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1.12


半晌后,贾琅还是觉着心内突突的跳,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他深吸口气,努力维持着镇静,往那案前去练字去了。

        笔下写着清心咒,心中却仍是极不平静的,恍恍惚惚之间便开始不自觉的想,那人究竟只是逗弄自己玩玩,还是有什么旁的意思?愈想心中愈是不安,不由得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不能自拔,哪里还记得笔下写的是什么。

        花红端着茶进来,悄无声息地将那白瓷官窑杯放置到书案上。不经意间往那宣纸上一瞥,顿时诧异道:“三爷,为何要写如此多的溶?”

        “什么?”贾琅一怔,忙低头看了眼。这一看也是心神一阵恍惚,雪白的宣纸上赫然写了数十个溶字,个个都是清秀隽雅,那一缕缕墨色里像是渲染了无数的心事。他的手腕一颤,忙将那狼毫笔扔了,心中悚然一惊,自己究竟是为何要将这事如此放在心上?一时又觉得挫败不已,像是在什么对决中莫名其妙输与了对方,更不敢想某个可能可以改变一切的念头。

        他一头歪倒在床上,不言不语了许久。面上如桃花般做烧着,直到片刻后方才勉力维持住一路疯狂向上蹿的心跳。

        这般情态倒是让花红愈发诧异起来,心内却暗暗地将此事记下了。自收了杯子下去不提。

        且不说小贾琅这夜是如何的辗转难眠夜不成寐,单说那边,张氏却在与柳意商量些什么。她的手中拿了张单子,上面细细写了许多的字,细看却是京城中几家公子的名字、年纪并家中人口等。

        张氏拿了单子往灯下细看,随即又忍不住一声叹:“待到自己嫁女儿的时候才知道,这女婿是怎么看怎么不好。有哪一个配把我千娇万宠的女儿娶回家的?”

        柳意闻言不由抿嘴一笑:“太太这是因为太疼爱二小姐了,不想她出门子,这才怎么看这些少爷怎么不顺眼吧。依奴婢来看,却都是极好的,况且既然跟太太表明了这个意思,之后应该也会好好待二小姐的。”

        张氏蹙着柳眉又将那单子细细看了一番,随即点了点其中一家:“柳家倒是好,人口简单,但是他家二公子房里人太多。二丫头脾气太软,只恐压不住呢。”

        “吕家虽然官不大,却也是朝廷上的老臣了。只是”她沉思了下,“这吕家是当今的人,而我们家却主要是跟着老圣人的,只怕不太合适呢。”

        因而又往下看了几行,在看到自己娘家时便不吭声了。沉吟许久,方对柳意笑道:“你看世忠那孩子如何?”

        柳意也是眼睛一亮,点头道:“世忠少爷的脾气太太最知道了,向来是极体贴的。又是家中第二子,二小姐就算嫁过去也无需操持家务,却也轻松顺意。”

        张氏也点头,因着迎春记在了她的名下,也就可以算作半个嫡女。世忠已有功名在身,人又知道上进,再加上张氏乃是她娘家,迎春就算嫁过去,也是断断受不了欺负的。因此心下盘算,竟是越想越觉得四角俱全,决心这几日留意再观察观察,若是合适,便定下来了。

        迎春今年已经十七,按理来说早该出门子的。只是贾赦对此事并不上心,这几年家中又大事小事不断,朝中也是风云暗涌。这些个臣子夹在新皇与太上皇之间,朝不保夕,个个自危,哪还有心思谈及儿女婚嫁。却是这两年和平些,才有许多人家上门提及此事。

        第二日她便携了单子,径直带着柳意往迎春住的院子去了。却将房中原本的丫头们全都打发走,只留下明渠一个心腹,母女俩推心置腹的说些话。

        张氏也不与她打那机锋,只含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是母亲再舍不得,该出这家门的也要出这家门。”说罢不由得叹了一声,直把迎春说的羞惭惭的,一张脸如春花般红透了。

        她低头捏了许久衣角,心中却也清楚张氏的来意了,只含羞带怯道:“此事只听母亲做主,女儿哪里说的上话。”

        张氏摇头,不赞同道:“这嫁人,对女儿家来说就如同再一次投胎。可是顶顶要紧之事。我却不能完全与你拿主意,因着到时嫁过去过日子的便是你自己,之后这人生,却是要你用自己那大把的时间来度过的。所以这个选择,母亲还是得来问问你的意思。”

        因而将那单子与她看了,又一一给她指点哪家少爷有功名知上进,哪一家的只是为了贴上贾家而趋炎附势。最后点到张世忠时,手指便顿了顿,笑道:“不是母亲自夸,只是世忠你也是见过的,性子好,人也好。你又是我养大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竟看好他。”

        迎春因回忆起幼时那个会与她带吃食的小公子,一时不由得脸都涨红了,乖巧地低下头去。只是那红霞从耳廓处往脖颈里烧了一大片,看的张氏又笑又叹,便知道她这是肯了。

        她之后又去说与了贾赦,贾赦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只随口道:“你看着办就好。”想想又皱眉道,“我前几日却见了一个公子,是孙家的,名绍祖。今年三十,还担着官职,我看也很好。”

        张氏却从不曾听闻此事,闻言大惊:“老爷已经答应他了?”

