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覆水难收
第三十五章
“你后悔了？”
司元瑛还在沉思，原熠雪突然坐直，慢慢靠近她，眯着眼睛认真打量她的神色。
“我？”
司元瑛指着自己，以为听错了。
原熠雪看她的眼神，紧绷的身体突然松懈下来，又靠了回去，轻笑了下，“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他的话里有话，意有所指，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司元瑛。
脸上还带着笑，眼底却是一片沉寂。
司元瑛对上他的目光，觉得自己好像被他看穿了。
心里一凉，好像心跳都停了一拍。
她嘴唇微动，半晌还是没说出一句话。
原熠雪好像猜到了她会是这个反应，不甚在意地挪开目光，笑容带了点自嘲的意味。
“我们两个之间，一直若即若离的人，难道不是你吗？你没有信任过我，所以觉得我刚刚说的那番话，是想要放弃婚约。”
清冷的月光照得原熠雪面容如玉，夜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显得他竟然有几分萧瑟。
司元瑛低头看着手上的红色发绳，没有说话。
因为她知道，原熠雪说的是对的。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抢走了她的发绳，强行与她有了羁绊，而司元瑛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发绳要回来。
丢了就不要了，她不想和原熠雪有任何羁绊。
就连后来，她同意与原熠雪定下婚约，也不是出于信任，而是想要利用他，驯服他。
司元瑛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是原熠雪远比她想象的要敏锐，他心知肚明，却从来没有拆穿过她。
“为什么？”
司元瑛按住了腿上被风吹得翻飞的纱裙，轻声问他。
为什么之前要陪她演戏？
为什么甘愿被她利用？
又为什么，要在此刻戳破她的面具？
“因为我觉得有些话是时候说出来了，不然你会一直装傻下去。”
原熠雪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
他的眉眼极为艳丽，眼角的泪痣风流多情，但眼底却是比夜幕还深沉的情绪，温柔而专注。
有些东西甚至不用他说，单是这眼神便遮掩不住。
原熠雪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柔软的下颌，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你不是说你听的到我的心声吗？那你有没有听到我说……”
司元瑛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原熠雪看着她，眼睛缓缓地眨了一下。
那温柔和深情慢慢凝固，凝成了失望和冰冷。
司元瑛的神情有些惶恐，好像很怕他说出下面的话。
有的话一旦说出来，就是覆水难收。
她是个胆小鬼，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却不敢去相信，自欺欺人地以为大家都不说明白，她就可以一直装傻，那么她也可以永远不付出真心。
司元瑛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步履维艰，她只能靠自己，也只相信自己，没有勇气交付真心。
可是如果原熠雪戳破了这层纱，他们或许只能成为陌路。
原熠雪向来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司元瑛眼里的意味。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他的真心在司元瑛这里，甚至都不值得多看一眼。
他拉下司元瑛的手。
夜里两个人的手都冰冷，交握在一起仿佛永远也不会暖和起来。
这一次，原熠雪头一回主动松开了司元瑛的手。
空气安静了片刻，司元瑛没有为自己刚刚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
或许现在她哄一哄原熠雪，他就会立马原谅她。但是迄今为止，她好像都是在利用他的真心和坦诚，一次次地哄骗他。
司元瑛突然觉得，哪怕是会伤到原熠雪，但是她不想在这时候还骗他。
在这样明亮的月光下，她也应该坦诚一次。
“算了。”
就当司元瑛以为原熠雪会发脾气时，他却突然平静地出了声。
尾音带着一点无奈和落寞。
司元瑛怔怔地抬头。
少年的身后还是那片夜幕，那抹月光，但是眼里的情绪却一扫而空。
他坐直身子笑了下，随意道，“我刚刚没想说什么，你别害怕。”
无论如何，原熠雪还是不愿意看到司元瑛刚刚那种惶恐的神色，于是他主动将一切抹掉，假装刚刚呼之欲出的真心从未发生过。
如果她不愿意，他就永远陪她装傻。
司元瑛突然有些晃不过神来，方才所有的羞愧、内疚和抱歉，都被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取代。
她鼻子一酸，有点想哭。
原熠雪自然而然地转回了最初的话题。
“我只是想说，如果再次遇到危险，我当然希望能做你的盔甲，为你冲锋陷阵，但显然我无法形影不离地保护你。你的想法是对的，相信自己，自己保护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
“但是我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放弃，对你也一样。我说这些不是想反悔婚约，只是想提醒你，我绝不放手。”
