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阴雨
楚子安赶到学校附近时天已经乌黑了。
快递小哥对上他的目光时，没由来地抖了一下。虽然他的工作没有出任何纰漏，而且眼前这个男生显然还是个学生。
但他就是觉得比他刁钻的老板还吓人，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扔出去。
“嘿！朋友，这么巧？”
又是这个欠打的声音。楚子安闭了闭眼睛，心里暗自骂道，他妈怎么哪儿都有他？
跟屁虫二号吗？
之前因为他对英语相同的见解，楚子安看他顺眼了一些。
但再相同的学习理念都改变不了他很烦人这件事。
扭头看到江天一将手里的伞扔到门口的收纳盒里，长腿一迈地走了过来。他脸色始终带着一点欠揍的笑意。
他抬起手，似乎是朝楚子安伸过来的。
楚子安冷着脸心想如果他敢上来勾自己的肩，就把他扔出这个店。
就在江天一的手要碰上来的时候，楚子安先一步动了起来。然而江天一轻笑了一声，手在空中换了个方向，搭在了楚子安的头顶上。
楚子安抓了个空。
江天一发现这人的头发软软的，靠近时身上还有好闻的淡香。一时之间没忍住，手上用了点劲儿揉了一下。
十秒之后，快递小哥十分庆幸自己刚刚对楚子安的服务态度无比优良，怜悯地看了一眼挨了一拳后脸色都变了的江天一。
楚子安拿起快递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腿就走。
江天一还好心地出声提醒着：“朋友，一起走啊，要下雨了。”
他的声音在后面飘过来，楚子安也没有停下脚步。他昨天看了今天的天气预报，微微侧头小声嘀咕了句：“明明是多云。”
人走后，江天一拢了拢衣服，刚刚还一副很疼得样子，现在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了。但快递小哥却隐隐觉得，面前这个人跟刚刚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甚至不是很敢开口打断他眺望远方。
等江天一自己收回目光转头问他时，他才想起要帮他找快递这件事。
大概也是刚到的缘故，还没来得及打上编号。两人在好几个麻袋里找了足足一刻钟才找到了那个被压扁了的快递。
快递小哥有些害怕地咽了口口水：“这个……这个快递它……”
江天一没为难他，礼貌地说：“没事，谢了。”
快递小哥连忙把扫好的快递递出去：“不、不客气！”
终于送走了这两位瘟神，快递小哥紧绷的弦一下断开，立刻瘫在了桌子上。直到外面的同事带着一身水回来，他才发现门口多了一把被人遗落的伞。
“你的伞？”
“不，应该是刚刚来拿快递的人的。”
楚子安静静地坐在车站，等着最后一班公交车。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刚拿出来，听到由远及近的车声。
但他还没来得及抬头，车已经在溅起地上污水后，飞速地过去了。
他在原地愣了几秒，水顺着额前的头发滴了下来。低垂着的双眼中晦暗不明，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看起来狼狈极了。
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在车站停顿了一分钟就开走了。
江天一走到校门口才发现把伞忘在了人家的店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拿，无意间瞥见车站一个眼熟的身影。
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末班车可能已经走了。
面对这场越下越大的雨，江天一把快递举过头顶向车站跑过去。
冲进车站后，江天一拍了拍身上的水：“你怎么还没回去？”
本来还想笑他是不是错过了末班车，却看见他低垂着头，两手紧握着手机，快递就放在旁边的位子上。
像是听见声响后才缓缓抬起头，楚子安略有涣散的眼神落在江天一的心中，他没由来地感觉心里咯噔一下。
楚子安脸色不是很好，嘴唇也发白。不知道他这样湿漉漉地在这里坐了多久，吹了多久。
江天一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楚子安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身上的外套。
也没好到哪儿去。
但，很暖和。
江天一半蹲在他面前，微微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楚子安？你怎么了？”
