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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潇潇楼头听雨声


素来多雨的杭州,今年罕见的连月干旱。然而今夜,夜空终于布满了乌云,月光星光被遮掩一空。不知是何时,不知在何处,有人喊了一声:“下雨了!下雨了!”放在平时,这声呼喊一定会惹起众人纷纷应喝,但是今夜,却再无一人答声。

        下雨了。

        黑夜更加漆黑,安静的街上也更加安静,除了路尽头的一家客栈。

        粗粝的雨点击打在地面,仿佛有怀万千不甘,绽放在了厚厚的尘土中,碰撞的尘土四溅。越来越多的泥土溅到那客栈的窗纸上,随着雨声噗噗作响。窗内的人却一动不动,盯着窗外黑色的大街,客栈内有人饮酒,有人低语,有人走来走去,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但他仍然一个人盯着外面,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一切确实与他无关,与他有关的都不见了,就像这大雨落地,消失无踪。

        没有人注意到安静而怪异的梁无尤,因为每一个城市,都会有几家客栈,里面坐着一个“不知愁滋味”的少年,装模作样,幻想着可笑的“侠客梦”。人们见得多了,也就不太奇怪,至多嗤笑一声,甚至还会成为一些路人嘲笑的对象,但是今夜,梁无尤没有听到一声嗤笑。知府灭门案像一道惊雷,牵动着城内每一个人的神经,那怕是平日不可一世的诸多帮派豪杰,此时也被官兵缴去了刀剑,虽然还在喝酒,却再也不去多说他人一句。

        如同恐吓过他人的话一样,他们深知:性命只有一条,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所有人都自觉地上交了武器,在这骇人听闻的惨案背后,整座杭州城失去了安全感,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只能寄望这些举动能带给他们一些慰藉。许多的客栈不再营业,一座座茶楼酒肆入夜后早早关门,就是今夜唯一开门的这里,也是老板小心翼翼地上酒,小二缓缓的擦着桌子,好像空气中覆盖着一层薄膜,没有人敢伸手去触破。

        梁无尤还在看着窗外,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三百一十二条性命,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全府上下一百一十三的人口数目,那么,他担心的应该是事实了。林远看起来武功高强,就算身受重伤,也能不让八位帮主发现踪迹,又有强大的“风息诀”在身,恢复两日,就没人会对他造成威胁,而那林清儿,是林远的女儿,想来武艺不会太差,既然林远仇敌灭掉知府全家而没有多余的尸体找到,那么林远父女天南海北,想必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想到此处,梁无尤心口又是阵阵刺痛。他站了起来,长吸了一口气,走出了客栈,

        雨声渐渐小了下去,淅淅沥沥地,带来丝丝凉意。梁无尤淋着细雨,想到自己力量弱小,只有微弱的真气,还是林远所赠,感到羞愧不已,此事因林远父女而起,但是要找到他们,梁无尤毫无办法。他与林远相遇的时候,并没有问他门派和来处,如萧腾所言,杭州城内恐怕自己也不能久待,这寂寥的夜空下,梁无尤不知该去往哪个方向。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了杨弗月,对,弗月姑娘也是一个人,她也失去了双亲,而我为了那林远,竟让她一个人孤独地回家了。梁无尤下定决心,先去找杨弗月,于是不再犹豫,当即沿着街道,往城外走去。

        离开客栈后,夜色笼罩得伸手不见五指,凭着熟悉的记忆,梁无尤一直走到了西湖边,远远望见知府院墙上隐隐有火光走动,看来那些官兵确实一刻不停地驻守着查案,毕竟是杭州知府,堂堂地方大员。梁无尤看着如同坟墓一般的府院,默默发誓,一定要为死去的三百余人还一个公道。

        又走了一会,梁无尤发现城墙上也站满了官兵,看来又得找一条密道出城了。他顺着城墙慢慢寻找,找到了一个涵洞,这是城内平日疏水所用的涵洞之一,但是近几个月杭州干旱,里面早已堆砌满青草和零碎杂物,雨水聚集在这里,形成了小小的一滩积水。梁无尤走入到水潭中,不顾脏乱,将杂物一一取了出来,扔到了外面,取了数件之后,忽然一阵冲击,潭水卷着梁无尤冲了出了城墙,等到他起身时,竟然离城墙有数十米之远。此时的梁无尤全身业已湿透,他坐了起来甩了甩衣袖上的水,右手突然碰触到一个条状的坚硬东西,待梁无尤摸索在手中,就着城墙上远远的火光一看,正是小曾替他买来的“无尤剑”,梁无尤赶忙打开剑匣,里面空无一物,看来剑是被被林远父女拿走了,独独抛下剑匣,堵在了那涵洞中。

