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九尾大仙

我像是看到异象，那不是由我的心灵或神智感受到的景象。我看见前方有一个瘦弱的身体，我对他怒目而视，咬紧牙关，集中精神加强我的恨意，把力量像光一样发射出去。那个人脚步不稳向后一倒，鲜血从他口中流出。

        他迅速地萎缩倒地而死。

        整个过程像是一阵抽搐，像是把一股看不见却强有力的声音往外虚空掷去。

        是的，把他们都杀了。攻击他们最脆弱的器官，撕碎它，让鲜皿流出来。其实你一直就想这么无情地杀人，把人毫不犹豫地杀掉。他说得对，但这也是一直被禁止的事，禁止到头来反而好像没有不能做的事。

        “我的公主，杀人就像肚子饿一样平常，现在你拥有我的命令和力量，我们要一起完成这场杀戮。”

        一个年轻人向我冲过来，用手想勾到我的脖子。他咒骂我，我用那看不见的力量将他往后一推。此时我又感到那阵抽搐从喉咙深处和腹部发出来；整座寺院都因此为之一震。那股抽搐从我的身体传到他的身上，像是用我的手指一样刺穿他的头颅，再把他的大脑揉碎。事实上我看不见这残忍的景象，只看见鲜血从他的嘴和耳朵里冒出来，再流到他瘦弱的胸膛。

        父亲说得真对，打从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就一直梦想要这么杀人。把他们一视同仁，都当成是我的敌人一起杀光。他们活该被杀，他们生下来就该杀。我的肌肉紧缩，牙齿紧咬，愤怒成为我无形的力量。

        群众们四散奔逃，我却因此更为愤怒。我把他们拉回来，推他们去撞墙。我杀完一个又是一个。有人在跑到走道时被杀，有人则在走廊遇害。还有人拿起石块砸向我，做无用的挣扎。

        我追逐着跑到寺院内室的人们，用长而无形的指头把他们翻转过来，再捏入他们的血管之中，让鲜血随着模糊的血肉喷洒出来。

        女人们或者群聚在一起痛哭，或者四处逃散。我踩着尸体前进，脚下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我知道父亲与鹤年也在做着和我同样的事。整个房间到处都是死尸，血腥的味道四溢。虽然有冷风吹来，却吹不散这腥味。空气中充满绝望的轻啜或哭泣。

        在中庭的人都死了，我穿过毁坏不堪的寺院、尸体，在尸体旁悲伤的女人。在大门那边的人跪在雪地里，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还不断地发出乞求的声音。

        “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祭拜我们的神。”

        他们一看到父亲，哭得更大声了。当大门打开的时候，他们争先恐后地上前触摸父亲的袍子。这时风呼呼地吹过山谷，塔里传来空洞的钟声。

        我把那些人推倒，撕裂他们的脑、心脏和血管。我看见他们瘦弱的手臂颓倒在雪地里，空气中满是血腥。

        最后我疯狂地杀人，连我都分不清杀的是谁。我只知道人类必须全部杀光，要赶尽杀绝，所有正在动的、挣扎的、哀号的人都必须死。

        我持着无形的剑，移到蜿蜒的小路上。路上所有的群众都跪在地上，等待死亡的到来。他们竟是如此被动地接受了这命运。

        突然间我感到父亲握住了我，虽然他并不在我身旁。我听到他说：“做得很好，我的公主。”

        我已经停不下手。那无形的剑现在已经变成我肢体的一部份，我没办法将它取出来，还原成原来的我。就好像我不能停止呼吸，要不然马上就会死亡。但是父亲不动声色地握住我，我马上像是服了药一样平静。最后我稳定下来，那无形的力量已变成我的一部份。

        我慢慢地转身，看见清朗覆雪的山峰，绝黑的天空，和一堆堆陈尸在寺庙道路上的人体。我从未闻过如此浓烈的死亡气味；我的衣服上沾染了碎肉屑和鲜血。但我的手却是如此地洁净而雪白。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不是我做的，我惊恐无比地叫起来。

        但事实上我就是刽子手。我为何做出这种事？我竟是如此地无理性地喜爱杀戮，就像人类天生喜欢战争。四周一片静寂。妇人们可能还在哭泣，但我听不见。我也听不见风的声音。我不知为何开始移动。我跪下来触摸我杀死的最后一个人，他倒在雪地上像是破碎的树枝。

