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给你的腿
乔治和安琪儿说什么了？
伊扎贝丝很紧张，因为她担心是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是她永远不想让安琪儿知道的，永远不想。
但安琪儿就是知道了，乔治告诉她的正好就是那件事情。此刻，安琪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一个木桩子一样。
“安、安琪儿……”
伊扎贝丝有些慌乱，因为她也看出来，自己的秘密保守不住了。在她断断续续喊着安琪儿名字的瞬间，安琪儿的哭声像潮水一般涌来。
没错，她哭了，虽然没有眼泪。
这是人类情感当中，最为朴素的一种。这种情感的名字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叫“感恩”。
因为“感恩”，安琪儿哭得天昏地暗，她的脑海中仿佛出现过往种种。昨日一切关于伊扎贝丝的，她都回忆了起来。
说真的，这也是伊扎贝丝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有人哭。虽然这个哭的样子看上去很干瘪，没有鼻涕和眼泪装腔作势，但也足以让她感到心酸。
自己的孙女儿，哭了。
安琪儿用啼腔说：“奶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这样哭出声来。我知道，在废铁城，原本是应该没有哭声的。”
“但是我就是想哭，像大哭一场。”
伊扎贝丝不知道如何安慰安琪儿，她顿时也说不出话来。
安琪儿继续说：“奶奶，我回忆起了小时候，那一次，你带着我逃命的时刻。我想起了你和爷爷为了我活下去，做出的一切……”
是的，那是很多很多年前，安琪儿还是小安琪儿的时候，伊扎贝丝和兰斯两人做过的事。那时候，在猛烈的追逐下，伊扎贝丝几乎是不要命一般在狂奔。
当时，那一群治安官围住了她们祖孙，要不是兰斯在地下城操作武器，可能她们两个也逃不出去。
安琪儿记得，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在治安官差点儿打中她的瞬间，是伊扎贝丝用身体挡住了那足以要人命的攻击。正是因为那个瞬间，安琪儿才想要哭泣。
安琪儿又说：“奶奶，我知道的，我是一个任性的小孩，是一个经常闯祸的小孩。那一天过后，我竟然还没有想明白，你和爷爷的伟大……”
“废铁城的婴儿，怎样才能活下去呢？”安琪儿低头看着伊扎贝丝的脸庞，“如果没有您和爷爷的话，我肯定活不下去。”
“其实我是您和爷爷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捡到的，对不对？”
面对安琪儿的质问，伊扎贝丝哑口无言。
没错，安琪儿的确是被她们夫妻捡来的。事实上，在废铁城，很少有亲人能够同时从代理中心批发出来。像安琪儿这样的小女孩儿或者小男孩儿，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从天空堡垒的管道中运输下来没人要的脑袋。
“奶奶，我真蠢。”安琪儿咒骂自己愚蠢不堪，“我竟然在这一天才知道，原来废铁城是没有人拥有子嗣的。”
当年，其实小安琪儿偶尔会询问兰斯或者伊扎贝丝关于她爸爸妈妈的事情。每当这个时候，她们夫妻两人都是一笑而过，说一些搪塞的话。
因为安琪儿会不停的逼问，后来她和兰斯索性统一了口径。以后只要安琪儿再问，她们就说安琪儿的爸爸妈妈在天空堡垒上。
这个谎言安琪儿这辈子都没有看穿，她是真真切切的相信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天空堡垒上。因为这个整个社会的情况相符合，她没有理由怀疑。
直到这一天，乔治告诉了她一切。
“奶奶，谢谢你，谢谢你和爷爷为我做的一切。”安琪儿抱着伊扎贝丝的头，几乎是要跪在地上了，“要不是你们的幸苦，我永远也无法成长为人。”
安琪儿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兰斯去地下城的事情。她也是今天才想明白，兰斯去地下城为乔治卖命的唯一原因，就是为了拿到更多的工资，补贴家用。
废铁城的合金身体很贵，贵得你买不起。一个平民，如果不像老詹那样玩命的工作的话，是无法存够那么多钱的。
伊扎贝丝和兰斯两个人，也才勉强养活安琪儿。
但这些都还不是安琪儿哭出声来的全部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在此刻伊扎贝丝的身上。
对了，她现在没有身体。
那她的身体呢？
安琪儿过去一直担心伊扎贝丝做出和那些人一样的事情。就像小女孩儿和哑巴男人一样，依靠捕猎其它人而活下去。
那一段时光，安琪儿一直躺在床上。
她被小女孩儿还有哑巴男人夺走了生命中的大半，本来以为后半生只能躺在床上，再也无法站起来。但是，伊扎贝丝却为安琪儿换上了崭新的双腿。
她永远都记得，那时候她在那个阴暗狭窄的地下房间中看到的那些旧零件。每过一段时间，伊扎贝丝都会在墙上挂一个。
那些全都是合金骨骼上面的零件，安琪儿都认得的！每一次伊扎贝丝离开家，然后又回来的时候，都会多上那么一件。
这很容易让安琪儿联想到那件事情。像猎荒者一样，奶奶已经开始依靠获取别人的零件来换取自己的生活了。
“直到那一天，你为我换上了双腿，然后你又消失了……”
那一天，安琪儿仿佛重获新生，她站起来了！但与之同时，伊扎贝丝却消失了……
安琪儿的第一反应就是，伊扎贝丝也许被其它人用同样的手段夺走了零件，已经回不来了。
即便如此，安琪儿都还抱有一丝侥幸，最后去了地下城中心。然后，发生了后面的事情，她遇到了李白和乔治。
“看来你都知道了……”伊扎贝丝有些落寞，“其实你知道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并不好。”
“但如果我不知道的话，我会愧疚一辈子！”
安琪儿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奶奶，那些都是你自己身体里的零件对不对？”
这一句话说出来之后，仿佛周围的时空都发生了凝结。安琪儿最猛烈的情感像洪水猛兽一般袭来，脑袋上面居然都生出来了电光。
如果有人在安琪儿身边的话，一定能捕捉到这个奇妙的瞬间。因为情感过于汹涌的原因，大脑当中的电路居然都出现了短暂的故障。
“那些都是你自己的零件对不对？”
伊扎贝丝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的，那些都是她自己的零件，没有一件是无辜的其它人的！
她和那些人不一样，和小女孩儿还有哑巴男人不一样。即便她和自己的孙女儿过得再苦，人生当中有再多的灾难，她也不会做出违背自己底线的事情。
每一次，伊扎贝丝离开家之后，就要花很多时间去思考，该拆掉自己身上的哪一块儿零件，自己的身体才不会停止工作。
所以每一天，她回家的时候，手里都有一块儿破旧的人体零件。
就这样，一块儿一块儿的拆下去，直到整个身体被掏空。
因为害怕被别人抢走，所以伊扎贝丝将这些东西全部放在家里，正好会被安琪儿看到。
当她身体里最后一块儿值钱的零件被拆下来之后。
那一天，她跑到了地下城中心。
她终于可以为小安琪儿买上一双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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