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山河无恙

大捷初定，北狄除了几千精锐被阿碧雅带领突围，逃遁走了以外，其余要么在战场上丧生，要么被他们俘虏。

        这样大的胜利之后，依例朝中会发下赏赐，营中也会大摆宴席、犒赏三军。

        但是这样大规模的庆贺，盛怀安特地选择了泉州城内最好的酒楼，还时分阔气地请了演唱助兴的伶人，据说是这泉州城头牌的歌姬和舞姬。

        盛怀安吩咐下去，无需有顾虑，所点的酒菜全部记在他的账上。

        可是将士们脸上的神采却远比出征前要淡漠黯然得多了。尤其是这批新入营的士兵，一个个神色恹恹，垂头不语。

        席间，盛怀安举杯依照军功为各位将士祝酒。

        顾容雅闷闷无聊，侧头去看台上的伶人表演，丝竹悦耳，舞技绝妙，颇有一番异域风姿。可不知为何，她听得越来越不耐烦。

        顾容雅又持箸去夹席上的菜肴，可这菜肴虽看着精美，但是一口下去，胡饼不够酥脆，炙羊肉也不鲜嫩还略有腥膻，险些让她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

        她摔下木箸，菜也不好吃，曲也不好听，盛怀安他选的什么地方。

        顾容雅索性点了坛烧刀子，也不用杯盏，直接捧着酒坛豪饮。

        她平日尤不喜欢饮烈酒，可是如今这这烧刀子倾入口中，浓重的酒味带着灼烧一般的快感涌入喉咙，大口咽下，只觉得腹中燃起烈火般滚烫而又剧烈，她却只觉得痛快。

        一醉解千愁，顾容雅感觉明显地头脑发涨，血气上涌，可是她还是不愿意放开酒坛。

        盛怀安看到她这副样子，直接上手抢去，争夺之中顾容雅失手，酒坛落地“啪”的一声，摔成粉碎。

        “你干嘛”顾容雅直接去推搡盛怀安的肩膀，眼泪早已无声无息地滑落到她的脸颊上。

        她红着眼睛，胡乱去拍打盛怀安的手臂道：“你没有心吗还高兴的出来”

        盛怀安看她情绪起伏极大，想伸手先帮她擦掉泪痕道：“好了好了，不哭，不哭行不行。”

        他又像哄小孩子似的道歉，可是顾容雅仍旧不依不饶。

        “那你再给我买坛酒，我还要喝。”

        “顾家阿囡，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谁料，顾容雅吵架的胜负欲竟然完全被他的这句话激起道：“我知道我醉了，可是你看看现在谁不想喝醉，只有你清清醒醒，只有你漠不关心。”

        顾容雅神色惨淡，像是他欺负了她一般红着眼睛泪流不止。盛怀安被叫着离开，只能嘱咐顾容雅道：“你想干什么都行，总之别再喝酒了。”

        她刻意别过头，不想理他。

        其实酒席上大家都没有好过多少，那些在战场上流血的将士从不有泪轻弹，可是却不约而同的在这场庆功宴上失声痛哭。

        他们不约而同地醉倒在桌上，梦呓般地呼唤着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或许他们曾经不合，可是这一刻，他们为那些埋着黄土中的战友而哀鸣。

        盛怀安怎能不知，只是这是每一个新入营的士兵几乎必经的一场离别。他不是因为早已见惯了这一切而麻木，只是他知道既然他不能保证把所有人完完整整的带回去，他至少保证活着的人能向前看。

        顾容雅不等宴席散去，孤身悄然离开，晚风微凉，拂过他略微滚烫的脸颊，让她醉意散了大半。

        泉州地处北方关外，但却拥有丰沛的水源、物产丰饶，更是因为地理上的独特位置成为商队的中转枢纽。繁华富庶，繁盛一时。

        可是现在……无人打理的杂草恣意地从土墙的缝隙中杂乱生长，在漫无的边际的黄沙衬托之下，这座城池别样渺小。

        是战争让它变了一副模样，自从大靖失去了这座城池，在北狄的管理下，汉人低于北狄人一等，商业不在兴盛，繁华弹指而逝。泉城完全变成了北狄的粮食储备仓。

        顾容雅站在城墙之上远眺，望山河，满目疮痍，不由得悲从中来。

        距离夺城已然有三日了，可是战争留下的痕迹仍没有散去。城下四散的尸体依旧触目惊心，时不时有秃鹫俯冲而下，叨食他们的残骸。那是死去的北狄人，没有人会为他们收尸。

        远方新立的荒冢，是靖朝这些死去的士兵最后的归宿。

        战争，何其残酷

        猎猎寒风席卷尘沙而来，顾容雅却在其中嗅到了酒气。

        “别看了。”盛怀安的声音竟然带了几分嘶哑，“我不想让你投军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想让你看见这一幕。”

        他抬手想要遮住顾容雅的眼睛，她却直接伸手打到盛怀安坚实的手臂肌肉上。倒是她的手发疼，顾容雅悄悄在心里有给他记上了一笔。

        她的声音清晰而又固执道：“我还有什么见过，攻城那日我都不曾害怕，何况现在呢”

        顾容雅仍然面向着城外，看疾风打着旋吹起黄沙，突然问道：“我们还要打多少仗，彻底收复北方后、重创北狄后、还是攻陷他们的都城后”

        她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身体也忍不住轻轻颤抖。盛怀安知道她在害怕，目睹了那些朝夕相处的士兵的逝去，她开始害怕会不会生离死别在今后便成常态。

        盛怀安去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道：“顾家阿囡，我比你更希望战争停止。但是你要明白，如果大靖只是一味退让，才会让这场战争永无休止。”

        “如果你要问我需要到那一天，我的回答是到我大靖不用再和亲进贡那天，到北狄再也不敢来进犯那天，到所以百姓得到庇护不再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那一天。”

        “但是……”盛怀安最终却放柔了声调，“如果你还是想哭，我可以在这陪你。”

        长河落日，晚霞染红了天幕，白衣公子和戎装的女孩在城上凭栏眺望。山河犹如一场画卷，望不到尽头的。可是他们心里早有了坚定的结局。

        他们的夙愿给终将达成。山河终将无恙，侵略者的铁骑再不会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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