        看着剑匣上的纹理,小曾和一帮兄弟好友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了梁无尤的脑海中,他一气之下,把剑匣摔在了下去,剑匣砰的一声,四分五裂。梁无尤心头怒火更甚,也不顾衣服湿透,大步跑了起来,脚下的水花汇入了一条条细小的支流中,冲刷着地面的泥土,也好像冲刷着这片土地上曾有过的罪恶。

        跑了一会,梁无尤感到全身发冷,牙齿不住地开始打颤,只好找到一片树林,坐下开始屏息运起,“风息诀”渐渐起效,真气在四肢中缓缓运转,流经全身的皮肤经脉,不一会,梁无尤头顶上有一丝热气蒸腾而起,身上的水迹也逐渐干涸。这“风息诀”确实强大,不但让人身体素质增加,还有疗伤祛寒的奇效,想到这里,梁无尤又是一阵痛苦:他唯一所会的内功,竟还是仇人所传,自己得加倍努力才是。梁无尤一阵寒心,却没有停止运功,反而全神贯注,去操控那游走在全身各处的真气。真气游弋不定,梁无尤越是着急,用力强迫那丝丝暖流往一处汇聚,一个时辰后,终于有一小股真气被他强行挤入右手手掌指节,右手处开始越来越暖和,直到开始变热发烧,梁无尤仍然没有停下。

        随着真气越来越多地往右手传输,手掌也越来越烫,开始变得疼痛不堪,梁无尤终于忍耐不住,嘶嚎了一声,在这寂静的夜晚,远远传开。

        一声嘶嚎,仿佛用尽了梁无尤的所有力气,他瘫坐在地上,体内真气也慢慢散去,而右手早已因为疼痛失去了知觉。

        等到梁无尤睁开眼睛,阳光刺眼不已,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右手,发现右手已经恢复正常,只是颜色稍稍青郁,如同积聚过淤血一般,但是细细感受,梁无尤心中却欣喜万分,这右手不但灵活如初,隐约间还能感受到一丝力量在游走,他稍稍运起真气,真气轻易地传到了右手,梁无尤站了起来握紧右拳,朝旁边的一颗小树砸去,一时右手控制不住,只听“嘭”的一声,小树竟被拦腰砸断!这一拳不是梁无尤的拳头有多硬,而是体内真气传输到右手上,随着拳头冲击而出,产生了莫大的威力。梁无尤静静体会了一下,终于明白了“风息诀”的真正用法,将真气传至右手,他一个从未练过拳脚的人能将一颗手腕粗壮的树拦腰打断,这还是自己真气微弱的情况下,如果他内力深厚起来,那威力会有多大?

        梁无尤回想起“铁手执判”赵大康和聂八步等人交手的情形,他们的一招一式并没有多么难懂,但是那一剑砍去,对方要耗费非常大的劲力去抵挡,也许就是因为他们将这真气传到了所使的武器上!梁无尤越想心里越是惊讶,那林远内功应该十分之高,到底是什么人才能把他伤到全身内脏破裂,跑到知府院内藏匿,又是什么人能将三百多人一夜间悉数杀死,还不惊动任何人?

        想到这里,梁无尤在阳光底下,额头渗出丝丝冷汗。

        他已经年过十八,错过了大家所说的习武最佳年龄,想要在这江湖中立足,哪一个不是从小就开始打磨根基?和自己差不多的林清儿,武艺应该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而且自己没有学习任何剑法,只凭这区区内力,又能怎样,何时才能找到林远,报得大仇?梁无尤心中满是怨艾,但是一时无法做出对策,只好先去找到杨弗月再说。他回忆着来时的路,往北走去,最近半月的经历,让梁无尤变得小心谨慎了许多,他没有沿着官道行走,而是在树林或者无人踏足的小径上摸索前行。

        当天夜里,梁无尤又运气练习,慢慢地,他对右手控制真气的感悟越发的深刻。起初,他无法控制真气的走向,就像在风凌谷中那样,只会粗劣地让真气到达某一部位,而当真气凝聚于右手时,变得如同旷野上的蛮牛,四处冲撞,更加难以控制。练习了一会,周边的树木被梁无尤打的一片狼藉,他的右手也疼痛不已,只好放慢练习的速度。直到后半夜,梁无尤虽然不能掌握到具体的方位,但是那真气与心头有了一丝莫名的联系,这种感觉,好像流水一般,自然而灵动。梁无尤细细感知了数次,才满意地松了一口气,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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