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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时间是1999年的晚秋,坐标是广西桂林到柳州之间的一个不到200户人家的小山村。

  因为这个村的村民百分之九十都姓“曾”,所以就叫做“曾村”。(据说以前叫做“曾家村,解放后为了扫除地方宗族势力,把那个“家”字去掉了,就叫曾村)。

  虽然还有三个来月就进入21世纪,但是曾村的作息方式,或者说此时全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中国农民的作息方式,还是和几百年前的祖先区别不大。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由于近几年收录机,电视机,VCD,等现代化的家用电器陆陆续续进入了村上的先富家庭,村民们晚上不用再“日落而息”。而是围着一炉火看电视,吹牛皮。

  这不,现在村上几个半大不大的年轻人,正在曾仕雄的房间里瞎吹胡闹咧!这伙人最大的是曾仕湖,1981年生的,刚满18岁。最小的是曾仕雄的弟弟,叫曾仕友,1983年生的,今年刚好16岁。还有一个叫做:林振翔,隔壁林村的。是1982年生的,还没到18岁。因为他跟曾仕湖和曾仕雄都是同学,而林村离曾村也就两公里的路程,走路有十几分钟也到了。林振翔有部小跑单车,骑车过来就几分钟。所以有事没事林振翔也喜欢往曾村跑。一来他们村没什么同龄人在家不知道跟谁玩,二来年轻人在家总会觉得父母啰嗦,整天说这说那的让人烦。所以林振翔今天也跑到这里来了。

  曾仕雄,外号“熊哥”,人如其名,长得是虎背熊腰,牛高马大,1982年生的,还不到18岁。但是由于父亲腿不好,长年有风湿病。他14岁小学毕业就没读书了。现在已经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耕田耙地,砍树割油是样样精通。(曾村普通村民基本没有其他经济来源,种点水稻只够全家人的口粮。平时要花钱,春夏就去以前分给村上集体的松树林里割松脂卖,村民们把割松脂叫做“割油”。秋冬就靠砍村里面山上的松树或者各种杂树来卖原木,砍了扛回来堆屋边就好,自然有附近的木材贩子避开林业部门的各种检查贩运到县里市里)。

  曾仕雄和曾仕友两兄弟共住一个房间。房间里面摆着两铺一米五的床。因为还没结婚,而且连女朋友也还不知道在哪个丈母娘家,所以两兄弟住同一间房没觉得有啥尴尬不方便,倒反而是有时候多几个年轻来一起睡这两铺床,一伙年轻人在床上打闹玩耍倒是搞笑有趣。

  房间里面有一张电视桌,电视桌上摆放着曾仕雄今年才买回来的爱多VCD,还有一台21寸的长虹大彩电,一台功放机和两个大音箱。连麦克风都配有。这些配置在当时可不赖。也是因为有这些配置,所以曾仕湖,林振翔两个吃完晚饭后有事没事都喜欢往曾仕雄的房间里钻。农村人没那么多的顾忌讲究,再加上曾仕湖和曾仕雄是还没出五服的堂兄弟,从穿开档裤就在一起玩的。而林振翔跟曾仕雄在小学时也同桌了一年,一伙人熟悉得可以共条裤子穿。所以林振翔和曾仕湖他们两个可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去到曾仕雄的房间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把那一堆放在电视桌上的碟片翻来又翻去,想看看几天没来了,这里有没有什么周星驰,成龙新拍的碟片。如果有可以马上就放来看个过瘾。毕竟当年的娱乐节目可远远没有今天丰富,不像今天可以用手机刷个抖音或者微信拍个小视频晒朋友圈。

  但今天翻的结果却让这两个人失望了,除了以前那几本看过几十遍的“老旧饭”啥新的都没有。林振翔不禁不满地问了一句:“熊哥,从阳朔那么远回来,吃的不买点回来就算了,也不带两本新碟回来看看”。

  “买个屁啊,你不知道时间有多紧张,你以为是从阳朔街上回来啊,老子从那山里走路出来到有车搭的地方都走了整整四个小时,然后转车都转了五六趟才回到家,回到家都快8点了,中间连去吃碗米粉的时间都没有。”曾仕雄说道。

  “那里不是有拖拉机进去拉木头的吗?你不会坐拉木头的拖拉机出来吗?干嘛要走路这么远?”林振翔又问。

  “偷偷跑回来的,哪里还敢坐拖拉机”曾仕雄笑着回答道。

  “听说你们在阳朔兴坪砍树不是有30-40块钱一天咯(1999年时候的物价,猪肉大概6块钱一斤,一般农村老师的月薪在500-600元),干嘛回来了,难道40块钱一天嫌少了,找到能开出50块钱一天的好工种?”曾仕湖对于熊哥说偷偷地跑回来有点不理解,插话向曾仕雄问道。

  “有个屁的好工作啊,别说40块钱一天,就是有30块钱一天我都不回来了,马上要过年了谁不想做工多赚点钱好过年啊。莫有德那个狗杂种,是个大骗子,专吃熟人。(那个叫工人去砍伐木头的包工头叫做莫有德)。”曾仕雄骂了句粗口,接着说道:“我那天偷偷听见东贵和烂铁在算木头材积的立方数,东贵私下问烂铁(东贵和烂铁都是一起去帮莫有德砍树的,“烂铁”是外号,大名曾仕刚)说:如果按照签合同的25块钱一个立方,要三个工才能砍到一个方哦,这情况要不要跟他们(去扛树那几个)说一下。烂铁叫东贵别管这些,到时候结账莫老板自然会给他们合适的工钱。