楚子安发白的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吭声。他盯着江天一看了一会儿，好像回了些神，整个人恍恍惚惚地站起身。
江天一喊了他两声，他却像没有听见一样径直往前走去。
雨下的不小，刚一出去瞬间整个人就都湿了。江天一咬咬牙，抱着自己的和他遗落的快递追了上去。
追在后面的江天一喊道：“楚子安！”
他单手抱着两个快递，小跑着追上融入雨色中的人，一把拽住楚子安的手：“发什么神经呢？跟我走！”
江天一冲他吼了两声，或许是真的被震住了，楚子安没有再挣扎。就这么乖乖地被江天一拽着跑，江天一跑了没几步终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空气中似乎是充满了水汽，看的不甚清楚。
楚子安似乎眼睛红红的，迷茫失魂的眸中好像有什么掉了下来。江天一看的也不真切，他把披在楚子安身上的外套提了提，盖在他头上。
被笼在外套下的楚子安抬眸望去，透过雨色落入视线的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雨很大，身上很冷，但是被人拉着的手腕却是暖的。
水顺着往下流，即使是披了件外套也无济于事。面前的江天一却只穿了一件单衣，被雨水打湿后紧贴在身上。
心里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迅速翻涌起来，炸开在胸腔里。
-
江天一一路把人拉回了自己的宿舍，他也是最近才刚开始住宿的，宿舍里还没收拾好。
他一边在自己的衣柜里翻翻捡捡，一边对后面默默站着的楚子安说：“你随便找地方坐吧，我刚搬进来还没收拾完。本来有个舍友，他这学期转走读了，所以没别人会来的。”
江天一从衣柜里抽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先穿我的，都是新的。赶紧去洗个澡，感冒可不好受。”
楚子安看了一眼递过来的衣服，犹豫了半秒还是接了过来。
江天一给他指了指浴室的方向就打了个招呼出门去了。这边的住宿条件还不错，空间不小，有独立卫浴，而宿舍虽然有些乱，但胜在干净。
打开花洒，冷水冲刷着脸，水珠一滴滴掉落在地上。他紧闭双眼，像是在忍耐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放松了开来。
余光瞥见那件新的白衬衫，心口又是微微一悸。
江天一拎着一袋感冒药回来的时候，楚子安已经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刚刚那场雨还是冻的不轻。即使现在在室内，他脸色却苍白依旧，蜷缩在沙发的一个角落，头靠在扶手上，身子平缓地起伏着。
江天一走过去，抓着他的手把他咬着的食指指节拿了出来。
江天一的声音不自觉压低：“多大的人了，还咬手指。”
白净的手指指关节处一个浅浅的牙痕却让江天一觉得喉咙有些干，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当他反应过来时，迅速轻咳了一声拿起衣服也去洗澡了。
刚一打开花洒，冰冷的水淋到他身上时瞬间“嘶——”了一声，随即皱了皱眉。
江天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本想调温的手又收了回来，就着楚子安刚刚的水温继续洗。他双手靠在一起捧起一捧清水拍打在脸上，他再睁眼时，目光中似有某种情绪在翻滚。
洗之前打了空调，披着浴巾出来也不会感觉冷。他走到桌前拿起吹风机陡然意识到屋里还有个人，楚子安依旧蜷缩在沙发一角睡着。
江天一看了看他，最后还是放下了吹风机拿起一旁干净的毛巾，随意搓了两下。
他边擦头发边走向沙发，发现头靠着沙发边的楚子安头发也没擦干。湿漉漉的甚至还有些在滴水，靠着沙发的地方颜色暗下去一块儿。
睡梦中的楚子安朦朦胧胧中好像醒了一次，他感觉整个人都很昏，但好像有人在帮自己擦头发。跟理发店的师傅们不一样，特别轻柔，擦的他意外的有些舒服，就在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
擦了几分钟，江天一把毛巾团了起来扔进浴室。
江天一蹲在他面前，慎重地思考了一下，“也不能让你睡这儿啊。”
说罢，他将两张床并在了一起，把自己的被褥横过来铺好，又从柜子里翻出了多余的被子铺在了一旁的空床位上。
虽然短，但是好歹能睡人。
江天一：“楚子安？醒醒，去床上睡。”
