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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无韵词


八月十九,临近正午

        周子宁与魏子渊刚到京城,就直接去了太子府。他们刚进府,迎面正走出来一位眉眼锋利,身板挺拔的男子。他单看身段是气质不凡,若亭亭松柏;可若看脸色,那就像被霜打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黄花菜。

        他看见周子宁,当即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一只手还在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小声感慨着:“终于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周子宁被他抱得满头雾水,魏子渊在旁边挑了挑眉,脸上写满了“这人是谁?”

        周子宁忙推开他,弯腰行礼道:“叶将军。”

        还不等叶岑邈回话,周子宁就接了一句:“感受到叶将军的思念了,就是下次不用这么礼貌,内人在呢。”

        叶岑邈立刻抓住了重点,向周子宁身后一望,却不见姑娘的人影。

        最后堂堂现任北疆主将像见鬼一样,用眼神来回扫着周子宁与魏子渊。

        魏子渊架不住被这么看,于是他恭恭敬敬地和叶岑邈行礼:“想必您是北疆主将叶将军。在下为修撰院史官,上任不久,方才不识将军,未来得及见礼。”

        叶岑邈被魏子渊一番话说得感觉自己有些失态,刚想给魏子渊回个礼道个歉,就听魏子渊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只是叶将军与在下的内人抱得如此亲热,让在下有些不知所措了。”

        叶岑邈:“……”

        周子宁见状,和神色复杂的叶将军笑道:“行了行了,我和他说北疆叶将军脾气不错,见到了可以开开玩笑不用拘谨。”

        魏子渊也配合着作了个揖。

        叶将军顿时觉得自己过分小气过分古板,不就是龙阳之好么,他在北疆滚了这么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可以理解!

        应该……可以理解?

        “叶将军怎么这个时候回了京?来太子府看太子殿下?”周子宁问了句。

        叶岑邈生无可恋地一揉脸,压着声音说道:“我昨天晚上到的京城,想着清早来看看殿下,可殿下不知怎么了非让我和他练剑,你说我敢真下手捅他吗?我疯了?”

        叶岑邈的剑法以“快、准、狠”而闻名,他出剑不会收敛,每一剑都是奔着要命去的。可想而知让他陪太子练剑能有多憋屈。

        叶岑邈用眼神示意他让魏子渊回避:“有点事我想单独和你说说,刚和殿下也说了说。”

        周子宁却道:“如果不说他的坏话,那就一起听吧——他知道我是谁。”

        于是三个人一同进了府内找唐金摇。

        “互通有无?穷疯了?北蛮人这又是在放什么狗屁?!”周子宁怒气冲冲地给自己灌了一盏茶,仿佛又想逮着叶岑邈就揍。

        前些日子北蛮人秘密派了使臣到北疆军,说想和大越友好相处,互通有无。叶岑邈看北蛮人就想直接杀,一口拒绝,让北蛮人赶紧滚。

        叶岑邈再次离他远了一点,道:“北蛮人秘密来访,知道此事的人不多,我便直接拒了北蛮人的要求,但那几个文官给我把消息捅京城来了,上面一道圣旨把我叫回来,准备兴师问罪呢。”

        魏子渊方才一直在听,这时插了句嘴:“敢问叶将军在北疆可有后手?”

        叶岑邈道:“有后手,亲兵副将都在北疆,军中提前下过令,内外皆防。我明日早朝真假参半说几句,然后赶紧滚回去。”

        “我想找个理由回朝堂,我和皇姐说过,她说我太急躁……但这次我想试试能不能帮上叶将军。”从开始就没说过话的唐金摇开了口,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像是在试探他们的意思。

        周子宁还在思考,魏子渊就道:“殿下,臣知道您想为大越出一份力,但是您现在回去太突兀,必定会引起怀疑。不如您听公主殿下的,再缓缓,年后再说。”

        唐金摇看向周子宁。

        半晌,周子宁才道:“那殿下您从今天起就不用装得那么卖力了,年后您找理由回去,但是在朝堂上少说话。臣理解您,您是大越储君……”

        既为储君,生不逢时,又怎会甘心安生地躲在安乐一角?又怎会不想为天下百姓去杀一条出路?

        “多谢二位少将军理解。”

        唐金摇一时感动,没意识到自己说吐噜嘴了。

        叶岑邈非常擅长抓重点,他知道唐金摇不是在和自己说话,而自己也没有被叫过少将军。

        他有些呆滞地向魏子渊眨了眨眼:“您……”

        唐金摇一扶额,心说完蛋。

        魏子渊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郑重地向叶岑邈重新行礼道:“在下姓魏,名锋,字子渊,乃魏老将军遗子。多谢叶将军这些年守着北疆。”

        唐金摇留他们用过午膳,叶岑邈先行回了叶府,魏子渊也回了修撰院,唐金摇招呼已经易过容的周子宁坐下接着喝茶。

        “殿下,公主令还回去了,太子令给您放好了。”周子宁和他交代。

        周子宁正好说到了自己想说的话题,于是唐金摇接道:“我刚想说这个,放粮的时候需要丞相令,欧阳臣清说他把令牌弄丢了,各位官员还帮着找过一阵子。他说再找找,到今天还没重新铸令。您在江南应该没拿出过丞相令,不知道他这次有没有阴谋。”

        “知道了,”周子宁答应着,“臣等晚点给他扔府里。”

        可能是说丞相丞相到吧,不过一会儿,欧阳臣清便进了门,按照礼数和唐金摇行礼:“太子殿下。”

        随后他面向周子宁作过揖,开门见山道:“想到今日魏公子该回来了,魏公子可否把丞相令归还与我?”

