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4 回首问君悔不悔 上（番外7）
深宅不知几许，小女孩总是听母亲这样感叹。
她年纪尚幼，还不明白为何母亲总是愁容满面，也不明白家中下人看她的神情，听不懂他们的指指点点。
她只知道每到午夜子时，都是她最难受的时候，如置身冰窖，没有人能够救她。哪怕母亲抱得她再紧，哪怕母亲留下的泪再烫，也不能让她感到有丝毫温暖。
“娘，为什么爹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正午太阳大好的时候，小女孩偶尔会有这样的疑问。
母亲总是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哄道：“君婉乖，等你长大了，你爹就会来看你了。”
小女孩撅起嘴，每次母亲都说这样的谎话诓骗她！她可是亲眼看见过，父亲宁愿去看叔叔伯伯家的孩子，也不愿意走进她的院子。
可很久之后，小女孩从君家的君婉，变成了天权派八卦山的万钧上仙，她才明白，母亲从来没有骗过她。
因为君家君婉，永远也等不到长大的那一天。
小女孩渐渐开始懂事，她渐渐明白为什么对任何人都可以温柔相待的父亲，唯独会对母亲横眉冷对。
那都是因为母亲生下了她这个注定夭折的小孩，还伤了身体。
她经常听见的争吵都是父亲责怪母亲把心思全用在她身上，而不去专心调养自己。
他说：“你是不是真打算抱着那个病秧子过一辈子，不愿意再为我君家传宗接代？”
而母亲则是骂父亲心狠，“生下这样的孩子又不是我的错，分明是你君家传下来的问题！你倒反还不如我心疼婉儿！君家就是多了你这样冷血的人，才活该有这样的诅咒！”
“你懂什么！君家祖上在十万大山的仙城里也是响当当的名门！只要等君婉被蛇仙带走，我君家就能重现荣光！”
“卖女求荣？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我当初是瞎了眼才回嫁给你！”
……
争吵，小女孩不能完全听懂。可她却一天天地盼望起被仙人“带走”的日子。
这一天来得很快。
她记得分外清楚。
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连正午的阳光都不能阻挡她体内的严寒，她以为她等不到仙人来接走她了。
而门外，是父亲与母亲再一次的争吵。
“你既然不愿再生孩子，那就让位吧。老实告诉你，我养在府外的女人已经诞下儿子。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已经将他们母子接进府里。从此她才是我的夫人，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是父亲的声音。
“走就走！当我娘家是好欺负的吗？我这就带婉儿一起走！”
这是母亲的声音。
“不行！君婉是我君家女儿，你不能带走！”
后面，她就听不清了，因为太疼了。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原来她的父亲有了别的孩子，原来父亲早就放弃她了。
仙人是突然出现在她房里的，她只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拂过她的身体，她只听到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对她说：“别怕，不会再疼了。”
门外父母的争吵声仿佛越来越小，她眼睛里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都只有眼前的仙女姐姐。
直到仙女姐姐抱着她走出了房门，门外的父亲母亲才满脸惊愕地止住了争吵。
仙女姐姐说：“我是天权派两仪山的流光，你们的女儿身具灵根，我打算带她回山。你们可有异议？”
母亲呆滞了片刻，突然状若癫狂，“哈哈，我的女儿要去修仙了！我有一个仙人做女儿！哈哈，你要儿子有什么用！那个贱人再生十七八个儿子，也比不上我的女儿！”
父亲有些尴尬，随即便恢复了温文尔雅，拱手有礼道：“多谢仙人救命之恩。小女便托付给您了。仙人有所不知，我家中常年为小女的病症苦恼，祖上也多有人因此英年早逝。若是仙人不嫌弃，可否为家中的其他孩子查验一番。”
小女孩紧紧搂着仙女姐姐的脖子，将脑袋埋到了她的脖颈处。她一点也不希望把仙女姐姐让给家中那些坏孩子。
他们嘲笑她没爹疼，他们骂她早死鬼，他们拿小石块打她。
“不必。”流光微微皱眉，右手挥出一颗光球，瞬间遁入地下，“有此宝物，可保你家不再出现这样奇异的幼儿。”
说完，她便抱着小女孩乘上云腾飞走了。
多年后，衣锦还乡的万钧上仙看着几乎被完全重建了一次的君家大宅，剩下的只有冷笑。
原来当年她的那个爹，果真只是希望家中多出几个修行之人，却并不希望真的阻止自己这种特殊体质的女孩出生。
自己和流光师姐走后，他一定是将家里挖地三尺，想将师姐口中的宝物给挪走！
万钧站在门前冷笑，却吓坏了出来迎接的君家上下。为首的是一个白发垂垂的老人，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父亲口中的那个私生子。
她的父亲母亲，在君家爱过的人也好，恨过的人也好，都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她在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埋下了一枚玉片，那是宝光师兄臭着脸为她炼制的血脉感应玉符。她不知道当年流光师姐留下的那一道至阳雷灵力还能起到多久的作用，只希望族中不再有和她一样悲惨的小女孩。
她想，她大约永远都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小女孩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听着门外父母愈演愈烈的争执，咬紧牙一言不发，让因为疼痛和寒冷渗出的冷汗浸湿衣衫和被褥。
然而，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却忘记了。
最初，对她无微不至的流光师姐，让她回想起了母亲还会抱着她的时光。然后，她就遇见了温润有礼的晨光师兄。
对谁都照顾有加，温和有度的晨光师兄，她总是不自觉地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那雀跃而期待的心情，就想小时候她趴在院门边，看着父亲由远及近走过来。
可晨光师兄只是毫无差别地看了看她，就好像父亲目不斜视地走过小院，抱起了别人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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