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柴家惠吃完了早餐，将碗筷收拾了，门外如往常一样响起了小推车的声音，在病房门前停留了一下，而后快速地推了进来。

        “1号床，关智。”

        护士将点滴摆放出来，一边对照着点滴瓶上的名字和男孩手环上的名字，再次清点用药之后，仔细看了看男孩。

        男孩面色依旧是毫无生气，不过应该还是能够感知到周围的活动，他听见周围有人在说话，紧闭着的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努力地弯了一下，露出一个难以察觉到的微笑。

        护士看的仔细，也跟着笑了一下，“小智今天精神不错。”

        携带有鼓励性的夸赞与肉眼可见并不乐观的病情放在一起，显得十分苍白无力，只是柴家惠夫妻俩心中怀有对奇迹的期盼，听了之后脸上的喜悦也多了几分。

        柴家惠忙不迭地接话道：“是啊，昨天还能和我说几句话呢，我家小智从小身体就好，挺过这几天就好了。”

        护士没有再说什么，将输液管插好，嘱咐了几句，又推车到下一张病床。

        柴家惠扫了眼点滴，和丈夫说了几句话，像是做贼心虚看了一眼外面，除了来来往往的护士和搀扶着病人的病人家属之外，再也没有行为独特的人，她吁了一口气，拿着饭盒往洗碗池走去。

        住院部每一层楼都分为四部分，每部分都有一排洗浴室、洗手间、洗碗池，拥挤的情况很少。柴家惠像往常一样，将东西洗刷干净，发了一会呆，才踱着步子慢慢地往回走。

        快要走到病房的时候，耳边冷不丁闯入了一个声音，“手上的镯子成色不错。”

        柴家惠被下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戴着镯子的手，甚至忘记自己的手上还拿着东西。

        餐具清脆的落地声引来周围人的目光，柴家惠着急忙慌地蹲下去捡东西。

        “护士见多了生死，都不见得会麻木，”游灵盯着她佝偻的背，语气蒙上了一层寒霜，“你自己的孩子，你就打算以这种方式放弃？”

        “我没有！”

        游灵的话捅到了她的痛楚，生活压迫出来的唯唯诺诺的性子在一瞬间坍塌，柴家惠现在就像是一只立起身上所有尖刺的刺猬，游灵要是再敢往前进一步，她就敢豁出性命和他同归于尽。

        “我没有恶意，”游灵举起两只手示弱，神情却没有任何抱歉，“我知道你摘不下手镯，我可以……”

        “小智！”

        游灵的话被病房内的一声尖叫声打断，病怏怏躺在床上的男孩似乎出了什么事情，本来只是路过的护士立马掉头冲了进去，柴家惠反应过来，顾不上捡地上的东西，也立马冲了回去。

        游灵戳了戳鼻子，微微俯下身子，将对方的东西捡了起来，循着声音来到病房前。

        病床上的孩子整个身体都在抽搐，连带着床板都发出了“嘭嘭嘭”的剧烈响声，周围病床的都是重病患者，闻声都勉强睁开了眼皮子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柴家惠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护士在一旁按着男孩，一边呼叫医生，场面十分混乱。

        游灵将柴家惠的东西放在了病房进门处的桌子上，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窗台，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着身子，笑嘻嘻地看着病床上痛苦挣扎的小智，两只悬空的脚一晃一晃的，似乎对方的痛苦能够带给他极大的欢乐。

        □□着身子的小孩坐着的位置并不隐秘，但是却没有人发现他，游灵“啧”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不情愿的神情，搭在左手臂上的右手却开始一下一下地打着响指，如果能够凑近了听，会发现响指打出来的声音，并不是毫无规律的，而是两重一轻、三重一轻地循环重复，他手上的动作很快，声音清脆的像是发条上满了的音乐盒子。

        病房里的声音十分嘈杂，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到游灵在做什么，只有□□男孩似有所感，圆溜溜的眼睛转悠悠地转到了游灵的身上，咧着的嘴巴渐渐收敛，没有再笑，他瑟缩了一下，之后便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钻入了床底，不见了。