        贾赦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口中漫不经心答道:“那倒不曾,还未曾问过老太太的意见,因此未曾下定,只是口上说了说而已。”

        张氏闻听,这才勉强放下那颗被吓得疯狂跳动起来的心。她一直是知道贾赦不靠谱的,却也没成想对方竟然私自便打定了主意,若是因此耽误了迎春一生,那可如何得了?

        因此这日回去,愈想心中愈是不安。贾赦在外来往的人她都是知道的,基本都是些放荡的公子哥儿,时不时便在外面眠花宿柳的,哪里堪配的了她花朵儿一样的女儿。况且贾赦对迎春并不怎么疼爱,若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哪有不把亲事提到自己面前,反而去与不管后宅事的贾赦说的理?因而左思右想,干脆吩咐了柳意,让她暗中派人去仔细查探一番。

        贾琅却于此时来了张氏屋里,见状不由得问道:“太太,这是在做什么?”

        张氏叹道:“你父亲想将迎丫头许给一个叫孙绍祖的,你这些日子跟着北静王世子,可有听说过什么消息?”

        她再细看看贾琅,心中一惊,忙将他拉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脸都白了?”

        “母亲!”贾琅的脸色的确是不好看,他匆忙地拉住张氏的衣襟,连连问道,“父亲答应他了?”

        孙绍祖。

        这个名字贾琅简直不能再熟了,那个将贾迎春这样一个千金小姐活脱脱磋磨死的恶中山狼,他怎能坐视自己的姐姐嫁与这样一个人!那样的悲剧,贾琅决不允许其发生在迎春身上!

        张氏蹙眉摇头:“还未完全定下来,怎么,这个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妥的地方大了去了!只是贾琅却不能明说此人日后会折磨迎春,只得吞吞吐吐道:“在京城中风评着实不好,年纪又大了。而且听闻,他最是个花心贪财的,这京城中公子们都不喜与他往来。”

        张氏闻言,眉头愈发锁起来了。便将此事记于心内,只等打探消息的下人来报。

        三日后果有消息传来,张氏听完后差点没气个倒栽,连声命人道,若是孙绍祖再上门,便将那不知廉耻的家伙打出去!

        原来,这孙绍祖最是个放荡的公子哥儿性子。光在京城中的红颜知己便有数个,更莫说纳进房里的了。家中也不算富裕,不过是靠父辈留下的一些财产撑着。最令人愤怒的,是他之前已有了一位未婚妻,只是因后来恋上了一个花魁发誓要娶其为妻,又怕不好退婚,便编排了许多肮脏事与那家小姐。那家虽小有资产,不过是商贾人家,闻听谣言之后竟是无可奈何。小姐因此自缢而死,孙绍祖却风风光光纳了花魁,不过三五日也弃置脑后了。

        这样的人竟然也敢上门提亲,张氏只觉得贾家的门楣都被踩脏了,又令人去打水冲洗门前那块地。

        她之后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既如此,这亲事于贾赦而言并无丝毫好处,老爷究竟是为何会应允?因此又将大老爷身边日日跟着出门的小厮叫来,厉声敲打一番,这才从对方口中听到了真相。

        这贾赦,竟是将自家的女儿卖与了那个人渣!

        贾赦素日爱赌,又喜欢那些古玩文物。只是内库被张氏牢牢的掌控着,不允许他几万两几万两的往外花,大老爷深觉手头太紧。偏偏那几日看中了几把古扇,真真是拼了命也想到手。无奈卖家开价一万八,手头却只有一万三千两,这孙绍祖便挺身而出,为其垫付了五千两。

        事后,贾赦却也无多余的银钱还与对方,那孙绍祖便趁机说,想与贾家做个亲戚。又云素来仰慕贾大老爷为人豪爽,斗胆想与对方做个女婿,贾赦被奉承的周身都痛快,想着省了自己的那五千两银子,不过舍了一个无甚用处的女儿,哪里有不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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