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话乌龙
萧诚在贾侯爷府上用过午膳，话了会儿家常，又被贾侯爷请到书房去看字画。
他本想推辞回去，怎奈盛情难却，最终还是跟着侯爷行至书房。
“你爹当年还在的时候啊，天天说我收的字画不好。”
贾侯爷乐呵呵道，引着萧诚往里走。
“我爹？”
“是啊，你爹常常瞧不上别人的字画，嘴上不说，实则成日将别人的字画与自己的作比——喏，我上次到你们府上请他鉴赏一副墨宝，他看了半天，摇摇头，到书房现写了这副字给我。”
萧诚被引到桌边，贾侯爷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卷染着墨的宣纸，簌簌将其铺展开。
眼下，几个泼墨大字跃然纸上磅礴大气，势若游龙。
萧诚仔细看过上头的每一个字，终是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抚过纸边。
爹爹的字，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如此动人心魄。
他轻叹。
“唔……”贾侯爷捻了捻下巴上一小撮灰须，沉吟了一阵，“不过，你爹的字，确实是好。”
侯爷顿了一会，又颇有深意道，
“我以前，常到你们府上找你爹品赏名家字画。你爹那个人啊——自负，实在是自负。”
他走到架子边，拍了拍架子上堆在一块的一卷卷字画，示意萧诚看，
“这都是他赠与伯伯的。”
看着那小山般的纸卷，萧诚愣了愣，随后颔首轻声笑了笑，
“侯爷与家父，关系可真好，平日别人来府上求字，家父都是极少给写的。”
“哦，可不是么。”
贾侯说笑着，却暗自瞥了一眼萧诚。
诚然，这贾侯与萧公的交情，旁人都说好。
实际上，两人只是在书画上交集较广，政见上则背道而驰，其中的旁枝错节，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萧公素来正直忠厚，从不学宫中众人结党营私，因而与其来往的官员并不多。但这人有一个特点，酷爱题字作画，也喜好收藏上乘的字画作品。若不是这精明狡猾的贾侯有段时间成日借着鉴赏书画为由前去做客，他们两人怕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但这内中利害，萧公当时没有挑破，年幼的萧诚又怎会明白，于是他只记得这个伯伯与父亲是故交。今日见这书房中堆了这么多父亲的手笔，便更加感慨二人关系之友好。
贾侯见着萧诚的反应，十分满意，暗中点了点头，随后拉着萧诚，跨步走到雕花书架后头。
“来，再看看这个……”
……
这会天色已经不早了，天边的火烧云被风吹过，挪移的速度快了不少，刚从天井露出个头，不一会，就又消失在天井的尽端。清风吹拂而过，枝头树叶作响，归鸟欢鸣，好不惬意。
微微泛暖的霞光打在秦府的正堂，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秦云深，也被暗中发红的霞光笼罩其中，那硬朗挺阔的五官，顿时被柔和了不少。
“庄主，庄主？”
外头急急跑来一个小厮，他匆忙地跑进来，却到闭着眼的秦云深，生怕惊扰了他，于是探头探脑地压低了声音。
秦云深本就没有入眠，只是在养神，听到声音便睁开了眼，于是看到了眼前钱庄的伙计。
“是你啊，怎么了？”
“庄上来了个老主顾，拿着银票要兑换现银，看着数量不少。他听说您不在，不知为什么就不肯换了，问您在不在，要是不在他改天再来。小的怕他说改天再来就不来了，所以就好茶伺候着那位爷，偷偷溜了出来，一路小跑来找您。”
“是么。”
秦云深听到是钱庄的事，毫不犹豫起身就要走。但是刚起身，看着天色将晚，回过头，问一旁绣着花的小云。
“小云，萧诚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小云本伏着腰看针脚，听到公子发问，停下了手中的活，看向空中，思忖了片刻，眨眨眼回过神，
“他没说，只说去贾府用午膳。”
秦云深听罢，又抬头看了看天。
若说用个午膳，也用不了多久，眼下天都到这般时候了，萧诚怎么还不回来。
他惦念着书房中那副墨竹画，本是想下午等萧诚回来，亲自带着他过去看看的，怎知一整个下午过去了，萧诚还没回来。
他深吸了口气，无奈般摇了摇头，
“走吧，去钱庄。”
……
秦云深本想着，等晚上萧诚回来了再引他去看，谁料想刚出秦府大门，就见着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门口。
车边上丫鬟打扮的女子掀了帘子，帘子里的人探出了半个身子，随后在车夫的搀扶下，跳下了马车。
看着车上下来那人略显单薄的身影与周身素雅的装束，秦云深不自觉嘴角带笑，迎上前去。
是萧诚回来了。
萧诚刚下车，还没缓过神，就见到秦云深站在眼前，衣着端庄整齐，看着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怎么才回来。”
眼前的男人神色温柔，微微颔首看着自己。
“侯爷留我看了些字画，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两个时辰，侯爷看天色不早就让下人送我回来了。”
说着，萧诚回过身，与贾府的车夫和丫鬟点头致意。只见二人施了礼后，驾着车原路折返而去。
“公子这个点还要出去？”
重新与男人对视，萧诚关心道，
