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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行


  已是将近亥时,夜深。

  一辆陈旧简小的马车掠过长京城插门背户的老街小巷,疾驰而过。

  马车内,秦满和青黛早已经摘掉了累赘的服饰,换上一身麻褐色的粗布衣裳,头发向上竖扎盘起,相互贴肩而坐。

  “往后,你我之间不再连带主仆关系,只管唤我二娘,不可再说任何其他好似王妃、姑娘的称呼。”秦满看着青黛,小声地吩咐着。

  “这……”青黛不禁蹙了细眉,有些失落地说道:“奴婢六岁就跟着您,如今一晃十年,您这让奴婢怎么叫得出……”

  “青黛,你一直是我跟前儿最机灵最使眼色的。我们不可因小失大。”

  秦满又低下头,抚着青黛有些颤抖的手背,“别怕,只要能过了今夜,出了城,咱们的境遇就会明朗许多。”

  “王……不。”青黛忍了忍,点点头,抿着嘴角重重地嗯了一声:“二娘,我心里不怕,我就是手不争气,忍不住抖。”

  看着青黛一本正经的模样,秦满忍不住打趣:“你倒是实诚。”

  话音刚落,只感觉马车慢了下来,赶车的小卒掀开车帘,朝秦满轻声探报:“姑娘,我瞧着前头南门儿聚了不少人和马车,像是出不了城的样子。您看?要不找个就近的馆子,暂且住下,明一早儿探探再定?”

  秦满掀起窗布一角,向外看了看。

  不远处,竟是一弦!

  真是冤家路窄。

  城门新增了侍卫,来往严格出行,拦下的多数是女子。

  没错了,是卫如靳的人。

  “不可,人多眼杂。今夜就得走,走得太晚也容易起疑。即便走不了,下下策也是在长京不起眼的地方待个一时半刻。”

  秦满思忖片刻,从腰间拿出一包碎银,递给赶车的小卒,“小兄弟,你是浣云阁的人,天南地北地跑,这长京城的路更不在话下,麻烦你快些,绕些细碎的偏路,往东南边走。不论如何,我们必须找机会出城。”

  “呦,姑娘,您可真懂行情。”小卒连忙双手捧过银子,“有钱好办事儿,您尽管坐稳了。甭说这一个长京城的地界,就是那蜀道太行山,山路十八弯,咱也照样能把东西南北给捋正了。”

  正说着,小车夫戴紧毡帽,压紧膏灯,赶起红马,悄无声息地拐进左边一个乌漆的小岔道。

  车内,青黛低着头叹了口气,才说道:“二娘,青黛有句话必须要讲,可是讲了后,您莫要生气。”

  看着秦满肯定的神色,她才继续说:“王爷的人这么快到了南门,我总觉着他们是知道您要南下,特意顺着找来的。”

  秦满停滞了片刻,转而又笑了笑:“也许其他地方也派人守着呢。”

  “我看到一弦大人也在那儿,南门铁定是守的最严的。”青黛张着圆圆的杏眼,神情肃然地说,“知道您南下的,估摸着只有金夫人。”

  青黛的揣测,她又何尝没有想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个不念过往的无情人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话,心还是会在一瞬间变得凉凉的。

  她点了点头,眸子里的光暗淡了几分,而面上还是那般明朗,“没事,就算是这样也好。起码知道了他们会往哪去。敌在明处,我在暗处,隔岸才更便于观火。”

  说完这话,隔了一小会儿,秦满又自言道:“只怕是她也受了罪。身在沧海苇叶,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青黛应了声,忍不住用手搂了搂她的肩。

  车子扬起的尘土翻洒在路面上……

  远处,水上楼阁有一个云白金丝衣袂的修长身影。

  正坐在红杉木顶黄梨木座的扇亭一侧,一只手臂倚着长凳上的白莲青鱼雕文横栏,慵懒地闲散地靠在亭柱上。

  男子的墨色头发用镂空蓝玉的发冠半束起来,五官如同刀削似的,俊美挺立,一对深邃的眸子如雾、如深海,不可探量。

  他举起一壶酒,一边散漫地品着,一边侧眸,似有若无地看着远处奔驰而过的马车。

  仅仅是,枯燥地看着,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还看着呢。”

  空寂的亭子里,突然传来另一句男声。

  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身穿黑锦衣的俊俏郎。

  名叫白则。

  白则见他只是接着喝酒,并没有理睬自己,又说道:“东玠,不搭理人可不是个好规矩。”

  “你是人吗?”被称作东玠的男子立刻接下话来。

  “这……”白则愣了,挠了挠头。半晌,他看着东玠手中那壶酒,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就要夺过来,“有本事你别喝小爷酿的酒啊!”

  东玠抬手拦住,顺着又将玉壶滑倒了另一只手边。白则猛地转身,换了方向就要抓上壶身,东玠轻扬嘴角,稍一用力便弹起了酒壶。

  一顿手间的行云流水后,他的身子未动,玉壶还是安安稳稳地落回了他的手中。

  白则一时间气得不行,干脆摊开手坐在了一旁。

  东玠见他这副模样,把玩了一下手中的酒壶,下一刻,便把它扔向了他。

  白则麻溜儿地接过去,顿时撇着嘴笑了起来,“拿来吧你。”

  不过,再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这也没酒了啊,你硬是和我耍什么威风,抢什么壶?”

  “好玩。”东玠一本正经地悠悠地回答。

  “玩我呢?”白则挪了挪位置,坐到他跟前儿,“您可别玩儿了,这顶头的主子让您好好儿看着秦满,你就在这儿悠哉悠哉的,让她跑了?”

  “跑?”东玠波澜不惊地回答,“只有跑得更辛苦一些,汲取的自由更多一些,等到再被抓回来的时候,才会更痛苦吧。”

  “啧啧啧。真不愧是你东蝎子,百闻不如一见啊。”

  白则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又说道:“不过,这女子也确实凶猛得很,都被折磨成这样了,竟还跑得动呢!你当真不会怜香惜玉吗?”

  东玠全然没有搭理白则,只是看着亭子下的汀水河,河面如镜,溶月色入水,波光粼粼,一派平静。

  他的瞳孔微微颤动,也许为别的;也许不为别的,只因这风景映在他的眼中。

  “当我没问。”白则见他又沉默了,无奈地嘀咕道,“也是,怜香惜玉,摆明了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小白,叫你的小酒厮给我再打壶酒。”东玠想了一下,方才接着说,“要你酿的余京。”

  “想要酒啊,自己跟我去拿,别想使唤我的人。”

  “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白则瞥了东玠一眼,调侃道,“你不是以‘闲废’自称吗?活了这么久,我就没见你有什么大事。”

  “看那个小丫头啊。”东玠笑了笑,“再不看,她真该跑了。到时候我这个‘闲废’可真就要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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