  “妈的,三个工才得一方木头,25块钱一个方,这个数谁都会算了,才8块钱一天,就不知道莫有德到结算工钱的时候会不会严格按照合同约定的单价来结算,如果按照合同单价来结算,那八块钱一天吃伙食都不够。我看情况不对劲,就跟莫有德说家里老爸脚病又犯了,叫他支200块回家给老爸去捡点草药,忙完家里的事两三天我就过去。趁他们都去山上砍树。工棚里没有人的时候,我就把我的铺盖全部拿出来了。他妈的,拿自己的东西还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自己一个人挑着铺盖走四个小时才得搭车,哪里还敢坐烂铁的拖拉机,”说完,曾仕雄还哈哈大笑了几声,似乎还为自己提前发现这个秘密,又能耍点小聪明成功跑出来而洋洋意。

  “那当时莫有德来叫人来帮他砍树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证,除了伙食费,至少都还有30块钱一天咯。说签合同只是个形式,如果你们这帮人做事努力,肯干。按照合同单价能做超过三十块一天,就按合同的算。如果没有三十,他也按照三十块钱一天算给你们。大家都是一个镇的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连他老婆都是姓曾的,论起来我们还要叫他一声姐夫,难道说话有这么不算数?”曾仕湖又问道?

  “湖哥!你到底还是书生啊,江湖上的事,你不懂”。

  大概是曾仕雄仗着自己先出来社会几年,去过几个地方做过工,就把曾村这些碎芝麻烂谷子的事复杂化的说成了“江湖”。只听曾仕雄继续说道:

  “莫有德那天在烂铁家里喝酒时候说的话你也信啊?他是找不到人帮他做事,所以买点菜到烂铁这里,叫烂铁帮他找几个老实的给他做事,莫有德的话信得过,老母猪都能爬上树咯。到时候他翻脸不认可以说他没说过啊?你有录音吗?他可以说什么都以合同为标准啊?如果他真能保证三十,四十块钱一天,那为什么不明写在合同上,说按点工算,每天30块?或者按包工,达不到30块一天也按30块给保底。他敢这样写合同上吗?妈的25块钱一个方的工钱(砍伐木头完工后按砍伐了木头的材积多少来结算工钱,比如100个立方工钱就2500块,然后砍伐这100个立方的木头用了100个工。那么一个工就是25块。一个人做一天为一个工。),砍的是杉木,也是你老爸那个酒鬼,啥都不懂的人,喝醉了才敢签那合同。你们都知道,杉木都是又长又高的,可以要到尾巴哪里,10公分的也有,8公分的也有(木头尾径8公分),要40-50条才够一个立方。那山又陡峭得要死,砍好放下山底倒是容易,用脚一踢都能滑到山底了。可是从山底下扛到路上装车就难了,那些木头滑下去都是到那些干涸的水沟里,要从那些水沟走到可以通车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路,必须从那些深水沟旁的斜坡上挖条路,把木头一条一条的扛到上面可以通车的地方堆好才能装车。从那些水沟里到装车的地方起码还有两三公里,还全他妈的是很陡的上坡路。扛个100斤不歇气,一口气到那里,连我和你老爸这种大力士都办不到。这么难做的工,25块钱一个方,这个合同估计整个曾村也只有你老爸才敢签,我听那种经常砍木头的师傅说,像这种情况,砍工起码要开到60块钱一个方。很老行,会干这活的人,很努力干才有可能得30-40一天。莫有德说得那么好,无非就是为了骗一帮人去帮他砍树,不然他买那么大一片山,没有人帮他砍下来他赚个屁钱。你也知道,烂铁虽然也姓曾,按道理要叫他一声哥,但是烂铁那人你们今天才认识吗?在村里吃里扒外的事情还做得少?莫有德在别的地方找不到人,就叫烂铁做“媒子”帮他找,(“媒子”,曾村土话,意思是“托”)!烂铁和东贵是可以拿得到该得那份钱啊,但是我们这帮就难了”

  “那他们这样明摆着骗人去做事,就不怕这些人去告他吗?难道政府就不管吗?”一边的林振翔一直没发言,但说到这里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告,怎么告?合同是你签的,25一个方,你愿意做,又没谁强迫你?白纸黑字写上面,你告得赢他,再说了,是你有钱还是莫有德有钱?是你关系好还是莫有德关系好?听说森林公安局的局长都是他家啥亲戚,不然他一车一车的木头拉到市里木材厂没被抓,有本事你拉两车试一下?而且这个事情也就芝麻那么大,去告也没人管,所以还是自己放聪明点,知道情况不对就脚底抹油自己溜回来”曾仕雄回答道。

  “他妈个逼的,老子是没去干,老子要去了,他莫有德敢算老子8块钱一天,老子给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有钱又怎样,除非他会金钟罩。我可不管啥合同不合同,他妈个B的那天在烂铁哪里喝酒,那么大声的说,至少保证30块钱一天,在场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吧,老子没去之前你说得天花乱坠,去了你玩另一套,敢玩老子,那除非他肚子进不了刀”。曾仕友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愤怒,大声的发表出自己的意见来了。

  曾仕友,可能是因为他老爸孤陋寡闻没啥文化,起名字的时候就按“仕”字辈的起了个“友”字。10来岁的时候,就在腿上绑两个沙袋在村上跑啊,跳啊,说是要练轻功。砍两根胳膊粗的白蜡木,刨得两头一样大,直直溜溜光光滑滑的。经常舞来舞去,说是练少林棍法。轻功和棍法练得咋样我们也不知道,但是只知道有一次他不知道闯了啥祸,他老爸老妈气急了,拿棍子要打他。他老爸老妈两个人在村上围追堵截,撵他在村上转了N圈,搞得个鸡飞狗跳,但还是连他一根毛都没碰上。两个大人倒跑得差不多断了气……