司元瑛轻轻吸了下鼻子，将手上的发绳取下。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腕，仿佛是在试探一头猛兽的利爪。
“你有没有想过，我本来就不是花？”
她将发绳重新系回他的手腕上，将白玉兔子翻到正面，点了点兔子脑袋。
“你知道吗，瑛是一种似玉的美石。似玉非玉，有璀璨的美丽，也有顽石的坚硬。”
原熠雪盯着那个白玉兔子没说话。
司元瑛笑了笑，将双腿放回到地面，站起身抚了下裙角，赤着脚转身离开。
原熠雪抬头，看到她红艳的裙摆轻轻飘起，像只要乘风而去的蝴蝶。
“司元瑛。”
他叫住她。
司元瑛回头，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原熠雪露出了整夜里最真心的笑容。
“你今日马骑得很好。”
司元瑛微微吃惊，转而也歪着头笑了。
“小五爷，谢谢。”
翌日。
经过昨晚的事，司元瑛还有点无法面对原熠雪，都日上三竿了，她还躺在床上迟迟未起身。
司元瑛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昨夜原熠雪的话。
——“我们两个之间，一直若即若离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你没有信任过我。”
——“因为我觉得有些话是时候说出来了，不然你会一直装傻下去。”
她胸口闷闷的，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司元瑛翻身起床，觉得肩膀酸痛，想起是昨天被原熠雪抡到树上时，磕到了肩膀。
孔嬷嬷给她准备了药，但是她昨晚胡思乱想一整夜，忘了涂药。
她坐到桌前，拿起药瓶摩挲了下。
平北王世子府里的药都是同样的瓶子，她收到过很多瓶，如今就连药瓶上的纹路她都早已熟悉。
司元瑛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原熠雪那句落寞又无奈的一句。
——“算了。”
她觉得自己还真是挺混蛋的。
这是房门突然被敲响。
司元瑛说了句“进”。
孔嬷嬷急切地推门而入，朝她道，“司姑娘，麻烦您去看看小五爷吧！”
大抵是昨夜吹了风，从清晨起，原熠雪就发起了高烧。
大夫开了药，但是原熠雪在晕迷中一直吞不下药，浪费了好几碗。
原熠雪烧得迷迷糊糊，在梦里还不停地念着司元瑛的名字。
孔嬷嬷知道司元瑛还没起床，本来不想打扰司元瑛。
但是此时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司元瑛把药瓶塞进袖子里，匆匆跟着孔嬷嬷赶到原熠雪房间里。
原熠雪躺在床上，满脸冷汗，额头上覆着浸过水的冰冷布巾。他的唇色惨白，看起来比昨日还虚弱，仿佛一晚上就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他的嘴唇轻轻翕动，司元瑛隐隐约约听到自己的名字。
“司元瑛……阿瑛……”
司元瑛心里一动。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然后抬起，有些僵硬地接过大夫手里新熬的一碗药，“我来试试吧。”
司元瑛捧着药在床边坐下，弯腰附到原熠雪的耳畔，轻轻说了句，“小五爷，我是阿瑛啊，我来给你喂药了，你乖乖的好不好？”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原熠雪眉头微皱，嘴里的呢喃停止了。
孔嬷嬷将他扶起来，半靠在床头，司元瑛将一勺药吹了吹，试探地送到他嘴边。
原熠雪一动不动。
然而两秒之后，他微微启唇，吞下了那口药。
孔嬷嬷见状，几乎要哭出来，“终于吃药了……”
司元瑛一勺一勺地喂他，原熠雪虽然眉头紧蹙，但是还是配合着喝完了药。
司元瑛放下药碗，用锦帕擦了擦原熠雪脸上的冷汗，对一脸憔悴的孔嬷嬷说：“嬷嬷，你们都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孔嬷嬷犹豫了一下，但是看着紧紧攥住司元瑛衣服的原熠雪，还是应了一声，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司元瑛静静地看了会儿原熠雪。
他长而浓的睫毛几乎要覆盖住眼下的泪痣，因为发烧，所以鼻息很热，但是脸色很苍白。他身上有熟悉的熏香味道，夹杂着微苦的草药味。
那只修长而白皙的右手，正紧紧攥住她的衣角，仿佛怕她走了一样。
怎么跟个孩子一样。
司元瑛叹了口气。
她的肩膀还隐隐作痛，正对着她的位置有一个盥洗架，上面正好有一个铜镜，可以照到司元瑛。
她回头又看了眼原熠雪。
他的胸膛在锦被下轻轻起伏着，呼吸绵长，看起来睡得很熟。
司元瑛犹豫了两秒，然后背朝着对面的铜镜，面朝着原熠雪。
她扭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小心翼翼地拉下了肩膀上的衣服，露出了大片淤青的皮肤。
取出了袖子里的药瓶，拔开盖子，正准备往肩膀上涂药。
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司元瑛有些迟钝地回头，对上了原熠雪安静的脸。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漂亮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司元瑛，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司元瑛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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