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秋意深浓，隆冬的寒气似乎更重了。
月色也格外冷。
夜幕下，朦胧的一轮下弦月高高悬挂，安静凄美。
不过醉花楼的夜夜笙歌，全然打破了那番意境。
房间里琐窗未关，但今夜没有风。
关着的房门隔绝不了什么，乐声中时常夹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宋清酒总以为自己会习惯，但每次听见，还是会觉得难堪。
宋清酒坐在地上，在靠着窗台边的角落。她捂着耳朵，神色苍白无力。
那些声音总是肆无忌惮地钻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无处可逃。最初她只觉得耻辱，自哀。
现在，更多的是害怕。
她忘不了玉窈姐姐死去的样子。
那个与她相识不久，用性命保护了她的姐姐。
宋清酒强迫自己不去听，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玉窈的时候。
醉花楼，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人进去。有被迫生存自愿卖身的，也有被迫卖进去的。甚至还有家道中落的闺秀小姐。
宋清酒是被迫的那一个。
茶铺的老板娘原说将她卖去大户人家当丫鬟，可最后，她被那个买了她的老妇人卖进了醉花楼。宋清酒想，老板娘大概是不知情的。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被卖进楼子里的姑娘都试图逃跑过，但宋清酒不自量力地跑过一次。
还没跑出东街，就被抓回去打了一顿。
之后她被关进一间杂房里。那个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壶水。秋娘子关了她几天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当时似乎就快要死了。
那时还是初秋，秋风不凉。
在某一个清晨，杂房的门终于被打开了。宋清酒在一大片模糊的白亮晨光里，看见一道清秀的身影。
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她见到的是玉窈朝她走近的样子。
那是关于玉窈的第一次记忆。
第二次见到玉窈，是宋清酒做不到去学那些伺候男人的手段。她不听管教，秋娘子便让人教训了她。
是被针扎还是被藤条打，记不清了。她习惯规避痛苦和不好的记忆。
宋清酒只记得她当时跌坐在三楼回廊尽头的角落里，浑身疼得发抖，冷汗浸透了衣衫，手上都是自己的血。
她的绝望和楼下欢呼热闹的声音衬在一起，在一片绮丽之色里，宋清酒看见走在楼梯上的玉窈。
楼下那些人喊的都是她的名字。
她仿佛众星捧月，像仙女一样。
玉窈走到回廊上时，像是察觉到宋清酒的目光，转身回眸看向了她。
后来第三次再见到玉窈，她们第一次说话了。
那也是宋清酒被打的很厉害的一次，但因为脸上不小心划了一道伤，秋娘子更生气了。扔给她一堆药，让她好生养着，不能留疤痕。
醉花楼的后院是比较安静的地方，寻常时候姑娘们也少来。宋清酒被关的杂房就在这里。
那天宋清酒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手里拿着张叶子，在认真看地上的蚂蚁搬家。
前一晚刚下了场小雨，地上还是湿漉漉的，没有完全干。
那时候，玉窈看见衣衫破碎、伤痕累累的宋清酒坐在院里石阶上，认真注视着地上的蚂蚁。她拿着一片叶子，在帮一只迷路的蚂蚁引路去找同伴。
宋清酒抬头看见玉窈，捏着手上的叶子柄转了转。两两相望对视了一会儿，玉窈先朝她轻轻笑了笑，问她，“你在干什么？”
玉窈的声音很好听，和她的人一样温柔。
宋清酒说，“它迷路了。”
然后玉窈就走过去坐到了她身边，和她一起看蚂蚁搬家。
玉窈是宋清酒见过最美的姑娘。
她是花魁，花中魁首。
她端庄优雅，明艳美丽，温婉大方。玉窈和风尘媚俗四个字一点也不沾边，她的一言一行像是哪家名门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却又满是风情。她有选择客人的权利。
不过她生病了，身子弱，总是容易咳嗽，连累眉间也带上了两分苍白的柔意。因而很少再接客了。
玉窈琴棋书画都会。爹爹不在了以后，宋清酒就再也没有机会写过字了。玉窈不仅教她写字，还教她画画。
宋清酒愿意跟在玉窈身边，秋娘子很乐意。
挺久的一段时间，宋清酒没有再挨过打。
玉窈说她有过一个妹妹，可是不在了。父母早逝，她最终却也没有能够将唯一的亲人保护好。
玉窈说，妹妹小时候也总喜欢蹲在地上看蚂蚁。宋清酒觉得，玉窈大概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了。所以待她很好，总是保护她。
哪怕是面对文公子，她也一直在保护她。一次又一次地保护着。
文公子每次来，玉窈总让她待在后院等她。她每次都会笑着对她说：酒酒，你在这里乖乖待着，不要乱跑。
而等到玉窈回来，宋清酒总能看见她身上没有完全掩藏住的痕迹，和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但玉窈还是会对她笑。
玉窈很难得。
也正因为难得，文公子才能一再地被她拦下来，将对宋清酒的兴趣转移到她的身上。
但没有得到过的，总是最惦记的。
后来大概是腻了，文若轩不再能够被玉窈阻拦。那晚，他非要闯宋清酒的房间。
宋清酒看见玉窈被文若轩打了一巴掌，她从房间里跑出来，将文若轩狠狠推开。但一个男人的力气总是女人无法抗衡的，文若轩拽着宋清酒的手臂，要将她拖进房间里，却被玉窈一再劝阻，恳求。
最后文若轩怒意横生，宋清酒听见他对玉窈说成全你。
那声音让她从心底生出无法抑制的恐惧和凉意。