  那时候他才十岁多点。14岁才上初中。在学校,学习呢,就倒数第一。闯祸呢,就正数第一。学校里两米五高的围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摆设,三米助跑墙中间一脚助力两只手就摸着墙头了,两只手再墙上一发力脚也就到墙上了……经常带着一帮不务学业的混混学生,偷橘子,偷鱼塘的鱼,偷鸭子,偷甘蔗,偷红薯……反正只要生的能吃的,或者烧了烤了煮了能吃的东西,都偷……

  为此,学校没少挨农户找,家长也没少挨学校找。找多了,家长一气之下,干脆就不给他读书了。反正家里没钱,每个学期送去学校伙食费不算还要几大百块报名费。而且家里也正缺劳动力呢!你不是能跳能跑有力气吗,不是精力过剩吗?家里就什么农活都叫他干,13-14岁同样当个大人用,该挑牛粪的时候一天大人挑10担也给他挑10担,大人的装多满也给他装多满。割水稻的时候,大人的箩筐装多少,也给他装多少。

  说来也怪,可能是因为家里一直比较穷,他父亲长期身体不好做不了重农活的原因。他们两兄弟在做农活这点倒不含糊,曾仕雄如此,曾仕友也如此。本来那时候以为这么小就叫他做这么重的农活他会反抗,会偷懒不做,会像在学校一样不干活在村上偷鸡摸狗。谁知道人们的担心倒是多余,回家干活后他仿佛就是变了个人一样,叫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也好像突然就长大懂事了一样,再也不干那些偷橘子偷鱼等半大小孩才干的事。今年虽然才16岁。但可能由于经常做体力劳动,却显得壮壮实实的。一米七几的个子,加上晒得黝黑黝黑的皮肤。嘴唇上代表男性荷尔蒙的胡子又黑又粗,配上一张有棱有角的国子脸,任谁看了都会说这是个20来岁的小伙。

  “弟啊,他莫有德是老太婆吃粑粑,专挑软的吃。那天他叫人到烂铁哪里喝酒,你也去喝了的吧。叫去兴坪干活你不说你也去一个咯,莫有德敢要你吗?他不是打哈哈的说你这种以后做大老板的不用做这种苦力,你以为他个个都敢骗啊?他也是看人来的”。曾仕雄回答道。

  “听你们讲了这么多,好像莫有德这次就一定是骗人的了?在烂铁那里喝酒那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的:至少保证30块钱一天。难道就当是放屁?我看也未必吧?可能是你多余担心咧?等结账的时候他还是按30块钱一个工来结,你就会后悔跑回来”。曾仕湖听他们两兄弟把个“估计有可能会这样”的事说成了“既成事实”。实在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自己的看法。

  也许是因为刚从学校里出来没多久,还不懂社会的复杂。也许是在学校里,和老师们,同学们相处,都是在一种诚信,友善的氛围。所以曾仕湖理所当然的认为社会上应该也差不多。因为在学校里,老师所讲的,自己从书上看到的,都是:“人无信不立”啊;“言必信,行必果”啊;“言忠信,行笃敬”等等正能量的东西。

  曾仕湖的价值观使他不肯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个莫有德有那么坏。莫有德来叫他们去做事那天,虽然曾仕湖没在烂铁哪里喝酒,但因为他老爸也准备去干,所以曾仕湖也是从头到尾都是在场的。莫有德是怎么对这帮工人承诺的,他说的每一句怎样结算工钱的话,,曾仕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兄弟,希望你是对的,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样最好”。曾仕雄拍了拍曾仕湖的肩膀说。

  “时间也不早了,我想回家睡觉了。又没有啥新片,看这个鬼电视看着都打瞌睡。”(熊哥21寸的大电视里正放着琼瑶的《还珠格格》呢,可能是曾仕湖当时还没发育好,所以很讨厌看哭哭啼啼的琼瑶剧,但是曾仕雄爸妈却特别爱看,每晚必看,所以电视也在放着。)“振翔,你在熊哥这里睡吗”?曾仕湖问林振翔。

  “你急个屁啊,十点都还没到,要不来杀两局,看我能不能再把你搞个‘5连冠’”。

  “就你那样还想搞我5连冠,你看好自己别被我反搞5连冠吧”。

  曾仕湖和林振翔两个人都是刚辍学在家,也都是象棋爱好者。说实话两个人的水平也是半斤对八两。但两个人却谁也不服谁,都认为自己棋力比对方略胜那么个半筹,都喜欢说要搞对方5连冠(连胜对方5局)。

  “今天不来了,改天吧”。可能是今天听曾仕雄说了这么多,心里头一直装着这个事吧!曾仕湖实在是没心情和林振翔杀个天昏地暗了。

  “那不来我也回去了。反正也还早,又有月亮。那天有空再过来和你们吹牛。”

  林振翔说罢,就起身去院子里推起他的小单车往门外走,准备骑车回去了。

  “骑车慢点哦,明晚再来玩……”

  曾仕湖,曾仕雄,曾仕友异口同声的说道。

  “湖崽,你回来了”曾仕湖妈妈听见推门声,问道。

  “嗯!妈,我回来了”!