        周子宁心底嗤笑一声,也不多废话,便去取丞相令。

        欧阳臣清一直没落坐,偏头看着唐金摇桌上的茶壶与茶盏,茶盏中的热茶飘上轻柔的雾气,四周散发着茶水的淡香。

        欧阳臣清上前倒了杯茶,然后才象征性地知会了一句:“殿下,臣有点渴,恕臣和殿下讨盏茶喝。”

        唐金摇看他娴熟连贯的动作,心说你还不如不告诉我。

        欧阳臣清不管茶水到底热不热,抬手就把杯中茶一饮而尽,手里一直没放下茶盏。

        周子宁把丞相令交还,他还未言语,就听欧阳臣清道:“此次江南洪灾多谢魏公子跑这一趟,我知道您觉得我没安好心,但我是真心不想看江南百姓闹起来。我会对外说令牌是我自己找到的,不会连累您。”

        欧阳臣清作了个揖,抬脚便要离开。

        “欧阳丞相,太子府的茶盏,您是不是该留下?”周子宁提醒他。

        欧阳臣清驻足,但没有转身。他把茶盏拿到眼前细细打量了片刻,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他放下手后,没有什么语气地说着:“这茶盏不太值钱,殿下若喜欢,过两天臣给您送套好的,您想要就收着,不想要就扔了。”

        他停顿了半晌才重新抬脚,握着茶盏的手不自主加大了力道。他边走边仿佛是自嘲地说了一句:“这茶盏,既然臣用过了,想必再刷十遍,殿下也不会再留着了。臣顺手帮殿下扔了,不放在您府里碍眼。”

        他这句话不再是没有语气,反而带了一丝怏怏不乐。

        唐金摇以为他在吓唬人,周子宁却觉得……

        他是真的不高兴。

        就像很想亲近一个明知会很厌恶自己的人,表面上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敢,心底却早已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最后只能固执且别扭地表现出不以为意或者毕恭毕敬,而在某个瞬间会不经意流露出发自内心的自卑与自嘲。

        但那是欧阳臣清,是权倾朝野,甚至可以嚣张跋扈的小丞相。

        他可能吗?

        不可能,是谁都不会是他。

        这是周子宁给自己的答案。

        当晚,自己纳不到妃也没心情纳妃,却喜欢看别人伉俪情深的小太子主动发话,说可以让周子宁出去和魏子渊单独待一晚。

        由于前一个月周子宁去了江南,唐锦晏特地往太子府派了两个侍卫,如今侍卫还没被撤走,周子宁也觉得唐金摇所言可行,便去了上官立心的住处去寻魏子渊。

        上官立心迎他进门时,魏子渊与温江月正坐在案前讨论着文章。

        见他进门,温江月放下笔站起身,和他互相行了礼。

        魏子渊站起身,向周子宁上扬了嘴角:“夫君找我?”

        闻言,温江月顿时像被雷劈了一遭,脚下踉跄着差点没站稳。他扶着上官立心的手臂,抬头用嘴型问道:“他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而周子宁被他这句“夫君”说得低头轻咳一声,道:“殿下特许,我来问问你今天要不要和我去周府住一晚。”

        “既然夫君邀请了,我又怎能拒绝?”魏子渊按捺住想去吻他的动作,“我们从修撰院拿了几篇文章,我这还有两篇,看完就走。”

        上官立心抬手示意周子宁落坐:“还请子宁稍等片刻。”

        周子宁客气地答应着,坐了魏子渊旁边的位子,他一手支在案上拖着下巴,含情脉脉地看着魏子渊:“好,我陪陪夫君。”

        温江月看二人一副卿卿我我的模样,抬头和上官立心小声道:“我能不能亲你一口?”

        上官立心偷偷抬手勾了下他的耳垂。

        魏子渊怕周子宁无聊,特地给他塞了一篇他还没看的文章来让他看。

        周子宁却说他也不太会看文章如何,不耽误他们干正事,于是挑了一份他们看过的诗词。

        周子宁幼年少年时学过诗书,对诗词歌赋并不是一窍不通,甚至可以说才学不错。但他平时不太爱写东西,要写也是写点文章,从来不写诗词。

        “是非功过,皆予后人说……”周子宁轻轻戳了戳魏子渊的腰侧,“恕我冒昧相问,此篇《点绛唇》,为谁所书?”

        魏子渊偏过头看了看:“此篇《点绛唇》,为他人在书斋所发现,不知何人所书,我们方才也讨论了一下。”

        “这篇传不出去吧?格律是不是不太对?”周子宁问道。

        上官立心听到了他们说话,应答道:“此篇《点绛唇》,格律不是不对,而是一塌糊涂。我们讨论它,是因为它的内容与可能书写它的人。”

        温江月接过话:“大概说,这人刚读书时有志于天下,后来就失了初心,不过他非常悔恨,还是想做个君子。”

        “我大概看懂了,你们讨论出的,可能书写它的人是谁?”周子宁发问。

        魏子渊伸出手给他指了一个字:“看这个字的笔锋,像是欧阳臣清的手笔,不过其他字就不像了。我读过他的诗词,他写诗词一向严格卡格律,也一向爱化用典故——这不像他写的东西,却也不能妄下定论。”

        温江月没忍住笑了一声:“不说格律,就说这想做君子,你们说他可能吗?”

        上官立心却道:“万事皆有变数,欧阳臣清此人很有头脑,只能说谨慎为妙。”

        周子宁只简单地应了声,脑海中皆是欧阳臣清手拿茶盏的场景,耳边仿佛响起他说过的几句话——

        我给您送套好的,喜欢就留,不喜欢就扔。

        我用过,想必您也不会留着了。

        ……

        周子宁盯着面前那张纸上的内容——

        点绛唇·叙平生

        昔时幼学,誓求家国昌平策。十载又过,清浊怎相破?

        今朝再评,只道万般错。论史册,是非功过,皆予后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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