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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各宫各殿都燃起了烛火,主子们还未安歇,本应是下人们最忙的一段时间,留春汀却静静的,只见灯影绰绰,却不闻一丝人声。

        6质在外间主位上坐着,手里捧一杯热气氤氲的茶,闲闲地吹了两口。

        离他三步远处,跪着两排在里头伺候的宫女和内侍。其余负责洒扫粗活的太监宫女都跪在门外,从里到外塞得满满当当,6质低声说一句话,清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谁先说?”

        跪在最前面的宝珠打了个冷战,她打好的腹稿都是6质来问她,要怎么回对的。

        但现在,谁先说?说什么?从哪里开始说、说多少……两滴冷汗兀地从额头上渗出,宝珠白了嘴唇。

        打去书房的小丫头刚刚才被严裕安手下的两个太监带过来,宝珠心里恨得滴血,带了这么久,还是这么不中用。如今两个人没有对过,根本不清楚6质知道了些什么,不知道什么。

        要是这死丫头全说了呢?一指头按死大丫头,还能在主子面前露个脸。

        宝珠心惊了一瞬,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

        做奴才也有做奴才的规矩。现在宝珠是小丫头的顶头,她今天在主子面前卖了宝珠,明天就能为了更大的诱惑卖了主子。深居皇宫,卖主求荣是最遭人忌讳的,出卖她,小丫头并不会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电光火石间,宝珠就理清了这些,心里也有了些底气。6质问完不过两息,她咬了咬嘴唇,准备赌一把。

        没想到从屋外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殿下,奴才说。”

        6质不知是什么神色,从语气上也听不出来,只平静道:“你叫什么?上前来说。”

        小太监连忙从屋外手脚并用地快爬进屋里,和宝珠隔着一个人跪着,趴在地上磕了两个头道:“殿下,奴才叫顺意,前儿才被严公公调到留春汀伺候。”

        6质看了一眼严裕安,严裕安忙对小太监道:

        “不用着急,你好好说。今日上午,从你紫容主子醒到殿下过来这中间,主子,和主子跟前的人,做了什么动作,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一样样说清楚喽。”

        小太监看着很紧张,忙又磕了几个头,是使了劲儿的,咚咚咚的响。

        磕完头,才跪趴着毕恭毕敬道:“三更刚过一炷香,主子便醒了。当时宝珠去了书房伺候殿下早起,是玉珠伺候主子起身。更衣洗漱后,玉珠先伺候主子用了半碗冬菇参汤,点心只用了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与半块梅花香饼,均是奴才现从膳房看着做好提过来,未经他人手的。饭后宝珠姑娘回来了,主子问殿下在何处,宝珠道殿下未起,等主子服过药再叫人去看看。”

        6质手里的茶杯轻响了一声,顺意瑟缩,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照他看来,会让殿下生气的,还远在后面呢。

        宝珠此时已经跪趴在了地上,一颗心提着,即刻便要从胸口跳出来。她欲开口求饶,严裕安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卫便过去,一个按住了,一个捂着嘴,不叫她失仪。

        6质道:“继续说。”

        “是,殿下。”顺意抖了抖,道:“药方是柳大夫在主子退烧后重新开的,昨晚主子服药后便煎上了,喜祥盯着的。主子服药后用了两个蜜枣,又问了宝珠好几遍,殿下起了没有。”

        顺意咽咽口水:“宝珠说……说殿下事多着呢,没、没工夫搭理咱们这些奴才。”

        问出这个,连严裕安也没法镇定,一双长满了茧的手无声握紧,头垂的更低。可6质没叫他跪,他就不能跪。

        “还有呢?”6质道:“一气儿说完。”

        “是,殿下。晚些时候,主子急了,说要自己去找殿下。可宝珠说殿下吩咐过,不许主子出留春汀,守门的太监宫女们只好拦着。”顺义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不管再怎么控制,声音还是抖:“宝珠没给主子穿鞋,只说殿下不许。主子自己穿反了,一下床摔了一跤。走到门口,奴才们拦着,主子……主子眼圈儿红了,满口只道‘求求你们,我想找……’主子说的是殿下的名讳。太监们受不住主子的求,只好跪下,但还是拦着。”

        “闹了一通,看着没法子了,主子突然转身回去上了床。直到殿下过来,也再没出来。”顺意道:“奴才没听见主子在床上有动静,隔了小半个时辰,玉珠总担心主子憋气再有个好歹,央宝珠传个大夫,宝珠没准,端了杯茶进去。没一会儿,玉坠便急匆匆出来往殿下书房去了。中间宝珠对主子说了一番话,奴才……奴才罪该万死,实在不敢学。”

        严裕安偷眼看了下6质的脸色,登时白了脸,压着声音喝道:“天煞的奴才,爷叫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顺意了一身冷汗,彻底浸湿了贴身穿的粗布短打,他咬了咬牙,把宝珠对紫容说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对6质说了一遍。

        万籁俱寂,此时的留春汀里,静的掉根头都有声音。

        良久,6质突然轻笑了一声,说了句“很好”,继而捧在手里的茶杯碎在了宝珠面前。

        宝珠了疯的挣扎,两个侍卫都有些按不住她,拼命地往地上扑,作势要磕头,嘴里呜呜叫着。

        6质一眼都没看她,默了好一会儿,才吩咐严裕安道:“紫容还在病里,并没好透,不好见血。今日拦了紫容的,看在他身上,从轻了来,不必打死,每人笞杖四十,罚半年月钱。其余人笞杖二十,罚三月月钱。”

