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桃露8

邝露赶到彩虹桥时，润玉已等候多时了。

        皓月当空，虫鸣声声，桥边的湖水波光粼粼，晚风送来阵阵花香，润玉正倚着石桌，桌上是一瓶桂花酿，还有一盆双色满天星。

        “我见这满天星着实稀奇可爱，就将它移栽了。”润玉道。

        邝露点头，问，“陛下，今晚我们可否不饮这桂花酿，我们换一种酒？?”

        润玉微笑颔首。

        邝露轻拂衣袖，桌上的桂花酿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红顶玉身酒壶。

        “这是？”

        “这是红曲甘露，又名玉壶丹心。”邝露道。

        “冰心玉壶，赤子丹心，如此，润玉却之不恭了”

        时光似停了脚步，一切都像回到了一千年前那个宁静的夜晚。

        扑通扑通！只听湖里传来声响，原是几尾锦鲤欢快地蹦出了湖面，红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这儿的锦鲤真漂亮，就像天上的龙一样！”邝露说。

        润玉“鱼便是鱼，龙便是龙，怎会相像?”

        邝露：“一样有鳞有尾啊，都说鲤跃龙门，兴许天上的龙就是这锦鲤变的呢?”

        润玉：“你可曾见过真正的龙了?”

        邝露：“朝夕相见，而且前夜我刚刚见过他的真身。”

        静默，良久，润玉终于缓缓道，“原来是你。”

        “原来陛下并未忘记我。”

        “觅儿呢?”

        “她被困在寻芳镜中，今夜陛下与我共饮了此杯，她自会回归。”

        润玉转动打量着酒杯，“这酒?”

        “仙尊已赐归梦丹，我将它溶于酒中，待陛下服下，一切便可回归正轨。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我因受到限制不能说出真相，陛下是何时看破这一切的。”

        “是你的眼睛。”润玉道，“觅儿看我的眼神从无温度，而你的眼睛里却有太多东西。我一直不愿意相信，只骗自己是觅儿回转了心意，直到方才你取出了红曲甘露，又说出了那番话，我便再不能自欺欺人了。原来不过是一场美梦罢了，如今便是梦醒时分。”

        “能陪伴陛下这许多时日，于我而言也恍然若梦。陛下放心，我既心羡你，自是愿意成全你，一定会将她完完全全归还于你。我对陛下的心意一如当年，惟愿陛下能放下心结，敞开心扉，莫要再独自悲伤。我始终敬重陛下，仰望陛下，在我心中，陛下一直都是真正的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陛下请吧。”

        心底似有什么声音，似第一朵满天星绽开，又似枯树抽出了第一支嫩芽，似冰封湖面出现第一条裂纹，润玉仰头将酒饮下。

        邝露也缓缓举起酒杯，冰冷的酒液泛着蓝光，真正的归梦丹竟是融在这杯酒里。“陛下，我的冰清之爱因你而起。为了你，我情愿明珠蒙尘，美玉有瑕，从此修道路断，一辈子只做一个灵力低微的小仙娥，只求你能得偿所愿，真正往心之所向。因为。我爱你，好爱好爱，我爱你，润玉。”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一切都在泪光中模糊起来。

        归梦归梦，大梦归去心已灭，这从来不是润玉的梦，也不是锦觅的，而是她的一丝执念罢了，镜中锦觅的那些阴谋也不过是她心存戒备生出的幻想罢了，也因着她的嫉妒，花田里的那些昙花才会一朝尽毁，因着她的悲怆，临渊台才会生出陷阱，几乎诱她跳下！只有她放下执念，亲自服了这归梦丹，才能让一切圆满，才算是解了仙尊这道试题。

        邝露再次睁开眼睛，已在浮华洞的石室内。

        见她出来，粉衣老妪惊喜非常，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赞道，“竟未带出一丝怨气，奇啊！”

        邝露忽觉元神内气息涌动，忙静坐凝神，只见一团蓝莹莹的光点从她的心口缓缓飞出，落在掌心，化作一粒圆润的小珠子，正是那颗归梦丹。

        老妪睁大眼睛，“是师尊的归梦丹。没想到你真的服下了，这归梦丹便得以藏在你的元神内被带出来。没想到啊，你竟能承受这样的考验。想这万年来，我多次入题，总要以那个女人的身份才能留在他身边。我不甘心，将这归梦丹或毁或扔，然结局总是凄凉，我尝尽锥心噬骨之痛，每每与他同归于尽。故出得题来，怨念非但不减反而更胜从前，在这浮华洞中愈困愈深。”

        “邝露心中亦有不舍，然而正因我心悦他，望他能开怀畅意，方不忍以自己的执念困人困己，故甘愿服下归梦丹，只要他得偿所愿，我便可心安。其实前辈心中对那人不光是恨吧，只因爱之愈深，恨之愈切。既然爱他，何不成全他，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爱他？我怎会爱他，我恨他入骨，否则怎有这万年的积怨！可是，我那么恨他，为何当初杀了他我亦万念俱灰？为何在题中每每与他同归于尽我都怨愤难平，没有丝毫快意？难道我真的爱他？哈哈哈，原来我还是爱他！为着爱他，我便要放下这份爱，去成全他！成全他？为什么？是啊，若当初我知他心中无我之时就能放下，若我当初就愿意去成全他，也不会再生非分之想，给花界招致大祸！这一切，原是我不懂爱！是我不懂”老妪起初状若癫狂，后终是渐渐平静下来。

        “因为有爱才会生恨，也因为有爱，才愿意放下，愿意成全。仙尊借试题点化前辈，这枚归梦丹想来是特意留给您的。”邝露递过那粒莹莹闪烁的归梦丹。

        “归梦归梦，大梦归去心已灭。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爱恨故，无忧亦无怖。”老妪将归梦丹化入丹田内，周身顿时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中。在那片光晕里，她的面容渐渐发生了变化，白发变黑，皱纹消失，身形也变得窈窕婀娜，竟是一个极俏丽的年轻女孩儿的样貌。

        “这万年来我的肉身早已归于尘土，留在这世间的只是一缕幽怨罢了。今朝得以解脱，终到了化归天地之时了，丫头，谢谢你！”她的声音变得清脆而空灵。白皙纤细的手指上那枚暗沉沉的古戒也恢复了明丽的粉色，戒面是一朵粉水晶雕刻的桃花，吐芳含露。这戒指脱开她的手指竟一下戴在了邝露的手上。

        “原来你竟是无瑕之心，冰清之爱。看来今日种种皆是命中注定，你就是我在浮华洞中一直等待的人，是我花界新一任的桃花芳主。”

        女孩儿的身影越来越淡，忽而她向着邝露神秘一笑，“润玉这小子一心只知追寻那镜花水月，丝毫不懂怜惜眼前之人，是该让他吃点苦头了。”语毕，便随风消散了。霎那间，漫天桃花飞舞，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如雨落下，其中一瓣悄悄落在邝露的手腕上，凝成一道小小的红色印迹，宛若一滴粉色的桃花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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