  湖崽是曾仕湖的小名,他的父母,还有和他熟悉的同学,都是这样叫他,桂柳一带惯例,叫人如果叫全名显得太陌生,所以男孩子一般都是在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的后面加个“崽”、或者在前面加一个“阿”。比如曾仕湖就叫“湖崽”,曾仕湖的弟弟曾仕强就叫“阿强”

  “湖崽”的这个“崽”字也是有意思的,是“小”的意思。人如其名,这个曾仕湖真的是长得瘦瘦小小的。

  都18岁了,身高才155CM,体重才46Kg。可能是缺乏足够的营养和激素,他脸上连胡子和青春豆都还没怎么长。也正是因为没长这些,一张脸看上去倒是很清秀,眉毛弯弯的像个女孩子。鼻子不算高,却端正笔直。眼睛不大,但是看人时眼神却透露着坚毅。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亮如明镜,看起来囧囧有神。嘴巴偏小,嘴唇很薄,笑起来嘴角微微翘上,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脸上还会起两个小酒窝。格外的清秀耐看。

  只是作为一个已经年满18岁的成熟男人,曾仕湖这个长相,却显得很瘦弱,单薄,没有雄性身上应该有的阳刚之气。瘦瘦小小的身材,再加上一张脸因为贫血显得比较苍白,则更显出林黛玉类的弱不禁风。

  也是因为这不争气的身体,让曾仕湖在“长春工程学院”读书只读得不到一个学期,就不得不辍学回家了。(当然当时办的是休学手续)。

  可能是因为东北太冷,也可能是水土不服。曾仕湖在长春学校的时候贫血病反反复复的发作,折磨着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走路走远一点眼睛就发黑,头晕,耳鸣。实在没办法正常的上课学习。

  也是因为家里穷,知道儿子在学校有病了也就只能多寄个300块过去,叫多吃点营养。可是这个病哪里是吃点营养就能好的哦!因为没有钱去大医院去做正规的检查治疗,只是在校医那里输点液。输完后感觉好一点又去上课,几天后又和原来一样就又到校医哪里输液。反反复复,校医也没办法,只能告诉曾仕湖,你这样下去不行,如果没钱在这里大医院做正规治疗,那就休学回家治疗吧!班主任老师也是这样建议,所以期末考试都还没考,曾仕湖就休学回家了。

  说来也怪,回到家后,可能是气候水土都适应了。曾仕湖也是去到县里医院,住了几天院,打了几瓶针,觉得舒服点就出院回家了。回到家也是杀两只鸡来吃,休息个十天半月。又恢复成和自己平常一样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了。只是,这一“休学”却变成了“辍学”,曾仕湖再也没能回到他心爱的学校。

  曾仕湖的家,是两间大概建于50年前的泥砖房。跟所有桂柳地区农村房子的格局差不多,房子左边是堂屋,右边是房。堂屋里靠墙壁两边各摆了一张大概也是五十年前的木工手工做的春凳(一种大概长3米,宽50公分,高50公分的没有靠背的大凳子)。由于年代久远,油漆全部脱落光了,不但看不出原来漆了什么颜色,而且连木头原色也分不清。无数的油渍,污渍,汤渍撒在上面被吸进木头里去,整个凳子看上去是一团一团的不规则、不均匀、深浅度不一样的黑,显得很脏。搞得那些爱干净的人到他家玩都不敢坐下去。春凳上面的墙壁上,各贴了四张长度大概在35公分,高度大概在90公分的画,左边是松,竹,梅,菊。右边是桃,李,杏,柳。但是由于这些画不是每年春节都换,很多地方都破损,比较陈旧了。堂屋正中间靠墙则放着一个宽度在40公分,长度在2米左右的条桌。按常理,条桌中间应该摆着一台哪怕是只有14寸的黑白电视。但是没有,这种情况在曾村已经很少见了。

  用曾仕湖老爸说是:“电视我买得起,但是如果买了电视他们两兄弟学习成绩那可能这么好,天天看电视去了,那有时间写作业看书”。

  条桌的最左边,按常理是应该放一个可以保温的暖水壶,再加几个玻璃杯的。但由于暖水壶被曾仕湖老爸有次酒醉发酒疯打坏了。所以就用一个大概是民国或者清朝时生产的,瓦的,椭圆形像个足球那么大,有两个耳,顶部有个盖子,肚子上部有个出水嘴的大茶罐来顶替。至于玻璃杯呢,唉!想多了,有多少也不够砸坏啊,所以玻璃杯就免了,用个洋瓷口盅代替吧。刷牙也是它,喝水也是它。条桌上面,挂着一副“三星送福”中堂画。中堂画再往左,则是曾村村民家家户户都供奉着的“香火”。

  香火用红纸写成,正中间写着“天地君亲师位”六个大字,左边是“曾氏门中历代先祖”……,右边是“本邑城隍社令之神……”

  香火下面,是一张高脚八仙桌,逢年过节家里在吃晚饭之前是必须先烧香供奉天地祖先之后,才能自己吃的,八仙桌也刚好起到了一个供桌的作用。

  右边的房间是一个通房,按照房间的长度,是足够隔成两个房间都还比较宽敞的。再另外开一个门就是完全两个独立的房间了,但是也没有隔。只是在房中间有一扇木屏风,把房间隔成了两个空间。曾仕湖每次回家睡觉都要叫他妈妈打开房门从他父母的床边走过。毕竟18岁了,都还没有自己独立的空间,所以无论有什么同学来家里玩,玩得多晚,曾仕湖从来不敢叫别人在他家睡觉。