        宫里打人的笞杖,就是要在不伤奴才性命的同时,保证能给他们留下足够教训的存在。

        笞杖由竹子制成,大头直径一寸,小头半寸,竹节削平,施刑时高高扬起,重重落在臀上,声音小,痛的是里头。实实在在的杀人不见学。

        能全程清醒着挨下二十板子的人很少,四十板子,足得在床上趴三个月。

        有些身体骨弱的奴才,赏板子还不如直接赐死的好。

        但顺意招出那些来,6质这样处置,满屋下人简直是死里逃生,心里惶惶之余,反而对紫容感恩戴德,从此也再不敢小瞧了他去。

        严裕安躬身应了,6质又道:“至于肖想着当主子的人,景福殿没那个本事,容不下。你去回明情况,好好的送回内务府去吧。”

        宝珠头上的钗环已经乱了,6质这句话犹如一记无形的笞杖落在她心上,登时惨白着脸软在了两个侍卫身上。侍卫早已松开手,她张了张嘴,却连一点儿声音也不出来。

        挨再重的罚,只要手里的活儿还在,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最难熬的是被赶出景福殿。

        退回内务府的宫女是什么下场,宝珠见过。正常经过嬷嬷们调教都要退一层皮,更别说她这样的罪名被退回去。而且,不说折磨,就说以后,也不会有哪个宫会要她。

        各宫的大太监大嬷嬷眼毒嘴紧,怎么会允许有这样案底的奴才进去。

        她才十五,却好像就能看到以后只能配合恶心不得志的老太监对、食的景象了。

        太监宫女们全被宝珠的落吓得愣住了神,紧接着又很快反应过来。

        以后只要处处尽心伺候紫容,紫容好好的,他们也就会好好的。但紫容要是有哪里不痛快,他们就是下一个宝珠。

        看着时辰不早,严裕安道:“奴才实在该死,这些腌臜的事也要劳烦殿下。如今已落完,殿下还是回正殿歇息?”

        6质道:“不忙。那天让你寻两个小太监,这是一个,还有一个呢?”

        严裕安赶忙把喜祥叫到跟前给6质看,问过年纪名字,之前在哪处伺候,6质道:“行了,就这两个吧。明天开始,紫容出来进去,你们跟着。”

        两个小太监千恩万谢地跪地磕了头,6质问:“今日去书房的,便是叫玉珠?”

        小丫头跪趴在地上抖成一团,听见6质问起她,颤声道:“回殿下,是奴婢。”

        “功不抵过,领完罚再上来伺候你主子。”

        小丫头流着泪应了,6质略作沉吟,又道:“以后改叫玉坠。”

        他这样说,第二日,严裕安便把景福殿名字里有珠字的全改了,自此再无人提起宝珠。

        紫容只要有6质便够了,也没问起过那上赶着教他“错”规矩的丫头去了哪里。

        一众侍卫护着6质回水元阁,严裕安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这几年还是第一回,他脸上有些挂不住,跟在6质身后,腰都比平时弯了一层。

        不过严裕安还是有些摸不准6质的心思。刚在留春汀是把刁奴都落了,可了了还是没给那小公子一个名分。严裕安忖度着,那小公子大概还是没有那么得殿下的心?

        可6质一进水元阁,连解大氅的功夫都不等,就往里间去,边走边问宫女:“你主子醒过没有?有没有要过水?”

        宫女答没有,他才停在门口,换了衣服,悄悄地绕过屏风去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严裕安便没忍住,趁着宫女收拾床褥的功夫,对6质道:“殿下,小公子……是那样的性子,您在跟前宠着,可保不准他出去在哪处就受了气了。依奴才看,眼下您房里正好没人,不如去回了内务府,小公子有了名分,这些狗奴才就要掂量着些了。”

        严裕安劝6质收了紫容,除了真的有心护着紫容些,心里还有别的考量。

        6质拖大婚的事,已经惹得皇帝不快。不仅如此,就连屋里也没有一点动静,景福殿的大嬷嬷们都急得厉害。

        皇宫深处,无风都能掀起三尺浪。严裕安考量着,近几年皇帝选秀纳妃不断,6质却做出这幅不近颜色的样子,被有心人看了,在皇帝面前吹风,说他有意要正过皇帝,那就太诛心了。

        可惜严裕安还没说完,6质就显出一脸没想到的神色,失笑道:“说的什么话!他才多大?动不动哭哭啼啼,叫本宫说,跟只不晓事的小奶狗一模照样,你就能想到那儿去。去去去,老货一天不知道盘算些什么。”

        其实6质这样说有些勉强。因为紫容虽然长的面嫩,但有点经验的太监嬷嬷一眼就能看出来,瞧他骨头,严裕安断定,紫容没有十八也有十六七了,正是伺候人的好时候。

        但6质这么说,严裕安就也跟着笑,虚虚在自己脸上招呼了两下,道:“是奴才糊涂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6质起了正穿衣服,屏风后面的紫容就也醒了。

        四殿下顾不上自己衣服穿了一半,便避开宫女的手过去,隔着被子把人抱起来,在紫容面上蹭了蹭,嘴角含笑,道:“怎么就不睡了?”

        紫容迷糊地笑,把脸埋在他颈窝,6质和殿下两个称呼翻来倒去的叫。

        严裕安撇了撇嘴低下头,转身叫人去唤昨晚领完掺了水分的罚的玉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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