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路珩走了以后, 谭啸的时间一下子富余了很多, 但是手机的使用率直线上升。路珩班主任的职业习惯彰显无遗, 每天都嘱咐“防火防盗防煤气, 防寒防冻防小偷”,殷殷教诲春风化雨, 谭啸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茁壮地成长, 小院都快放不下他了。
谭啸说:“我二十年以来一直住平房,这些我比你懂。你那是纯理论, 我才有实践经验。”
“小心无大错,我嘱咐嘱咐你。不是有句老话‘祸患常积于忽微’吗,所以你就得……”
“停停停, ”谭啸笑着制止他, “路老师,差不多就行了啊, 一天不上课你浑身难受是吗。”
路珩笑骂他不知好歹,可是心里想:如果不扯这些,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有事没事给你发微信的行为。也就是谭啸你这人心大, 但凡是个敏感点儿的, 都得怀疑我这是骚扰行为。路珩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在小自己四岁的谭啸跟前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按捺不住。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就是喜欢这个男孩子, 帅气、懂事、能干, 就连说瞎话骗钱他都比别人说得好。
而对于谭啸而言, 他其实很喜欢路珩给他发微信。虽然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正经话,但是只要想到有一个人,在几千公里外,在湖光山色中还惦记着自己,谭啸就有一种被“陪伴”的感觉,特别温暖和安全。这种被人惦记着、念叨着的感觉是陌生的,谭啸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强烈渴望过,从渴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从绝望到淡漠。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自己已经长大到足可以给爷爷安全感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在絮絮叨叨中让自己忽然有了这种“被陪伴”的感觉。大约是缺失得太久了,一旦获得就无法撒手,所以谭啸现在都随身带着充电宝。
春节前,任永林给所有员工派红包,谭啸的那份格外的丰厚,任永林拍拍他说:“小伙子,没事儿多请路老师吃吃饭,我这儿管报销。”
谭啸收钱收得特别坦然。
任一萌两眼不离手机,在一边说:“你早该这样了,啸哥都垫了多少钱了?”
任永林一听,忙忙叨叨地又去包了一个红包。谭啸刚想说“其实用不了那么多”,可是任一萌狠狠地冲他翻个白眼,谭啸把话又咽回去了。
任一萌背着他爹说:“你傻啊,给你钱你就拿着,过年红包而已,多一点儿少一点儿有什么区别。”
谭啸好笑地说:“丫头,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得有点儿远啊。”
任一萌随手给明月半墙打赏了一百元,说:“我乐意”。
谭啸真是不知道该羡慕好还是该嫉妒好。
春节前两天,顺通放了假,要到正月十五才开门。王大爷一家大包小包地回了老家,在外打工辛苦了一年,就这么半个月能回老家跟亲人团圆,收拾行李时王大爷特别激动。谭啸给朵朵收拾了一书包的零食和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朵朵开心得满院子蹦跶。
腊月二十八,王大爷走的时候悄悄地对谭啸说:“小谭啊,我前几天在胡同口老能看到一个男的,长得挺像老爷子的,你小心点儿。”
谭啸说:“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大年三十那天,谭啸推开北屋门,看到的是冷冷清清的院子,院角那棵香椿树光秃的树枝上落着几只麻雀,哆哆嗦嗦地挤作一团。他从小就不喜欢过年,每当过年,别人家都是挤得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吃饭都得论资排辈才能上桌,小辈们端着碗围着桌子站着,筷子伸得老长。而自己家呢,也就张大爷会来,四方桌都富余一边没人坐,一桌麻将都凑不齐只能斗地主。
谭啸听到手机“嗡嗡”响了两声,往年他是懒得打开看的,因为这个日子只可能是车行的同事给他发微信,贺词无一例外地都是“阖家幸福”“阖家安康”,他看见“阖家”两个字就觉得刺心,所以连看都不看。但是今年不一样,今年有路珩。
果然,碧蓝的天空下,苍山负雪,一片高低错落的黑色屋瓦在雪山的映衬下显得特别古朴。
路珩对他说:看,丽江的清晨。
谭啸对着院子一角的蜂窝煤堆拍了一张:看,小院的清晨。
路珩又拍了一张丽江粑粑的照片:早餐,豆浆、乳扇和丽江粑粑,馋吗?
谭啸转身进屋,拍了一张乌龟缸里浑浊的水:乌龟巴巴
路珩发过来一段语音,他大笑着说“我操,谭啸你丫恶心不恶心,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谭啸:“你自己的乌龟你还嫌弃?这东西太能拉了,一天一缸水我还没抱怨呢,这天换水多冷啊。”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堆没营养的废话,直到谭玉鑫在屋子里喊:“谭啸,早饭吃什么?”
谭啸把手机支在酱油瓶子边上开始煮馄饨,路珩问:“你早饭吃什么?”