  但是今天这扇不隔音的屏风却让这对母子聊天起来更方便。曾仕湖爬到自己的床上躺下后,她妈妈又说了:“我今天去河边洗衣服,听曾仕雄妈妈说:你爸在兴坪哪里砍树,又在哪里天天喝酒,喝成酒疯子了,和以前一样就记得喝酒啥事都不管”。

  “唉!又不是没见过,从我记事起,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是这样了,喝个几杯酒下肚,天王老子都没有他大,天掉下来也没有他喝酒重要,差不多十年了,那年不是这样……”。曾仕湖回答道。

  “他这样不管事,为难你们两兄弟而已。你看这个家成个什么样子?这个房子烂成什么样子?那个厨房到春天一下雨就到处漏水,地板又是泥的,踩进去简直就像踩进烂泥田里。早上起来做饭,生火都很困难。他就无所谓,反正从来不煮个饭菜不煮个猪潲,到吃饭的时候饭菜还没煮熟还没得吃就会摔碗骂人。”

  “妈,我实在想不通,他这个样,你当年怎么会嫁给他”?

  “还不是没办法嘛!没得选择。你知道,你外婆是个瞎子。外公是个瘸子,人又木得像块木头一样,一个字都不认识一个数都不会算的。我又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那时候有人介绍,看见你爸是一个人,父母都不在了,就想嫁给他以后负担会轻一点。如果他还有父母会更加难,两个人怎么养得起四个老的,两个小的。那时候他还年轻,还没有这么烂酒,看起来也蛮老实的,所以就嫁了。从认识到结婚才两个月。脾气,性格,什么都不了解。谁知道他现在会变成这样,会嫁得个酒鬼,唉,这也是命啊!!!”说罢,曾仕湖妈妈长长的叹了口气。

  “妈,我刚在仕雄家聊天,听仕雄说老爸他们在哪里砍树,有可能只得8块钱一天”。也许是因为年纪还小,心里藏不住话,也许是还没社会阅历,不知道对父母家人说话应该“报喜不报忧”。本来今天在曾仕雄家聊的曾仕湖没打算告诉他妈妈的,毕竟在哪里聊的一切都还是猜测,还不是确定的。但是说到他老爸,说到了钱,想到弟弟还有两三个月开学又要生活费了,曾仕湖还是忍不住跟他妈妈说道。

  “8块一天就8块一天吧,管他多少块。跟他结婚二十年了,我就没见过他去哪里干活得过钱,凡是能得钱的地方,他是干不久干不下去的。二十年来就没见过他在外面做工能赚得剩下哪怕1000块钱来补贴家用,也没见过他用他自己赚的钱帮我买过哪怕一件衣服,更加没见过他给过我哪怕一百块钱来零用。”

  说到这里,曾仕湖妈妈声音大了几个分贝,似乎心中颇多怨愤。

  “但是还有两个月弟弟就放寒假过年了,虽然这是第二学期不用交学费,但是生活费至少也要千把块吧,去哪里找钱呢?”曾仕湖又问道。

  “现在天气这么好,也还有三个多月才过年,我看背后岭有个山坡上好多比手臂粗的杂树柴火,是你廿七伯开荒准备明年种木薯,砍倒了不要的。我今天经过哪里去看过,已经蛮干了,那明天开始我们就去把哪里的柴砍回来吧,现在干柴能卖10块钱一百斤,砍个一万多斤回来也能卖1000来块钱了,等阿强明年开学就卖它几千斤柴给他先顶两个月先,顶过两三个月再想办法找点钱寄给他”。曾仕湖妈妈回答道。

  “好的妈妈,我早就说要帮你干活了,可是你一直说我身体不好,不让我干。其实我都18岁了,现在身体也不差,能吃能喝能跑能跳,既然现在不读书,也应该帮家里分担一点了”。

  “那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呢,你就负责把那些柴火上的细枝条砍掉,再把柴火砍得比那个柴架还长一点,砍好就装进柴架里面,你砍我挑,你也不用做多快,累了就歇,明天我们一人挑一个,挑两个柴架去,这样应该会比我一个人干快一点。早点睡吧,明天起早砍柴,不说了”。

  但此时的曾仕湖怎么可能就睡得着,他的思绪像野马在春天的大草原上一样,撒开了双腿到处乱跑。他想起遥远的东北,想起他就读过的学校“长春工程学院”!想起他那一群热情,率真,善良,好学的同学。想起学院宽敞明亮并且配有多媒体的阶梯教室。想起学院那宏大的图书馆。这些,都是他这个没去学院上学之前只去过县城的山村少年从没见过、甚至是从没想象过的!

  记得学长第一次带他去图书馆的时候,一跨进图书馆大门,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六个大字立即扑入眼睑。巨大的,三层楼高的,内有旋转电梯的图书馆给这个从没见过世面的山村少年如触电般的冲击。“知识就是力量”!!!对啊,图书馆这些高大书架上的书籍,不都是知识吗?不都是人类智慧的总结和结晶吗?这些:《建筑力学》、《建筑设计基础学》、《建筑构成学》。不都是无数代建筑工程师们的劳动经验总结吗?……这一切,现在都在我面前,我触手可及。只要我愿意学,这些知识都能进入我的脑海里,都能成为我的知识,我的智慧。想到这里,曾仕湖不禁一阵颤栗,眼眶里噙满泪水………

