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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沉入梦境


两人并肩行走在林荫小道上,除了沙沙作响的树叶声,和偶尔嘹亮的鸟鸣,便只剩下这无言的静谧了。

        这种感觉很好,即安稳又舒适,但夫诸始终感觉到榉仁有些不自在,他的一言一行都太过拘谨,似乎给自己画了一个方寸之地,不允许自己踏出去。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水塘堤坝前。

        抬头,面前是一眼望去有些难以用视线跨越的宽阔蓄水湖。

        夫诸心中有些惊讶,这里的地貌她原本是知道的,但眼下却完全变了个样子,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再看这蓄水湖的面积,真的难以想象这些年来日复一日的劳动耗费了他们多少血汗,心底是即惊讶又佩服。

        榉仁上前指着湖面说道,

        “这里就是水塘了,主要是由引水渠,陂堤,灌溉口门,泄洪闸坝和灌溉渠道等组成,父亲和村民们近年来的心血,都在这里了。”

        接着,榉仁转身指向南面群山,

        “引水渠主要有山源河和淠源河,山源河指的是江淮分水岭小华山以东,龙穴山以西的一线山坡地的小溪流,就是你曾经说过的那些河流,由南向北,汇集细流于大桥畈,北至朱灰革,再至两河口汇淠源河水,再北流经众兴集,双门铺至瓦店庙,最后入这里的水塘。

        淠河源就是我们刚才经过的子午渠,引的是淠河水,毕竟山源水流量有限,这些渠道除去子午渠为人工开造以外,其他的都是根据地势天然形成的,或稍加修改,这样即顺应自然也少费些力气。”

        夫诸边听边点头,

        “妙啊,还有呢?”

        “接下来是陂堤,是水塘的主体工程,这片地势天然低洼,非常适合做蓄水之所,于是就利用它的天然地形,在周边修筑了堤坝,达到蓄水的目的,因为南高北低的缘故,所以南部无堤,陂周长百二十许里。”

        不等夫诸催促,榉仁就接着说了

        “然后就是灌溉口门和泄洪闸坝了。”

        说到这里,榉仁顿了一下,有些为难道,

        “距离我们有些远,我体力不济,怕是不能带你去看了。”

        夫诸听的正入神,这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她有些难受,她很想去看看,因为这个工程已经刷新了她对人类的认知,这可比自己强行控水要高级多了,设计巧妙,布局合理,即尊重自然,顺应自然,还能融入自然,这简直就是神迹好吗?

        她笑着道,

        “这有什么难的,我带你去就是了。”

        言罢向后退了两步,一如之前一样,身体化作点点星光,眨眼间,一只庞然大兽便出现了,榉仁从未见过夫诸的原形,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这是此生从未见过的画面,笼罩在它的身影之下,像是来自上天的庇护,让人心生敬畏。

        夫诸后退了两步屈膝卧了下来,扭头看着他,

        “到我背上来。”

        这空灵的声音让榉仁从呆愣中清醒了过来,如梦初醒一般,

        “这,这不太合适吧?”

        “那怎样才算合适?”

        榉仁答不上来,迟疑两秒后最终选择听从她的话。

        可夫诸的身躯即便卧下也有他几个高,根本就上不去,夫诸便立刻扭头过来,用自己粗壮的鹿角为其搭路,榉仁便握住枝干心惊肉跳的站了上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心早已出汗。

        夫诸通过他的手掌感觉他心都快蹦出来了,于是忍不住在心底笑了起来,稍稍抬了鹿角,将榉仁放在了脊背上淡然道,

        “不要紧张,我很稳的。”

        夫诸脊背上的绒毛,柔软又厚实,瞬时就将榉仁的身子埋了大半,这让榉仁顿时就有了安全感,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张了。

        轻抬前蹄,优雅踱步,即使没有奔跑,耳边也已经开始有轻风呼啸了。

        柔软的毛发在指尖纠缠,在脸颊亲昵,在耳畔轻抚,撩拨的榉仁心都跟着飘了起来,两边的风景飞速后退,目光却只被她朱红的双角吸引,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自己置身云端……