轻轻推了他两下，楚子安才缓缓睁开眼睛。但是他眼中还是浓浓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楚子安带着被吵醒的嗓音：“唔……嗯？”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嗓子有些沙哑，声音却意外地有些软绵绵。上挑的语调一下勾进了人心里，。
江天一愣了两秒，才摸摸鼻子：“……咳。”
楚子安微微歪着头，带着疑惑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儿。也没明白他怎么了。晃了晃脑袋就七倒八歪地走向床。
江天一转身去拿东西时跟楚子安说道：“你睡左边，我睡右边。”
结果不知道楚子安是怎么听的，一头栽在了右边，片刻后就又没了动静。
江天一发现的时候这人已经特别乖地自己盖好了被子，大概是睡着了。
这时，江天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迅速关掉声音，看到人没被吵醒才松了口气。
【卢乾】：天哥，在忙？
【江天一】：没，什么事？
【卢乾】：这个月12号有时间吗？
江天一翻了翻日历和备忘录，确定没事了才告诉他。那边也很快回了一个“ok”的表情。
就在他以为可以睡觉了的时候，又一个手机响了起来。这声音来的猝不及防，吓得他拿手机的手一抖，最后循声找过去才在沙发边的地上找到了那个震动响铃的手机。
应该是楚子安的。
手机屏幕上显示【陈辉】，他拿着手机感觉自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还是在楚子安皱着眉翻了个身后，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他刚想开口解释一下不是本人，结果电话那头更加焦急的声音就先人一步。
陈辉的声音迅速传了出来：“子安？你在哪儿？你听我说，舅舅真不是故意忘记了你父母的祭日。最近实在太多事情了，一下也没注意着日子。”
“子安？子安你听得见吗？你现在在哪儿？舅舅马上来接你，喂？”
今天是楚子安父母的祭日，他的父母在他七岁时就出车祸去世了。
他拥有与父母生活的快乐回忆，却同时又有失去至亲的痛苦。
照理说他应该回去去祭拜的，但是父母葬在了父亲的老家，他也只有在长假的时候才能过去看一看。
沉默了几秒后，江天一斟酌着开口：“叔叔你好，我是楚子安的同学。他因为下雨被困在了学校。现在在我宿舍里，淋了点雨又吹了风。”
他边说着边望向楚子安。
顿了顿，又继续说：“他睡着了，今天暂时让他睡这里吧。”
电话那头似乎是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间竟语塞，磕磕绊绊地说：“啊……好，好。那你、你明天跟他讲一下。我明天就出差了，等我回来就带他去看他爸妈。”
“嗯，好。”江天一对电话回应着，又扭头去看楚子安的状态。刚刚还发白的脸，现在却红彤彤的，让人产生了想捏一把的冲动。
挂了电话后手机锁屏前的一秒，江天一突然就看到了一张来自朋友圈的照片，是合照。
照片上三个人和和美美的坐在一起吃着晚饭，中间摆了一个生日蛋糕。照片中央的男生带着生日帽和灿烂笑容。
可那时，楚子安却一个人坐在公交车站等车。一个人，没带伞，淋了雨也只能继续在那儿吹风等车。
楚子安一直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但当伤疤再露出来时才发现，还没愈合。
江天一走过去，坐在床边看他睡着时还皱着眉。下意识抬手轻轻在他背上轻拍了两下，原还皱着的眉头突然就松开了。
楚子安侧躺着，没扣好的纽扣出露出了里面白皙的皮肤。依稀可见的锁骨配合熟睡时胸腔的起伏，泛红的脸颊与紧闭的双唇。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江天一却不知道该看哪儿了。
江天一站起身，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
“找到了。”
他的唇角不自觉扬起来，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风卷着雨一起撞在玻璃窗上。可外面的喧嚣却撞不碎室内的平静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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