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帝历1056年的十月九日，是庆祝秋收的五越节。才是十月初临，一场夹杂着大雪的寒潮就已悄然而来。

        从清晨开始，雪便落下了。

        所见之处，无不是雪花漫天飞舞。

        百年来都未曾降雪的帝都阿弥尔，在一天之内便陷入了一片银装素裹中。

        对于这场百年不见的罕见奇景，很多人说是天父的福泽显灵，应该给予祝福；但也有不同的声音说：天降异象，多半是世上又有不洁之物不祥之事要出来了。

        只可惜，这不同的声音很快淹没在狂欢的人群中，再听见已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一路向北。

        在距离帝都阿弥尔大概三千多公里的某个荒野之地上，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正脚步匆匆地行走在夜色中。

        女人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被襁褓层层包裹的婴儿，和她的慌张不安相反，此刻婴儿正含着手指睡得香甜。

        这片千里内皆是荒芜的不毛之地也有名字——俄古多。

        俄古多，古语意为死亡之地，即是这里的名字。

        寂静的俄古多荒野上，除了呼呼号叫的寒风声，就只能听到脚踩在草地上时，枯枝断草因为断裂而发出的破碎声。

        这声音不断，“唰唰，唰唰”的破碎声接连响起。

        女人的步履也不停，似乎在躲避着什么恐怖东西一样，走得很快。

        斗篷遮住了她的脸，无从得知她的长相。

        但是从那不经意间露出的白皙手腕，以及那年轻的肌肤可以大致看出——这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妙龄女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前方的风景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黑暗。

        一抹橘黄色的灯光悄然出现。

        在黑夜中，这点微不足道的灯光看起来却是格外温暖。

        在见到灯光出现的那一刻，女人的双眼中便现出了光芒。

        她几乎是小跑着朝那灯光跑去。

        灯光的来源是一所老旧的修道院。

        来到修道院大门前，女人没有一点迟疑，左手抱紧怀中的婴儿后，腾出另一只白皙莹润的手用力拍打着大门。

        这不是一只平民农妇该有的手。

        因为就连最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也未必会拥有线条如此优美的手臂。

        确认敲门声可以惊醒里面熟睡的人后，女人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还在熟睡中的婴儿放在了门口的地面上。

        怕夜风寒气太重，把婴儿吹着凉，她又将身上的斗篷脱下，轻轻地盖在婴儿小小的躯体上。

        斗篷下的真面目出乎意料。

        那是一张极其恐怖的脸。

        虽然不是鲜血淋漓，但是却比鲜血淋漓还要可怕得多。

        因为她没有脸，或者可以说是没有脸皮。

        从脖颈往上，在那张猩红的脸上，一切都没有隐藏。

        脸部肌肉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血管的走向以及深红色的肌肉纹理，全都清晰可见，眼珠和牙龈因为没有了眼皮和嘴唇的遮拦，就那么突兀地显露着。

        但从那眼波流转的漂亮双眼可以看出，她曾经也是一个面容姣好的美人，只可惜被人活活剥了脸皮，落得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后，女人突然落了眼泪。

        她跪在婴儿面前小声地哭了起来，直到听见修道院内传来动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转身走入荒野中。

        很快，那摇摇晃晃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暗里，再也看不见一点痕迹，只有风中那若有若无的啜泣声证明她曾经来过。

        似乎是觉察到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东西，在女人和她的啜泣声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原本熟睡的婴儿突然惊醒过来，并开始了放声大哭。

        响亮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在荒野里传得很远，哭声也让修道院的大门开了一条缝隙。

        “修女长！”开门查看情况的小修女惊讶地喊，“快看，门口有一个孩子！”

        她钻出门去，将啼哭不止的婴儿抱起，小声哄着。

        因为害怕夜风吹到婴儿，所以她并没有将盖在婴儿身上的斗篷拿下来。

        原本还在放声啼哭的婴儿在被小修女抱住后，便慢慢止住了哭声，而后很快又睡了过去。

        他还年幼，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本能地去亲近现在抱着他的人。

        小修女眼神慈爱地望着怀中的婴儿，怜悯道：“真可怜，他好像是被遗弃了。”

        回头看向慢慢走出修道院大门的修女长，小修女乞求道：“修女长，现在马上就要入冬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这孩子一定会在天亮之前就被冻死，那样未免太可怜了……不如，我们就把他留在修道院里吧？”

        修道院里一般有专门收养孤儿的地方，隔壁镇上也有小修院。

        想必这孩子的母亲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这样的深夜特地把孩子送来吧。

        不过，修女长并没有立即同意小修女的提议。

        她毕竟年长，在修道院生活了三十多年，算得上是整个俄古多最见多识广的人了。

        所以她知道，这种情况下，抛弃孩子的父母一般都会在暗处看着，直到确认孩子被收养后才会离开。

        现在这个世道，战乱频发，民不聊生，修道院早已经入不敷出了，大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余钱去收养这个孤儿？

        修女长没有说话，但其实心里暗暗已经下了主意：她要把这个孤儿的父母找出来，然后送走！

        可是任她左看右看，却怎么也没抓到窥探这边的目光。

        修女长疑惑不已，刚准备提灯去野地里直接找人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极其惊恐的尖叫。

        修女长被这尖叫声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时，只看到小修女已经惊恐万状地退到大门处，而那个婴儿则被扔在了地上。

        修女长皱眉，正准备责备小修女一惊一乍时，眼睛却突然瞄到了地上的婴儿身上。

        然后，她也僵住了，全身就像是被冰冻了一样，动弹不得。

        让两人反应这么激烈的原因很简单：眼前这个最多不过出生一个月的婴儿，此刻居然正咧嘴对着两人露出笑来！

        婴儿会笑并不是稀奇事，但稀奇的是婴儿的长相。

        只见那婴儿稀疏的胎发不像其他婴儿一样，是黑色、棕色、金色这类普通人该有的颜色，而是极为罕见的白色！

        他睁开的双眼也不寻常。

        那两只眼睛的瞳色并不一样：左眼是点墨般的深邃黑瞳，比黑曜石还要纯粹的颜色煞是好看，但是相邻的右眼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那是一只红瞳，由内而外都充斥着幽暗的深红色，即使是最肮脏的血族，也没有这样暗红色的眼瞳。

        婴儿露出的笑容天真无邪，但是落在修女长和小修女眼里，却跟恶鬼的狞笑无异。

        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不祥之子……”

        在太古大陆，刚出生的婴儿有着一头白发本身就是一件极为不祥的事。

        而这婴儿的运气委实不好，不仅白发，还是异瞳。

        白发异瞳，这样的人通常被称为不祥之子。

        传闻无论是谁，一旦跟不祥之子接触过以后，轻则倒霉，重则送命，无一例外都会变得不幸。

        于是自古以来，不祥之子一直是被他人避之不及，如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修女长和小修女两人还沉浸在巨大的惊骇中，这个时候，天空中却突然落下一片片白色的雪花。

        下雪了。

        这是从阿弥尔吹来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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