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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八)欲得天下好(下)


  百姓中有歌谣赞颂寇准:“欲得天下好,勿如召寇老。”

  这本是好事,没想到又被人抓到了把柄。王钦历来与寇准八王等不睦,此次想接管三司又未得逞,跟寇准的梁子结的更深了。他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些民间的歌谣,在皇帝那儿进谗言。

  皇上起初不以为意,笑道:“百姓这么夸宰相,可见朕的眼光不错。”

  “皇上您错了。”王钦不惜冒大不韪直言顶撞皇帝,就为了他进一步的落井下石。“澶州一战,寇准这是以皇上为骰子,孤注一掷,来博取他的美名。”

  王钦见皇上有些迟疑,便知道皇帝心中有所动摇。他深知赵恒是长于后宫妇人之手,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太平天子。他适时地撩拨起皇帝当初的恐惧:“皇上,您想想,当初是什么情况?一河之隔就是几十万辽兵。寇准何曾把皇上的安危放在心上了?”

  “寇爱卿是过于执拗……”皇上心里已经有五分不悦,面上仍说:“寇爱卿对签订和议还是有功的。”

  “皇上,您知道百姓们怎么说?”

  “怎么说?”

  “百姓们说,皇上您被辽军堵到家门口,被迫签了‘城下之盟’,是投降。”

  “放肆!”皇上大怒。

  “皇上息怒!这是坊间传言,不是臣说的。”王钦忙躬身拜道,“百姓们懂什么?他们哪知道天子的智慧?他们不过是听说咱们大宋要给辽岁币,以为这是进贡。”

  王钦一步一步将皇上的自尊心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好,好个寇准!”

  这些功绩、这些名声,都是皇上想要的好处,怎么能被一个臣子都算计了去。本想着文治武功无法与太祖太宗相比,好不容易有个拿得出手的功业,竟还被蒙上了耻辱的印记。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上召了不同级别的几个大臣进宫,问起寇准的近况。这些人说白了都是王钦安排好的,自然一边倒地诋毁寇准:“寇大人出手豪阔,他家里不点油灯,连厕所里都是点蜡烛。蜡油成堆。”

  “好个寇准,竟然处处学朕。”

  家中全部点蜡烛不点油灯,这样的待遇连南清宫都是没有的。虽然在民间巨富商贾之家不算什么,可一旦在朝中,也就可以随意攀扯上形制僭越等问题。

  王钦见皇帝心中的怒火、妒火、自卑的火焰已经烧旺了,又道:“寇大人纵是有大功,也太狂傲了些。丁大人可是他极力举荐的,不知丁大人有何见解?”

  丁谓躬身拜道:“寇大人对臣有知遇之恩,臣感激不尽。若说恩师的坏话,是不仁不义之举。”

  丁谓向王钦瞟了一眼,又道:“皇上,寇大人确实有才。这是他送给臣的一幅字。请皇上御览。”

  太监接过卷轴打开了,见上边寇准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诗: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好大的气魄啊。”

  这首诗是寇准少年时登华山时写的,自然带着年少的张狂。就连写出来送给丁谓也是几年前的事——那时,丁谓因为揭露科举舞弊之事而受到太宗的赏识。那一年冬至,寇准约他一道去繁塔去看日出。寇准欣赏他的少年意气,便写了这首诗送他。没想到时隔多年,竟成了明褒实贬的工具。也是在那一天,八王旁敲侧击地说丁谓人品不佳。但他因为这话是出于紫冰之口而嗤之以鼻。

  没想到,寇准万万没想到:自己因为爱才,却没有看清丁谓的为人。寇准没看清,可王钦却看清了。丁谓就任三司使后,王钦着实愤恨了好一阵,但他很快就嗅出丁谓跟自己有着相同的味道,于是暗中拉拢他。两人都明白:寇准太能干,他正直壮年就已经身居宰相。若是长久干下去,他们何时才能出头?唯有……

  两人就这样臭味相投地达成了默契。只是这些都是寇准所不知道了,他还在为自己的业绩沾沾自喜,夜夜笙歌,不知收敛。

  寇准更不知道的是,他这种放纵的生活方式和京城中的好评,让皇帝心中的厌恶与日俱增。尤其是在皇帝心里,于民有利的“和平条约”演变成“城下之盟”之后,皇帝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屈辱感,他时时想要找个办法,找回颜面。

  王钦是始作俑者,他自然明白皇上的心意,更知道该如何讨皇帝的欢心。他见皇上沉迷道教,就提出了兴建道观,弘扬道教的提议。皇上心里是认可的。可凡事总得有个头,从哪里开始呢?

  “封禅啊,皇上。”王钦一脸谄媚,“古代有作为的帝王都去泰山封禅。”

  “可先帝都取消了……”皇上自知文治武功都不能与太祖太宗相比,太祖从未有过这心思,太宗也是中途作罢。他心中还是顾虑重重的。

  “皇上,您忘了?那陈年的欠税,先帝为什么不做,不就是留给陛下做的。封禅也是一样。先帝让兖州一带休养生息了几年,想来现在民生富足,早都有了封禅的条件。当年先帝都是给陛下铺路的。”

  “那朝臣……”

  “陛下放心,臣自有妙计。”

  果不其然,没几日,重臣正在上朝,皇宫侍卫来报:承天门上出现了一个物什。这是何等的大事。承天门是皇宫的正门,如果不是遇到重要朝会、祭祀、重大节日,门都是关着的。闲人不得靠近,众臣上朝也是从门前绕过。况且那承天门高达十数丈,怎么可能有人上去随意的挂东西?