        几十年来我不是没有杀过人，但这短短的时间内，我杀了比我从前杀过加起来更多的人。而且我不费吹灰之力，用意念和呼吸就轻而易举的完成。这是如此的令人吃惊！

        我站在山间，以手掩面痛哭。我痛恨我做出这种事。慢慢地我发现四周的环境有所改变，好像空气开始暖和起来，四处一片平静。

        而后我的内心也发生改变，我的焦虑散去，心跳也缓和下来。

        “父亲！”我轻呼，然后被迫张开眼睛，看见父亲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没被杀死的人们都朝着他走去，有些人因为太瘦弱还必须靠别人搀扶。

        此时一片寂静。虽然没有出声，他开始对那群人说话。他好像用只有他们听得懂的语言，或是用一种超越语言的特殊符号对他们说话。我分辨不出来。

        一阵昏眩后，我看见他向女人们张开双臂：他雪白的头发披散在雪白的肩膀上，衣服在无声的风中飞舞。我从来没有看过如此令人惊异的美景。

        他告诉他们不要害怕，说他们已经脱离恶魔的统治，可以回归真实世界。

        女人们开始低身磕头，嘴里念着祈求大神保佑的话。

        看得出来，这些女人的动作令父亲喜悦。

        他告诉她们现在可以返回自己的村落，并且发布恶魔的死讯。九尾大仙已经将她毁灭，并且还要毁灭所有不信仰九尾大仙的人，九尾大仙将统治人类，带来祥和。

        他停下来时人们开始喊新的口号：“九尾大仙，九州归顺。”“九尾大仙，九州归顺。”

        我打了个冷颤，我必须破除这个身上的魔咒，我拥有的能力和这场杀掠都是魔咒，但我没办法挣脱开来，不去看父亲、不听那口号。

        “以我之名，为我杀人，正确无比。走吧。”他说：“永远离开这座寺庙。把这些尸体留在这里。告诉其他人，当那些死去的人牺牲之后，一个新世界已经来临，你们会得到永恒的和平。我将再回来告诉你们怎么做，你们要耐心等候。现在只要相信我以及你们所亲眼看见的，告诉其他人也要这样相信。要人们前来此地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要等着我再度到来。”

        人们一致遵从他的命令，跑向远处的道路去告诉那些已经逃离的人们。山谷里传出他们喜悦的呼声。

        风吹过山谷，也吹向山陵。寺院再度响起了平和的钟声。风把死者的衣物吹扬起来。雨开始下了，一开始轻扬着，然后愈下愈大，湿透死人们腊黄的腿、手臂，还有还睁大着眼睛的脸庞。

        一阵细柔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把寺庙和它四周的事物吹散开来。

        我转身望着父亲与鹤年。他们静静地站在那小山丘上，肩膀上的斗篷松松地挂着，目视着寺院，那阵轻细的声音还在响，于是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油罐打破了，火焰把衣服烧得发出轻响。又浓又黑的烟雾升起，从塔里飘出来，再飘到后墙。

        钟塔开始倾颓，发出巨大的声响，石头向松垮掉落之後，整座塔在山谷中倒下。

        整座寺院熔入大火之中。我目视着这情景，眼睛为弥漫着灰烬的浓烟所熏，流出了眼泪。虽然站在雪地里，我并不感到寒冷，也不因为一连串的杀戮而觉得疲惫。

        生平我第一次开始害怕死亡，我害怕父亲杀掉我，甚至害怕鹤年会杀掉我，只因为我无法再做一次刚才那样的事。我不能陷入这个设计之中，我希望我有勇气能够拒绝这件事。

        我感到父亲的手搭上我的肩头。“我的公主，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照他的话做了，再度我看到了他无可比肩的威严。“可怜的孩子，你是我唯一的疼爱，你最好明白。”

        我又发了一个冷颤。青丘你在做什么？不敢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父亲，请你帮帮我。”我说。“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我去杀人？为什么你说人类都应该受到惩罚？”

        我的问题听起来是如此愚蠢。看着父亲的眼睛，我真的相信他就是九尾大仙。

        我因为恐惧而发抖，好像生平第一次我明白发抖是什么意思。我试着要多说一些话，但老是结结巴巴。最后我终于说出了口：“这就是你说的补偿吗？对我来说，太可怕了，我不想要这样的补偿。”

        “不想要？”父亲回答，脸上还是挂着跟从前一样的笑容。“我给你的，你就必须要！你有什么资格不要？你可是我唯一的血脉。”

        他的声音愤怒而冰冷。

        “听我说，我疼你。你使我从长久的囚禁中醒过来，好完成我的使命，我只要看着你，看着你的眼睛，听见你的声音就觉得快乐。你不会知道如果你死去我会有多么痛苦。你必须成为我完成使命的助手。如果你不是那个助手，我将不得不毁灭你，像毁灭其它不降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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