        不多时,便看见了榉仁所说的灌溉口门和泄洪闸坝了,

        榉仁回过神来轻声开口,

        “陂有五门,吐纳川流,一是五门亭南的进水口,是涧水和溪水相汇后通过此门入水塘,同时在进水口处设有泄洪闸坝,多余的水量可泄入沘水;二是位于东北角的井门,沟通水塘与肥水,更相通往;三是位于陂北的渎口门,四是位于西北的羊头溪水口门,泄陂水入羊头溪,北注于肥水。五是位于西北角的香门,即香门陂。

        五座口门中,五门亭口门是水塘的主要进水口,其余四门为灌溉口门,井门与羊头溪水口门兼有泄洪功能,疏通了干涸古河道,一路向北注入淮河。”

        夫诸载着榉仁一路绕开人群,时而隐于林见,时而立于坡丘,边走边侧头眺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感动。

        几年前,自己的山神庙里很多都是来祈求风调雨顺的,可是近几年变得越来越少了,不用多想都知道,一定水塘的功劳。

        “前面还有这周边,都是水塘可覆盖的农田。自从水塘修筑完成以后,灌溉可达万顷,雨季的洪涝及旱灾基本有所缓和,农作物生长环境得以改善,收成比往年翻了几番,日子也比以前好过多了。”

        夫诸驻足,抬头瞭望着阡陌农田和炊烟袅袅,觉得别有一番韵味,自己虽活了几个千百年,可眼前的这种智慧确是头一次见。

        她不禁有些感慨,人类虽然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却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他们不再只是逆来顺受,他们学会了改变,学会了利用,有了这种精神,即便天灾人祸再难,也足以支撑他们活下去。

        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一半,该看得也都看的差不多了,夫诸能够感觉到榉仁的体力明显有些不能支撑了,她转身轻抬前蹄,找到了一块儿树林葱郁的阳坡缓缓的卧了下来,胸口处蓬松的绒毛铺散了一地,榉仁顺着夫诸的肩膀滑了下来,想起身时却觉得手脚无力,

        夫诸扭头轻声细语,

        “时间还早,先休息一会儿吧。”

        榉仁没有拒绝,因为他真的已经累的起不来了,这幅身子骨和之前相比差距实在太明显了,以前就算跑上一整天也只是会浑身酸痛,倒不至于起不来身。

        现在倒好,一天还没过去就已经起不来了,当真是大如前了,现下若不是有夫诸陪着,怕是又要抑郁一番了。

        榉仁向后倾身,轻轻的靠在了夫诸绒厚的毛发里,眺望远方,静沐暖阳,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切实际,荒诞又美妙。

        夫诸还沉浸在自己的所思所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什么,她回头看着榉仁轻声询问道

        “这个水塘是谁想出来的?”

        “是我父亲还有村民们一起探讨出来的,当初我还和他们一起实地考察来着,你还记得吗?”

        夫诸心中一动,那个憨态可掬的小男孩儿,误打误撞的闯进了自己的世界,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我记得。”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待具体格局草图完成以后,父亲便召集村民们一起修筑了,大家都很配合,毕竟这是惠及众人的好事儿。”

        夫诸能从榉仁的语气里听出满满的自豪感,奇怪的是,自己好像也有同样的心情,仿佛于他们同在。

        榉仁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不是很清楚,只觉得身上乏的很,等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上了,全旺正架着车前行。

        跟当初一样,只要一睡着醒来之后就会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仿佛之前经历的种种都是梦境。

        太阳已经挂在西边了,看来这一觉睡的也挺久。

        夫诸送走了榉仁,叫醒了全旺便离开了,

        自己一个人跑到周边溜达了起来,原想着把李子带给狐丘尝尝的,但中途没忍住摸出来吃了两个,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不知不觉间给吃完了。

        这中间还看到了有意思的一幕,就是之前在缘豆他爹的药堂前滋事儿的那群人被官兵包围着赶出了城,其中一领头模样的官兵对着他们凶狠道,

        “再敢来招摇撞骗,就不是挨板子那么简单了,让你们尝尝牢饭的滋味,还不快滚!”