“钱庄有点事，一会忙完就回来和你们一起吃饭。”
看着萧诚那温顺的眉眼，秦云深下意识想抬手抚上他的鬓角，但碍于边上还有庄上的伙计，讷讷背过手，笑了笑看向别处，
“那萧诚先进去了，公子早点回来。”
萧诚看着男人，笑靥轻盈。
萧诚一笑，顿时让秦云深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有一瞬间，秦云深竟产生了一种新婚妻子与丈夫话别的错觉。
这种温馨，而平淡的喜悦。
看着萧诚转身就要进府，衣袂飘然，秦云深心下喜欢，本喜津津地要随着伙计前去钱庄，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叫住了萧诚。
看着萧诚回眸，眼中清亮，带有一丝不解，秦云深笑了笑柔声解释，言语间，不自觉染上了宠溺，
“我买了样东西送你，就在书房桌上放着。你回去先去看看，看看喜不喜欢。”
……
萧诚回了府，同往常一样和小云姐道过好，便不自觉脚步轻盈地往东跨院走去。
秦云深竟然给自己买了东西。
虽还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刚刚看着男人脸上浮现出的淡淡宠溺，现下回味起来，萧诚只觉得心中泛暖。
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旁人没有的心意。
他想着，那张冷冷清清的脸上不自觉也漾起笑意。
走近东跨院，就看到秦雨轩在那一个人抛蹴鞠玩儿。
见到萧诚进来，那小皮猴开开心心唤了声“小先生”，手上的蹴鞠抛起落下，却没有停过。
“玩蹴鞠呢。”
萧诚心情好，看着秦雨轩玩得正欢，也只是问了一句，不打算打搅他。
他走过石板小路，直直往书房行去。
可当他走到书房门口时，却突然被秦雨轩叫住。
“小先生，你，你要进去干嘛呀？”
秦雨轩看着萧诚要进去，好像有些紧张，抱着落下的蹴鞠，不安地直直盯着他。
那个叫墨鱼的怪叔叔中午说了，他把给小叔的礼物放到了里面，等小叔看到后，要记得告诉小叔，那是怪叔叔他送的。
可他没说，小先生能不能先看。
但毕竟是惊喜，万一小先生先看了，被那个怪叔叔知道了，他会不会叫大虫来咬自己？
想到这，秦雨轩皱着眉咽了口口水。
“唔，没有啊。”
萧诚看着秦雨轩神色好像不太对劲，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吗？”
秦雨轩听萧诚这么问，将手中的蹴鞠放到了地方，几步跑到萧诚身边，抬头扯了扯萧诚的衣摆。萧诚见状，贴心的半蹲下身子。
只见秦雨轩慌慌张张环视了一圈，见没有别人，于是凑到了萧诚耳边，掩着嘴神秘兮兮道，
“那里面是小叔的礼物。”
萧诚听罢，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见着秦雨轩紧张地样子，只觉得可爱，一时没忍住，轻轻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蛋。
“我知道的，”
见那小皮猴一脸难以置信，萧诚又低声笑道，
“就是你小叔让我过来看的。”
秦雨轩眨了眨眼睛，看着小先生煞有介事的模样，皱眉思忖了起来。
小叔原来已经知道了吗？
亏得自己还藏着掖着不敢告诉别人，原来小叔早就知道那个怪叔叔来给他送礼物了，真是的，也不跟自己说一声。
秦雨轩抬头，看了看萧诚，又从缝中往书房里头窥了一眼，只见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小叔叫小先生过来帮他看礼物，那应该也不算违背了中午答应怪叔叔的事情，那他应该也不会叫大虫来咬自己。
想到这，秦雨轩顿时释然，朝着萧诚笑了笑，随后蹦蹦跳跳回去捡起了地上的蹴鞠。
真是可爱。
萧诚摇了摇头，脸上不自觉挂着淡淡的笑意。
轻轻将书房的门推开一个小缝，只见书房中光线微弱，什么也看不清楚。萧诚推着门，将门大开，只见霞光顿时赤红一片从身后扑入，打在地上，将萧诚单薄的身影微微拉长。
书房中间的桌案上，齐整的书卷替代了平日里错杂无章堆叠在一起的古籍旧典，一片清爽干净。一尘不染的桌案上，远远就能看到正中摆放了一本书册，虽还看不清是什么，但见着封面色彩纷杂，估计是连环画一类的东西。
萧诚不自觉笑了笑。
秦云深真是有心，送自己连环画，还要将书桌清理出来，也不知前些日子看到一半的那些诗集，现下被他收到哪去了。
少年心中微有抱怨，但更多的却是满到溢出的暖意。
很久没人待自己如此用心了。
他走上前，坐到桌案前的梨木椅上，将椅子靠近桌子的方向挪了挪，好方便自己仔细读阅这用了心的“礼物”。
温暖的夕阳下，少年坐在案前，轻轻摩挲着书册的边角，捻起一页，轻轻掀起，随后将其往一旁摊开。他俯下了身，凑近了看，好看清这书册上的画，还有一旁的蝇头小字。
秦云深送的东西，就算是连环画，也值得自己仔细品读。
他脸上始终漾着同此刻夕阳般温暖的笑意。
可当他真的开始仔细阅看时，入眼那狂放大胆的画面顿时给他带来了惊雷般的巨大冲击力，使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微微发热——
秦云深，这就是你送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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