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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五)岂曰无衣(上)


  早在御驾离京时,紫冰就有了回五台山的想法。只是当初情势紧急,她也只得按下心里的念头。

  近来,紫冰见战事稳定,就向紫云提出:“姐姐,我想回五台山去了。”

  这让紫云很震惊:“好好的,回五台山做什么?”

  紫冰淡淡道:“只是很久没回去了。想去看看师父。”

  紫云一把拉住她说:“我和你同去。要不,我可不放心。”

  “姐姐——我就回去看看。你才生了麟儿,需要养身子。”

  紫云拗不过她,便找八王去劝说。

  紫冰解释说:“五台山离雁门关不远,也不知战火是否波及。我想着回去看看师父,才放心。”

  八王觉得紫冰此行并无不妥,也就应允了。

  十月入秋,紫冰上路。

  八王嘱咐她:“你绕点路,去看看燕王。云龙被调去帮呼延王爷了……有了上次的事,我总是不放心。你去看看,该劝的劝,该帮忙的帮忙。”紫冰自是答应。

  两军处在僵持阶段。趁着休战的时日,燕王带着属下四周巡查以便排兵布阵。因为紫冰的到来,燕王很欢喜,便邀了紫冰一道巡视。

  清晨雾中,众人勘察完地势山况,便来到一处山神庙歇脚。山神的塑像已经破损无形了,只剩下一个坐基空空地留在中央。燕王一屁股坐了上去。紫冰对神佛还是有敬畏之心的,见此也没说什么,只在庙内随意转悠。

  周围的神像也早已凌乱不堪,只有左边的护法还算完好。紫冰伸手在护法身上一抹,见只是浮灰,料想平日里村民们依然打扫参拜,一时有感道:“纵使石毁仙魂去,犹守千年慰平生。”

  坐着的燕王抬头问道:“紫冰这样说,莫不是有它意?”

  紫冰抹着手里的浮灰,喃喃道:“我长于寺庙,不过是比旁人多些感慨罢了。”

  “这山神像虽不在了,但村民仍然来拜他,可知公道名位自在人心。”燕王坐在山神的位置朗声道。

  紫冰听出八王的弦外之音,嘴角微微一挑:“是啊!就像这护法。多年来,众人拜的不过是他,怕是操持神庙、保佑风雨的也是他。纵使山神之位空缺多年,他也不曾取而代之,可见其操守。”

  燕王果然忍不住了:“我听出来了,你是在讥讽本王!”

  “不敢。”

  “既然不谋其职,还占其位,取而代之有何不可?太祖当年黄袍加身,就是众望所归!”

  “王爷可是众望所归?”紫冰冷笑着哼了一声。

  这样不屑的态度自然引起了燕王的愤怒:“我知道你心里属意德芳,自是瞧不上我!”

  紫冰的本意不过是为了暗示燕王不要生出妄念、做无谓的牺牲。没想到他抛出这么一句,有些哭笑不得,只得略略躬身施礼算是歉意:“王爷,太祖开创盛世基业,可是天时地利人和。而今皇上名分已定,王爷何苦来……”

  燕王霍的起身,指着紫冰厉声打断:“成王败寇!”

  “而今外患当前,不同仇敌忾、保家卫国,王爷却想起去争个虚位,岂不给辽人可乘之机?”

  “你休得再言!”燕王甩了甩斗篷,冲着刘春来吼了一声,“回营!”

  刘春来回头见紫冰仍原地站着,轻轻叫了声:“姑娘?”

  紫冰无奈地笑笑:“没事,走吧。”

  因为日间话不投机,一直到晚间,紫冰都一言不发。燕王真心生气,也不理她。两人一桌吃饭也视对方如无物,弄得刘春来等几个近卫副将都大气也不敢出。

  好容易熬到吃完晚饭,紫冰不管燕王是否看到,兀自行了礼便出了营帐。她心事重重地在营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是和燕王怄气,只是几日来,她眼见燕王的不甘和营中一些将士的浮躁。经历了白天的事后,她的不安成倍的增长,压抑着她心口闷闷地难受。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凉凉的空气让她清醒。她伸手拉了拉身上的棉斗篷,裹住全身——塞外的深秋寒意逼人。

  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军营的北部,靠北的几排营帐明显比较旁的破旧。紫冰还未思量究竟,就见几个兵士在地上弯腰寻着什么。她悄悄地跟在后面,躲在暗处,听见一个士兵说:“咱们也是命苦!打仗冲锋总是让咱们在前。发放棉衣、棉被倒是轮不上咱们了。”