  是的,曾仕湖太需要这些知识了。或者说,曾仕湖太需要跳出那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太需要改变他那个家徒四壁的贫困家庭和自己的命运。在读初中时候,每次周末或者放假回家,看见母亲都是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农忙的时候就打理水稻:除草,杀虫,割田基,挑牛粪猪粪到田里。忙完田里的活后,傍晚回家了还要去菜园里要猪吃的菜,把牛牵回家。基本上一天从早上6点起床就要忙到天黑才回家做饭菜。水稻收割完了农闲之后,又要忙着上山砍柴。自己家里倒是烧不了多少。但是要砍来卖好换钱补贴家用啊!种水稻的粮食只够自己一家人吃,再加养点鸡鸭,养两三头猪。还剩下能卖那么一点也是刚好够水稻的农药化肥钱。所以一家人用钱只能靠曾仕湖妈妈卖柴火,卖桐子(八月中秋左右,山上的野生桐树上的桐果成熟了,去把桐果摘下来挑回家,回到家再把桐果里面的桐子抠出来晒干了卖。据说桐子是用来榨油,油是用来保养枪支用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百度桐油)。卖山胡椒(对不起,尽管曾仕湖跟他妈妈去摘过无数次这种东西,但直到20年他阅历见识无数之后,依然不知道这种植物真正的书名叫什么,只能把当地话音译成普通话叫“山胡椒”,一种长在树上的,青色的,大概比黄豆小一点青色圆形有把的小果果,有刺激性气味,可以驱蚊。估计是用来提取樟脑风油精之类药的)。然而,即使曾仕湖母亲每年365天有360天都是在不停的做,依然改变不了这个家庭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命运。

  尽管此时历史的车轮已经转到了1999年。尽管此时的中国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伟大的、前所未有的、举世无双的改革开放。尽管此时中国的GDP和居民收入每年都呈两位数的增长。尽管此时的中国已经是全球经济最活跃,最有潜力的地方。尽管此时的中国社会绝对稳定,执政党廉洁高效……但是,曾仕湖家里的情况,在当时的中国来说,绝对不会是偶然、是少数、是个例。而是当时数以百万计挣扎在贫困线上家庭的真实写照。

  20年后,当曾仕湖用更广阔的视野看待当年这一切时。不禁想到:一个执政党,一个政府。要在短短的几十年内,带领数以十亿计的人民,从传统的农业文明走向现代的工业文明。要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走完西方发达国家两百多年才走完的路。要在短短的几十年内,让数以十亿计的普通老百姓们从一穷二白,节衣缩食。到物埠民康,食用丰饶。这是多么地艰难,多么不容易的事业啊。而完成这个事业,又是何其的光荣与伟大。这一壮举不但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是前所未有的,而且在全世界几千年的历史中也是前所未有的…………

  然而此时的曾仕湖却没想这么远,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老爸造成的。尽管他老爸经常在他们两兄弟面前自夸:“我这个人,最刚直,连镇上大村刘家某某都说过,整个曾村,就是曾则宏最刚直,不贪小便宜,你们做为我的儿子走出去都有面子……”。

  “你看你们两兄弟,成绩这么好,以后肯定是上大学当官的料,还不是靠我教导有方……”但是,他老爸越是这样说,曾仕湖越觉得他老爸奇葩,讨厌,不可理喻。虽然由于年纪的原因,身材的原因,力气的原因,曾仕湖暂时还不敢公开和他老爸叫板,但是他老爸做出的事情、说出的话曾仕湖心里却不知道腹诽了几百次。

  “曾则宏”,是曾仕湖父亲的大名,这个大名还真不小,起码在曾村附近这十里八村的村民们基本都认识他。外号叫做“曾半仙”。半仙者,还没完全成仙也,但已经成了一半了。所谓的“仙”,就是考虑事情,不用“俗”人的思维来考虑,而是用“仙”人的思维来考虑。

  比如夸他是“整个曾村最刚直,不贪小便宜”,镇上大村的刘某某。是因为刘某某家有头小牛没看好,爬了几个山头走了十几里地跑到曾村把曾仕湖妈妈种的半块菜园的猪菜都吃没了。农村规矩,牲口没看好吃别人家庄稼或者菜园子是必须适当赔偿的,所以曾仕湖妈妈就把牛牵到自己家的牛圈和自己家的牛一起关起来,等着主人来领。可能是曾村离大村隔了几个山头,消息不通,一天,两天,三天……都还是没人来领,那没人来领总不能这样把牛赶走吧,曾仕湖妈妈就每天把这头小牛跟自己牛一起每天早上放,晚上收。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刘某某找了蛮久才听他一个曾村的远房亲戚说小牛在曾村某某家,吃了某某家的菜园子被捉住现在某某帮看着。,才找到这里。找到这里曾仕湖妈妈也没说什么,既然是你们家的,你就牵回去,但是吃了我半园子菜,要30块钱。帮你放了一个多月牛,就算一个月,一天2块钱,一个月60块,加起来90,你给个整100块。这要求不过分吧?

  刘某某听后满脸喜色,心想还有这么好的事,还怕碰到刺头狮子大开口要半头牛。二话不说掏100块就把牛牵走了。谁知道两三天后“曾半仙”有天一个人在家喝酒,可能边喝边想我老婆那样要人家100块不对,不合道理。居然翻箱倒柜的把曾仕湖妈妈的衣服枕头套等翻个底朝天,又找到那100块钱,走十几里地给刘某某送去。当然,有人主动送钱上门,那酒都应该请人吃一餐吧!刘某某当然去镇上买两斤猪肉捞两块豆腐打三四斤米酒,叫“曾半仙”在他家开怀畅饮,席间肯定免不了说出“整个曾家村,就你最刚直,不贪小便宜”之类的话……