  皇上便率领着一众大臣前去看。当时冬春之交,清早上朝时,天还没有大亮,众人也没有发现。现在天光大亮,黄绢在空中显得有些晃眼。

  在众臣低声的议论声中,侍卫搬来长梯攀爬上去取了下来。王钦揭开黄绢包裹,毕恭毕敬地递到皇上手里。皇上打开了,是个卷轴,上面写着:

  “赵受命,与于宋,付之恒,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

  皇上大喜,众臣听了皇上的诵读,纷纷跪拜山呼万岁。

  “陛下,这是天书啊。”王钦适时道,“这是天降祥瑞啊,皇上。”

  皇上煞有介事地跪拜上天赐福。能位列朝臣的都是人精,心知肚明地等着皇上最终的意图。谁知皇上再无他言,散朝了。

  皇上没有说出在心里挠的痒痒的封禅二字,还是有顾虑的。他对此次征战中的几个重臣挨个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张永德资历老镇守京城功劳也大,他已经年老,想要叶落归根,回到家乡洛阳当了个西京留守,颐养天年去了。

  八王从战前一直到和议都出了不少力,因为内妹之死颇受打击,心灰意冷地便不再过问朝中之事,不到重要节庆就不用上朝。

  呼延王爷本来就是赋闲在家,这次出了点余力,又给了赐婚的恩典,不足为虑。燕王更是远在边关。

  眼前,唯一担心的是——寇准!

  散朝之后,皇帝特地留下寇准:“听说爱卿近来多有酒宴。朕不能躬逢其盛,就赐你一坛酒吧。”说着就让太监抱过一个酒坛。

  寇准忙谢恩。

  皇帝又交待道:“这是朕私藏的佳酿,没有多余赏群臣的。你回家自己喝。”

  寇准更是感谢,回家揭开发现哪里是酒,是一坛子珍珠,价值何止万金。寇准拿不准皇帝是什么意思。

  次日上朝,皇帝当众宣布承天之瑞,就应该拜谢苍天,准备去泰山封禅。寇准当时就明白了皇帝那一坛子珍珠的意思。

  可以寇准刚直的个性,哪里理会皇帝的小心机,当众奏报:“我大宋刚刚经历过战争,皇上也已经下令要与民生息。国库里怕是没有闲钱去封禅。”

  皇上不悦,问丁谓道:“丁爱卿,你主持三司。国库是否空虚啊?”

  “回皇上,据臣统计,国库中是有些节余的。只是需要精打细算的花,需要用到要紧的地方。”

  丁谓说了这么两句模棱两可的话,两方都不得罪,任你们去理解吧。毕竟各方理解的要紧地方也会各有不同。那就是各方的事了,怪不到我丁谓头上。

  于是支持和反对的两派各执一词,僵持不下。皇上没有达到目的,有些失落地退了朝,正想着怎么说服群臣,宫人来报:寇准来了。

  “他来做什么?”皇帝埋怨着,又不死心地想看看寇准是什么意思,道:“让他进来吧。”

  寇准抱着酒坛进了御书房,行了君臣之礼,便揭开酒坛道:“皇上的赏赐,臣实在不敢要。臣特来奉还。”

  “寇爱卿……”

  “皇上,臣不得不说,封禅之事是万万不可。先帝当年也有封禅的打算,可到了乾封县看到的是什么?民不聊生啊!”

  寇准见皇上示意免礼,起身指着御书房里挂着的伞说:“皇上,当年先帝千里迢迢地带回来,挂在御书房,就是为了警醒自己,不要为了这些所谓的盛典蒙蔽了眼睛,不见民间疾苦。这伞柄上的布条就是万民的心啊,皇上!”

  当年,寇准也在御书房慷慨激昂地问责太宗,惹得太宗很是恼火。不过太宗明白寇准是为了国家更好,他也有自信可以驾驭寇准这样的愤青。所以即使恼火,还是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不得不接纳寇准的责问,承认自己的过失。

  时至今日,仍是这个地方,仍是这把伞,听的人却换了。赵恒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继位时又有种得了便宜的感觉,他努力想建功立业标榜自己的高大。谁知和议蒙羞,封禅又遭反对,他心中的懊恼远不是当年太宗的程度。他甚至觉得这个雷厉风行的铁腕宰相要凌驾于他之上了。他觉得恐慌。

  这样的结果就是,不欢而散之后,皇帝开始怕见寇准。朝堂上缄口不提封禅之事,退堂后对寇准避而不见。

  封禅之事虽是搁置下来,不过皇上尚未死心,任命王钦为卤簿使,负责国家重要典礼的礼仪活动。丁谓面上并未公开支持封禅泰山,却在三司各种核算调拨钱财。

  寇准照例巡查三司,自然就明白了。丁谓讨好地对寇准说:“大人,下官也是无奈。”

  寇准道:“为国尽忠,为皇上出力,关键是要用真心。你太讲究谋划了,看似是聪明,处处落好。可这不是做人的根本!”

  丁谓被寇准说中的心事,面上勉强笑笑,心里却暗暗恨上了:我不会久居人下,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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