  “可不是。燕王旧部帐里还有炭火呢。”

  “咱们……”

  “别说了,叫人听见,咱们又没有好日子过了。快点捡,不然咱们夜里早晚得冻死。”

  “想想这时节,我娘和我媳妇儿该惦记着给我送棉衣了。可惜啊,回不去。”

  紫冰心中疑惑:军队离京前,佟于蓝特地为揭发军粮棉衣发放之事闹出一场大风波,引得各方重视。想来户部不会也不敢再做什么手脚。物资运输是呼延王爷负责的。呼延王爷紫冰还是信得过的,而且呼延王爷粗中有细,也不是好糊弄的。难道是分发?

  紫冰抽身转入中间几排营帐。副将刘春来正带着一队人在夜巡,见紫冰神色冷淡地裹着棉斗篷直愣愣地往前走,也不敢相问,只侧身让她先过去。

  紫冰无视男女有别直接闯入一个营帐——帐中烘着炭盆。帐中人先是惊慌,见是个女人,继而又欢喜起来,甚至有人出言调戏:“王爷待咱们真是不薄,这是送来个营妓吗?”说着便上来拉扯紫冰的衣服。

  紫冰一把扯下那人随意挂在肩头的棉衣。那人见状更是一脸媚笑。只是没等笑容完全展开,脸上已经脆生生挨了一巴掌。那人刚要反抗,棉袄已被甩在脸上,继而被一脚踢了出去。

  “妈的,你个婊子敢……”

  “住口,不得无礼!”刘春来闻讯赶来,喝道。

  被打那人之前虽未触碰到紫冰半分,她犹嫌肮脏,抖了抖斗篷,愤然离去。

  刘春来赔着小心出来,见紫冰长眉如剑、眼露锋刃,知道她动了气,静静地跟着紫冰进了最后一排的一个营帐。

  帐中的兵士尚未就寝,两个人正在往一个破铁盆里添些枯枝败叶。火才燃起来,远没有温暖的感觉。

  见刘春来二人进来,几个人慌忙站起来,解释道:“刘副将,兄弟门并不是擅自点火。只是太冷了。”

  紫冰并不理会这些,环视见一个士兵正在补着破旧的夹衣,伸手道:“我来吧。”

  士兵迟疑着递给紫冰。

  “破的都拿过来吧。”紫冰也不嫌脏,随意坐在铺上补起衣服。

  几个士兵不知她是何人,又有刘副将在场,都站着不敢言语。

  一会儿,紫冰抬头问:“还有吗?”

  “没了。”几个人怯怯地接过衣服,频频躬身施礼,却不敢出声致谢。

  紫冰似乎觉察出自己态度的冰冷,就笑道:“瞧我缝的倒像是蜈蚣。”

  刘春来见紫冰自嘲,也放松了些,缓言道:“这是南清宫的……”

  紫冰打断道:“几位兄弟是江南人?”

  “是。听姑娘的口音也是?”

  “是,我叫望江。”

  “望江?姑娘是润州人?”

  “正是呢,当年我娘日日在望江亭盼望亲人归来,所以取名叫望江。后来家人去世,辗转投到了南清宫。八王让我来看看大家。只是没想到诸位竟如此艰苦。”

  几个人都凑过来,七嘴八舌拉起话来。

  “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乡亲了。姑娘不知,我们隶属南唐旧部。”

  “真正南唐旧部的人早都不在了,咱们也就是担个名声。”

  “谁让咱们不是燕王旧部呢。”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着,紫冰倒是明白了。当初佟于蓝特地把士兵的籍贯统计出来,是为了更好地为他们提供棉衣和食物。没想到在这儿,竟然因为地域和隶属的问题,士兵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紫冰越想越生气,不觉冷笑。一个年长些的见刘春来还在旁边,忙解释道:“我们也不是抱怨……早几个月天暖和,一件单衣也就够了。可眼下这么冷……”

  刘春来见紫冰特地变了口音,又谎称自己的身份,已不敢擅言。又听见士兵们提及待遇的差距,他一旁低了头,但仍是能感到紫冰锋利的目光扫到了脸上,有刺拉拉的感觉。

  没想到紫冰并未生气,笑道:“各位兄弟以为,咱们为燕王卖命可是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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