  至于“教导有方”就更搞笑了,有次“曾半仙”一个人去放牛,放牛就放嘛!但是半仙怎么离得开酒呢。放牛也要拿着个别壶(80年代的解放军的军用水壶)装着一壶酒去,至于菜?想多了,会喝酒哪里要菜,即使要菜也是啥都可以做菜呀,什么生红薯,甘蔗,玉米,都是可以送酒的。也是边看牛边喝,边喝又边想,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应该去学校教导一下两个儿子先,不然成绩滑坡了考不上大学当不了官自己晚年可不好过。于是又走十几里地走到学校,保安看见是某某班某某人的家长,那肯定要帮叫人的啊。叫到保安室后,曾仕湖,曾仕强两兄弟本以为是天气转冷了或者自己伙食费也快没了老爸走路送点弹药来,还有一点小感动。谁知道到了保安室后只见“半仙”兄满嘴酒气的说“你们两兄弟,虽然目前成绩不错,但是仍然需要努力,千万不能骄傲,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老师……嗯,我还在放牛,放着牛我都关心你们的学习,我先回去了……”。等他放完这几个屁又走十几里地去原地方找牛的时候,牛已经跑去别人家的庄稼里吃了人家半垄水稻,被别人捉住了……

  也许是凑巧,就那学期期末考试,两兄弟一个考了个年级总分第一,一个考了年级总分第三。曾仕湖不但考了年级总分第一,还考了个数、理、化、语文四科都是满分仅仅是政治和外语各丢了两分。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果却又成了“半仙兄”去别人家喝酒时吹牛的资本。说都是他走路去学校“教导有方”他儿子才能考得那么好,至于牛没看好被抓住罚30块钱这种“小事”。用“半仙”兄的话说就是:谁家的牛都会有没看好偷吃别人家庄稼的时候,谁家的牛都会被罚过……

  如果说一个村上有这么一个活宝,能给村民们茶余饭后增加不少笑料的话。但是如果是一个家庭有这么一个活宝,而且这个活宝还是一家人最主要劳动力的时候,那么这个家庭的成员就只能哭了。曾仕湖非常清楚的记得,就在半仙兄送钱去刘某某家那天晚上,曾仕湖妈妈回家后就发现钱不见了,就知道肯定是半仙兄拿了,至于拿去干嘛,还要等他回家问了才清楚。

  “开门开门,我回家了”。晚上10点左右,半仙兄才打着酒嗝,迈着酒仙的步伐,一摇一摆的从刘某某家走十几里黑夜山路回到自己的家门口。这次去送还这100块可真没白去啊,这家人这么热情招待,说话这么客气。一口一个表哥,什么“心胸如此开阔,”什么“仗义轻利”等话,听在耳朵里可比吃蜜糖还甜呀,光是听着这些话都让人如沐春风如饮佳酿了。更何况还真有“佳酿”(桂柳地区农村普遍喝的低度散装米酒,当时大概8毛一斤)。而且扯起来还真是曾则宏廿五哥内弟堂妹的表姨夫,还真是亲戚。亲戚的牛去吃点菜能罚款吗?我老婆居然还要人家100块,等我回家要说她一顿,半仙兄心想。

  曾仕湖妈妈打开门给他进来后,冷冷的问一句:“又死去哪里喝酒了,半夜才回来。我那一百块钱你偷去送给谁了?”

  “我是拿,不是偷,你还好意思说我,那100块钱你根本就不该要,那个刘某某是廿五哥内弟堂妹的表姨夫,廿五哥和我是还没出五服的兄弟,这个钱能要吗?而且人家人又好,今天我去哪里,人家好酒好肉的招待”。

  “人家给你吃给你喝你肯定说人家好,你就顾着你自己有吃有喝,你理过这个家吗?你当我是外人不顾就算了,那你两个儿子的吃喝你顾过吗,人家谁家的小孩那年不买两套新衣服,你儿子初中三年了,你买过一件新衣服给他们吗”?

  “有得穿不就行了吗,他们两兄弟难道光屁股出去了?那我又给自己买过新衣服吗?他表哥们给那么多穿过的旧衣服都是只穿过几次的,都还那么新,不都可以穿吗”?

  “就算衣服还有得穿,那鞋呢?他们两兄弟每个人都是只有一双鞋,而且那鞋连鞋底都断了,一下雨鞋里面和袜子整天都是湿的,天气又这么冷,两兄弟的脚上都长满冻疮,连脚指都烂了,你就眼睛瞎,看不见这些,我还想等星期天他们回来就给这100块给他们一人买一双好点的回力球鞋……谁知道……呜呜”。说到这里,曾仕湖妈妈小声的哭起来,继续说:

  “菜是我种的,你从没帮我去淋过一瓢水,牛也是我放我收的,你也没帮我放过一天。你不去外面赚钱回家就算了,还要拿我的辛苦钱往外面送……”

  “脚上生点冻疮怕什么,谁的脚没生过冻疮?菜是你种的?你干嘛不去你外家种来我曾村种?老子帮你两个老的养老送终你都还不感激我,还说我这不好,那不好,过不下你就滚他妈的出去,房子是我的,你啥都没有在这里……”

  曾则宏仗着酒劲,咬牙切齿的大声吼道……

  有这么一个不可理喻,胡搅蛮缠,而又靠着拳头和嗓门大来做“一家之主”的人。这个家庭“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也就再所难免了。

  曾仕湖记得去年夏天他即将中考的时候,班主任老师找他谈话说:

  “仕湖,你成绩这么好,学习能力这么强,说那个点就是几届学生中才会有一个你这么出类拔萃的。你如果考中专,或者中师,就实在太屈才了。凭你的实力,考上地高(市里面的地区高中,专门从各县招收尖子生)是毫无悬念的。你应该上地高,在高中再努力三年,考个名牌大学,到更大的平台去”。