        与此同时，床板上的震动也渐渐小了，叫做关智的小男孩痛苦的表情慢慢减缓，身体也不再抖动，整个人安静下来，好像之前的癫狂与他本人无关，眼睛依旧是闭着的。

        游灵看着急忙奔来的医生护士都围了上去，将准备好的小纸条压在了柴家惠遗落的饭盒下面。

        上面是一串数字，游灵的电话号码。

        柴家惠知道对方没有走，悄悄地转过头看了他一样，看见游灵指了指那张字条。

        游灵没有再多管闲事，准备转手就走，余光却瞥见了走廊远处一闪而过的黑羽影子。

        上面还掺杂了一些白，游灵对这些生物不熟悉，但是从一闪而过的体型和色彩，就知道不是冬天能够见到的黑色乌鸦、灰扑扑的麻雀。

        大冷的冬天，不寻常。

        游灵勾了勾嘴角，没有因为有悖自然的吊诡事件而忧心。

        索命的小鬼画符还在关智的身上，意味着索命的道士对这条命并没有势在必得，如果有更高深的人从中作梗，这个道士之前布下的续命局都要前功尽弃。

        所以，在此之前，他一定会在这栋楼里面。

        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些生物充当他的眼睛。没有熬过一个周期生命的鸟儿尸体最合适不过，尤其是寻常百姓家能够见到的鸟儿，死了之后最容易成为暂时的傀儡，人不知鬼不觉。

        游灵常常被编辑部的人骂人鬼不如，里面大多是贬义，游灵却不会因此而生气。他觉得这个形容倒也不是不正确，如果再带着几分不爽的语气，倒像是对他超常力量的赞誉。

        住院部人来人往，虽然病气不少，但是陪同的家属和与死神作斗争的医生护士也不少，不是阴气最重的地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能够布下什么局呢？

        游灵手指点在电梯下行键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不愧是道行不深的小鬼头，一点新意也没有。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和游灵后头热闹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游灵的脚步没有因此而停滞半分，他好整以暇地踏入的电梯间，电梯门合上的时候，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按钮，他一个也没有按下去，但是电梯已经开始下滑了。

        他从大衣里面掏出了一个小布包，上面明晃晃地印着京华市公安局的警徽，他皱着眉头翻找片刻，而后眼睛一亮，翻出一卷取指纹的大贴胶，扯开直接粘到了按钮上。

        游灵不是特别会用，担心粘不出什么东西来，还用力地拍了几下，撕下来之后，他看着上面红色的粉末，颇为满意地挑了挑眉，之后便按下了一个按钮。

        将东西收好之后，下沉的电梯也停了下来。

        -1楼，是住院部通往太平间的路。

        电梯门“哐”地一下打开了，明明看起来崭新崭新的电梯，现在却发出了极为老破的声音。

        人们虽然非常忌讳谈论太平间，但是在医院里面，生老病死是最为寻常的事情，医生护士每天都要面对病患的死亡。

        太平间是冷冰冰的名字，但是每天要接纳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换句话来说，这个地方不可能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

        游灵面前的太平间，却如它冷冰冰的名字一样，空无一人，冒着冷风，他等了几分钟，电梯门没有再合上，无论他是按关门，还是随意按向哪个楼层，电梯如彻底失灵了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他用力地按了一下三楼的按钮，依旧是没有反应。

        “把自己赶尽杀绝的人是你啊，看来不抓到你，我也出不去了。”

        游灵叹了一声，迈步出了电梯，之前一直没有反应的电梯突然就合上了，电梯上部和侧面的电子荧光屏却没有亮起，电梯再也打不开了。

        太平间和往常太不一样，每个房间的大门都洞开着，里面却空无一物，走廊上只能够听见游灵鞋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有条不紊，仿佛来此一趟就是为了散步。

        游灵此刻的行为，和散步确实无异，他每个房间都驻足几秒，东逛逛西晃晃，并没有发现除了他之外的其他生物或者非生物，整个太平间也像是没有尽头一样，任由他这样走马观花地也逛不完。

        “唰——唰——”

        游灵还在心里腹诽布下阵法的人，莫非是为了耽误他的时间，响动声已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不甚明亮的白炽灯，心觉这个道士还听讲武德，没有制造一些诡异的效果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点赞许从背后吹过一阵冷风之后荡然无存，游灵侧过脸，一张黑烟缭绕的影子已经快要贴到他的脸上了，他难得趔趄一下，差点左脚拌右脚摔下去，等他稳住了身形，滚动的黑色影子已经将他整个人包围起来。

        眼前幻化出丑陋骷髅面庞的黑色影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眶里滚动的黑烟就像是染了墨的蛆，旋转滚动着，乍一看确实挺恶心的。

        游灵脸上露出十分嫌弃的表情，因为这个影子不但用丑陋的面庞来恶心他，甚至幻化出两只巨大的手紧紧地禁锢着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这大概是游灵这半年来最不爽的一天，他自认为脾气不错，最讨厌的东西唯二。

        一是毛绒绒的生物和非生物。

        二是巨大无比的丑陋的东西。

        眼前这个黑影确实在挑战他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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