谭啸把头天煮的骨头汤烧滚,一边切葱花香菜一边说:“馄饨。”
路珩叹口气:“想吃。”
虽然隔着三千多公里,但是谭啸总觉得路珩就在身边,这一整天,断断续续的微信就没断过,三个人的新年愣是过成了四个人的热闹。
谭玉鑫用筷子敲敲碗:“好好吃饭,你老看手机干什么。”
谭啸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朋友发的新年祝福。”
“哪儿的朋友?”谭玉鑫瞪着眼睛,“男的女的?”
“男的。”
“哦。”谭玉鑫哼一声,低头扒拉两口饭,“跟男的有什么可聊的。”
谭啸没接老爷子的话茬,给谭玉鑫和张颂添了点儿酒,举起杯子来说:“来,我祝您二位新年快乐,来年健健康康的。”
老爷子一口闷下去一小盅酒,说:“谭啸啊。不用成天看着我,没事儿跟朋友出去玩去,你们小年轻的,该玩什么玩什么去。”
谭啸:“行。到时候我出去玩回来晚了你别给我打电话啊。”
谭玉鑫:“鬼才给你打电话,我巴不得你不回来!哎,小子,你要是不回来,我给你出房钱。”
谭啸无比震惊地看着谭玉鑫:“爷爷,您老人家这思想……超速超得有点儿厉害啊。”
谭玉鑫冷哼一声:“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
谭玉鑫后半截话咽了下去,谭啸也不问,两人碰个杯,各自闷下去一口。
张颂指着桌子上的菜,说:“吃饭吃饭,哪儿那么多的话,吃完了我们看春晚。”
谭啸把一盘子梅菜扣肉挪到张颂跟前:“您多吃点儿,我爷爷得少吃肉。”
谭玉鑫叫嚣着要把孙子逐出家门,三个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谭玉鑫撂下筷子站起身:“谁啊?”
谭啸心里莫名地一紧,他放下筷子拦住爷爷:“我去开门。”
小院门口,谭洋拎着两大袋子东西笑容可掬地站着,看到开门的谭啸,立刻变了脸色,一脸既惊喜又伤感的表情,他说:“你是……啸啸吗?是吗?啸啸,我是爸爸啊。”
眼前这个人,有一双和谭玉鑫极为相似的眉眼,但是目色浑浊,全然不似谭玉鑫的锐利。他微微弓着腰,笑得近乎谄媚,硬挤出来的眼泪活生生恶心了谭啸一身的鸡皮疙瘩。
谭啸冷笑了一下,眼前的这一幕无数次地出现在各种狗血家庭伦理剧里,时间跨度至少三十年,看来这种梗之所万年不烂,实在是因为现实中这种烂人太多的缘故。
谭啸跨出去一步,回手关上院门:“有事儿?”
谭洋一改上次那穷凶恶极的样子:“没事儿,这不是过年么,我想来看看老爷子和你。我知道我有天大的罪过,可还是希望能有机会弥补一下。”
谭啸:“爷爷不想见你。”
谭洋:“那……你,啸啸,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谭啸摇摇头:“你说这个没意义。”
谭洋也不纠缠,只是把手里的两大兜子东西往前递了递:“我想看看老爷子。”
谭啸:“这个也没意义。”
谭洋红了眼眶,浑浊地眼底涌出更多的泪,他说:“那我以后再来,别气着他,你替我跟他说一声行吗?把东西给他,这是我自己挣钱买的,绝对没赌没偷。”
谭啸想,你这一出如果是上次来演,效果恐怕要好得多,可惜,一切都晚了。他摇摇头,后退一步关上了门,透过门缝,他看到谭洋愣了一会儿,渐渐冷了脸色,嘴角挂出一抹冷笑转身走了。
谭啸回到屋子里,告诉谭玉鑫是一个串亲戚的走错了门,前来问路的。
谭玉鑫怀疑地说:“真的?你跟一问路的说那么半天?”
谭啸镇定自若地挑了一筷子鱼:“咱们这胡同纵横交错的,解释起来可不挺费劲的。”
谭玉鑫警惕地问:“不是那个混蛋吧。”
“哪个?”谭啸抬一下眼皮,马上做出恍然状,随意地说,“哦,他啊,不是。”
谭啸装得实在太像了,谭玉鑫丝毫没有怀疑。饭后,谭啸回到自己屋子里,把衣柜里的影集全翻了出来。爷爷是老辈人,以前用胶片照相机拍过一些照片,后来大家都用数码相机,他不会弄也就懒得拍了。影集里都是谭啸小时候的照片,有跟爷爷照的,有跟隔壁张大爷照的,但更多的是单人照,这些照片断断续续到十几岁时就戛然而止了。所有的照片里,看不到谭洋和妈妈的影子。
这是谭啸第一次见到父亲,电视里的那些或煽情或狗血的情节全都没出现,他的心底搅不出一丝波动,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这样的一个人,在大年夜里出现在家门口,说“我是你的爸爸啊”。
谭啸躺在床上,冷笑了一下:“我是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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