        身后的官兵将他们的一应行李道具像扔垃圾一样丢在了地上,便扬长而去了。

        夫诸看着这群家伙有些想笑,他们纷纷拾起自己吃饭的玩意儿,恨恨的离去,有托着胳膊的,有瘸腿的,还有不少捂着屁股的,没有一个是好的,当真是狼狈至极,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是夜,缘豆身着雪白中衣,对着琴谱一根一根的拨着琴弦,卡卡顿顿。

        披散的长发半掩着绣眉更显愁苦,白天在汀韵阁里学的东西,跟没学过一样,左耳进右耳出,回来就忘完了,好不容易弹出了几个连贯的音,立即兴奋的询问柴胡

        “好听吗!好听吗?”

        柴胡抱着几件衣服从里屋出来,脸上的表情一眼难尽,歪头想了想

        “惊天地,泣鬼神!”

        缘豆翻了个白眼,

        “有能耐嘲讽我,你来弹个试试。”

        柴胡也不客气,放下衣服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抚上琴弦,简单的几个音符在指尖轮转中跃然入耳,虽说算不上什么高手,至少比缘豆强上太多了。

        缘豆自是没什么好说的,她尴尬的摆了摆手

        “咳咳,行了,行了,洗洗睡吧。”

        柴胡一脸骄傲的走了,待房门关上,缘豆长出了口气,原本就是两人一起学的,这下好了,差那么多,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在摇曳的烛火下瞅着自己的谱子,奈何这玩意儿太催眠了,要不是自己弹琴噪音大,怕是早就睡着了。

        正当缘豆拖着下巴游离在昏睡的边缘时,面前的谱子被一把抽走了。

        缘豆猛的抬头,是夫诸,

        “诶?你来啦!”

        “嗯。”

        夫诸看着手里的琴谱一阵摇头,

        丢在了桌上,顺势拿了桌上的果盘,仗着自己腿长抬腿就坐了上去,安静的边吃边看向窗外的月亮,嘟囔了一句,

        “好难听。”

        缘豆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呵呵,我的确是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诶?你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我找你能有什么事儿,自然是睡觉呐。”

        “啊!?”

        缘豆抽了抽嘴角,

        “听起来怪怪的。”

        然后坐下来不自觉的喝了口水,心中有个盘旋已久的问题,纠结着要不要问,夫诸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心思,开口道,

        “对了,我今天在城外碰到了熟人,你猜是谁。”

        “谁啊!张三?”

        提到长右,夫诸瞬间觉得嘴里的水果不甜了,她嫌弃道,

        “原来是在想他啊,你也别听他瞎说,他叫长右,什么鬼张三,那是框你的。”

        “啊?!”缘豆眼中一抹失望一闪而过,

        “那是他跟我爹说的,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原来他叫长右啊,长右……?”

        缘豆觉得这个名字莫名耳熟,她歪头想了想,忽的倒抽了口气,

        “不,不会是长右山的那个……那个水猴子长右吧!”

        夫诸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水猴子?哈哈哈哈,好土的名字,怎么来的?”

        “你不知道吗?在我们这里有一个流传很广的童谣,

        ‘长右山中水猴鬼,专吃人来专吐水,长右湖边坐一坐,没了胳膊没了腿。’这对孩子们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只要你不听话,就会拿水猴子来吓人,保准管用,我就是这么长大的。”

        夫诸的神情一言难尽,

        “啧啧,他到底是做了什么?竟然被传成这个样子。”

        缘豆摇了摇头

        “不知道,世世代代就是这么传下来的。”

        夫诸笑,

        “不过,我说的熟人可不是他。”

        缘豆一愣,稍稍尴尬了一下,

        “哦~不是他啊~”

        “嗯,是那日在你家药堂前撒泼的一群人,不过看你反应貌似有点儿失望啊,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注:本章节水利方面的描写,出自网络搜索的文献,至于是哪一篇,写太久忘记了。可自行查阅,春秋时楚相孙叔敖主持修建的水利工程,芍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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