宝和宝珠愁眉苦脸,两人偏偏和李子恒相反,不爱吃甜的豆腐脑。

        李绮节递了把匙子给宝珠:“把绵白糖舀出来,灶上有剩下的肉汤,用肉汤当卤子。”

        宝珠答应一声,一点一点刮下碗沿上的一层白糖,倒了温在炉子上的肉汤,姐弟俩这才唏哩呼噜把两碗豆腐脑吃完。

        李子恒端着海碗,凑到灶台边,把宝珠刮下来的白糖全都一股脑倒进去。

        白糖可是金贵东西,县里人家平时待客煮鸡蛋茶时才舍得搁一小把的,不能浪费了。

        吃过早饭,李子恒和进宝在院子里收拾箱笼。

        桂花树旁系了一头老牛,老牛神态悠然,低头吃草料。

        李乙要带李子恒去县城周围的乡间贩货,留下李绮节看家。因李绮节年纪小,李乙想托间壁周桃姑过来照看。

        李绮节连忙道:“我又不出门,等阿爷和哥哥走了,我就关门闭户,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进宝和宝珠都在家陪我,何必麻烦人家?”

        周桃姑现在恨她入骨,估计正躲在家里扎小人诅咒她呢。这时候把周家人招到李家来,不是自讨苦吃嘛!

        李乙到底放心不下,让宝珠盛了一篓子蜜枣,自己提了一筒桂花酒,去了间壁孟举人家,请孟娘子帮忙。

        孟娘子原本不大情愿,但看李乙带了桂花酒和蜜枣,马上堆起满脸笑容,一口答应下来,“李相公放心,三娘那边要是有什么不妥,只要对着墙头喊一声,我立马就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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