宋清酒眼睁睁看着玉窈被他拖进房间，无能为力。她拼命地拽住玉窈的手也没有用。没有人帮她，她喊哑了声音也没有人来帮她。
她的手被房门夹出血，骨头似乎都要断了。可她还是听见了门被闩上的声音。
宋清酒用力地推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她想把门砸开，可是所有人都在阻拦她。没有人阻拦文若轩。
秋娘子冷着声让人把宋清酒拉开。
她被拖去后院关了起来，在那间关过她的杂房里。
宋清酒拼命地敲门，敲了很久。她也拿椅子砸过，可椅子坏了，门也还是没能砸开。
那晚没有月亮，夜很深。杂房里没有烛火，也没有月色。
宋清酒觉得自己在黑暗里被关了很久，久到她快要窒息，恍惚。可是哪怕她再声嘶力竭地哭喊，也没有人理她。最后，她喉咙疼的说不出话，双手疼得没了知觉。
就这么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她筋疲力尽没有一丝力气的时候，房门终于被打开了。
她摔倒在地上，抬头看见的是桃叶。
没有光亮，但她还是看见了。
桃叶在哭。
孟冬十六夜。
玉窈死了。
死在那个漆黑到没有影子的深夜，死在文若轩的床榻上。
那夜，一颗星星也没有。
——————
房门被推开。
宋清酒怔怔地动了动眼睫，思绪回到眼前。
她没有哭。
毕竟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来找她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说世子爷来了。
世子爷。
宋清酒眼里有了些涟漪。
离上次走后，已经过了四五天。
她每天都在担忧他不会来了。
宋清酒整理好自己，跟着小丫鬟去了楼上的房间。
三楼。
宋清酒进了房间，却没看到人。
她四处看了看，正想开口唤一声，脑海里却突然划过什么。骤然不安。
宋清酒目光深了深，暗自退了两步转身要走。谁知还没等她走到门口，房门就被关上了。
她听见了外头锁门的声音。
宋清酒后悔自己的大意，身侧的手不由紧紧地拽住衣裙。
“真是贱骨头啊。”
屏风后传来阴恻冷笑的声音，文若轩走出来，冷嘲道，“宋清酒，还以为你有多坚贞不屈。怎么见着世子爷，就心甘情愿上赶着要被睡了？”
他一脚踢开桌边的凳子，走向她，“你不是贞洁烈女吗。”
宋清酒只听见他的声音，便一瞬浑身冰冷。她退后，隔着桌子躲开他。
她攥拳的掌心被指甲掐的生疼，宋清酒克制着自己发颤的手，戒备地紧紧盯着他。
文若轩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听见世子爷来，迫不及待就来了。你看看你这幅放荡发情的样子，是在做什么飞上枝头的梦？”
文若轩视线在她身上，那种不加掩饰的最原始的欲望和强烈的征服欲让她喘不上气。
宋清酒眼眶发红地看着他，衣袖下的手止不住地在用力拽紧身侧的裙子。
她怕他，更想杀了他。
她心底浓烈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淹没，吞噬她所有的理智。
文若轩一步步靠近她，宋清酒只能退后。她步子不稳，走投无路的样子却让他更激发了兽性一样野蛮的欲望。
“你躲什么，还想装贞洁？你一个低贱的妓|子，世子睡得，本公子就睡不得？你再宁死不屈，还不是一个给钱就能上的玩意儿。”
文若轩看到她眼里的恨意，笑意阴冷，“怎么，恨我啊？想杀我？”
“我想起来了，你想给玉窈报仇是吧。”他嗤笑了声，“可惜，人已经死了。死在床上，也够晦气的。不过那玉窈姑娘不愧是花魁，身子就是不一样。”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上她，怎么折磨她，对她用过什么手段吗。我可以给你还原一遍。对了，她那天是窒息死的，你知道吗。”
“玉窈的身体，简直让人爱不释手，特别是——”
文若轩的声音戛然而止，瓷杯砸在他头上，碎裂开，划出血色。
他抬手碰了碰，看了眼手上鲜红的颜色，笑地更阴沉。“砸的好。”
宋清酒眼睛猩红，她把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拼命砸向他。
花瓶，香炉，凳子。
她失去理智，就是最容易被靠近制服的时候。
文若轩三两步就到了她身边，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床上拖。
宋清酒跌倒在地上，手臂在地上狠狠磨过，衣袖被扯破。
她像件物品一样被他拖过去，文若轩扯开她的衣领，宋清酒反抗着，头上拔下来的发簪划伤了他的手背。
她下的狠手，那一道几乎见了骨头。
惹怒他是没有好下场的。
宋清酒知道，可她没办法。
她趁他受伤退开的时刻爬起来远离他。
世子爷的玉佩她一直带在身上。
宋清酒死死咬着唇，让自己冷静。她找出玉佩，哑着的声音冰冷无澜，连她自己也意外。她开口时能是这样沉静。
“文若轩，你给我看清楚。这是世子爷的玉佩。”
怒意正盛的时刻，文若轩全然忘了太守大人的嘱咐。
他手背上不停流着血，双目阴翳无比。
“拿一块破玉佩就想压我？狗屁世子爷，皇帝来了也管不着我。宋清酒，你今天最好伺候地我高兴，否则别像玉窈一样，死在本公子的身下。”
“你真的不怕株连九族是不是！”
文若轩大步朝向她的步子顿住。
宋清酒后背紧靠着墙，一手拢着衣襟，左手举着玉佩在文若轩眼前。她深深喘息压下心底畏惧他的情绪，支撑着自己，稳住声音朝他呵斥道，“文公子，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陛下御赐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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