  “老师,您说的道理我又何尝不知道,但是我家里的情况您是知道的,如果上高中还要三年的学费,生活费,然后还要上几年大学,这些钱从哪里找?我妈妈是希望我上个中专,三四年后就可以出来工作了”。曾仕湖回答道。

  “唉!不蛮你说,中专学历实在是太低了……以后是知识爆炸的社会,说句残酷的话,就算你读中专毕业,出来社会上也不会有什么竞争力……”老师继续说道。

  “那也没办法呀老师,我家里就那情况,你也知道我爸……”

  是的,曾仕湖经常想,如果他老爸,也像正常的村民,正常的一家之主一样。他肯定会报考地高,读书的学费伙食费是不会有问题的,地高报名也就一千来块一个学期,家里一年养个三四头猪也就够一年的学费了。田里只要不是双抢很忙的时候,妈妈一个人就管得过来。他可以去割油,去砍树,或者去修高速路搬石头砌副坡,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三四十块钱一天,只要去做。更何况他老爸经常卖弄自己力气大,一个人挑两三百斤东西跑着上坡。虽然人木点没什么技术,但是这年代只要肯卖死力气就能赚钱啊!如果他那样妈妈甚至不用这么辛苦干活就可以供他们两兄弟上学。只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所以曾仕湖只能报了中专,还没得中考之前,老师就发了一本写满各种中专学校名的小册子叫学生们填志愿选学校,曾仕湖填了“长春工程学院”。一般来说,中专只能叫做学校而不能叫做学院,只有大专本科的才能叫学院。但是长春工程学院设有个中专部,是中专里面最好的一所学校,当然,录取分数线也相当的高,每年只在广西招几个。不过曾仕湖却从没想过他会考不上,对于他自己的成绩,他的学习能力,他从来就没怀疑过。

  数学中那些复杂的几何证明题,解方程题。在很多的同学中的眼里,很复杂,很头痛。但是在他眼里,几乎是只要把题目看完,就能看到这道题目的关键所在,几何题应该在哪里画条辅助线,问题就简单了。解方程题那个X和Z两个未知数加某个条件就可以设成一个,那问题也迎刃而解了……做题目,学习,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苦差,而更像一种很有挑战性,很有趣味性的游戏。

  当时很多同学们不想考高中,愿意上中专,中师。第一点呢,是在他们这届之前毕业的中专生都还分配工作,比如有些粮食学校毕业的就分配到镇里粮管所里做个保管员啊,林业学校毕业的就分配到镇里林业站工作啊!虽然工资不高,但是月月红,也算得上“铁饭碗”。他们的单位在镇上有宿舍,不用每天都回家。只是偶尔有事或者周末休息,骑着个单车或者摩托车穿着皮鞋夹着个皮包回家一趟,周末下午又以同样的装扮去上班。

  在当时的曾村,甚至曾仕湖所在的镇。这些就足以让无数在家里砍木头,割油找饭吃的泥腿子们羡慕不已了。这些个为了生活不得不每天钻进松树林里喂蚊子,做着高强度的重体力才能赚那么点钱的苦力们,每当看着别人夹着公文包骑着摩托车去上班的时候,会一边捶自己的脑袋瓜子一边骂自己,同样是一个脑袋,自己的咋就没人家的开窍考不上呢?

  第二点呢,是因为读书也确实压力大。在当时的情况,能读到初三并且参加中考的,都是有心要考个中专、中师、卫校、高中而不是想在学校里混日子的学生。当时的学习氛围很浓厚,黑板上非常醒目的一角,每天都写着离中考还有多少多少天?而经常性的模拟考试更是让那些挣扎在“金榜题名”或者“名落孙山”的录取分数线附近的同学们担惊受怕,学校每年被录取的学生都差不多,在20个左右,所以那些成绩经常在18-19名的学生每天都惶恐不安,生怕自己不努力点,就掉到后面去。而21-25名那些,也是非常努力。因为努力点,或者临场发挥好点,也有可能杀进去。所以起早贪黑甚至废寝忘食来形容这帮少年都不过分。整天的题海战术,不断的模拟考试,确实让这帮年纪轻轻的学生们身心疲惫。中考都如此了?那高考怎么办?所以很多学生不愿意考高中也是因为怕上高中高考再受二茬罪。

  虽然这些初三学生基本上都还是15-16岁的少年,但是大家基本都来自农村,就算是家境好点的,也仅仅是矬子之中选高子,远远达不到今天的富二代动不动说什么事都可以不干,父母的财富都足以让他们锦衣玉食一辈子的程度。所以这帮少年们都明白,考得上,就可以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骑个摩托车去上班。考不上,就只能往松树林里钻,砍树割油穿得破破烂烂的在山里被蚊子咬。

  至于出去打工,在当时还不成气候。起码在当时曾村里还没有出去打工就能在外面立足,然后衣锦还乡的先例。打工,在当时曾村村民眼中,仅仅是跟出去修高速公路砌副坡差不多,可能有点工作性质不一样,没砌副坡那么脏没那么累,回家也穿得很光鲜。但是比起在镇上国家单位上班,拿着铁饭碗,旱涝保收,几乎可以称得上“出人头地”的工作,那可实在是差远了。

  至于马云,马化腾,刘强东等“白手起家”的励志创业故事,还要等十年后才大放光彩为众人所知,成为财富标杆,受万众瞩目和敬仰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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