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大的龙有小小的梦
现任的龙族之王、名为‘基石’的大恶魔最近十分烦恼。
作为整片大陆上拥有最强防御力、最大体型和最长寿命的生物，他不怕刀劈斧砍，也不畏毒药蛊虫，常在岩浆里游泳，能从极北冰原兜风，连身上蜕皮掉落的一枚龙鳞都是人类世界千金难求的珍贵材料，可以说除了云上之城的神族再次倾巢出动、或者魔王天灾拿出实力，就再也没有什么生物能伤他分毫。
而就是这样一个堪称无敌的大恶魔，却陷入了史无前例的困扰中——
“吾王，我吃肉吃腻了。我觉得这不对。”
像星期天定期来告解室向神父忏悔的信徒一样，有着奇异半人怪脸、黑色龙角与龙尾的高大男人坐在魔王临时办公室的办公桌前，满脸忧愁地对正在砰砰往文件上戳章的王默说。
“是啊，我也知道这他妈不对。”王默咬牙切齿地将魔王专用公章敲在又一张文件上说：“我，一个魔王，在这里忙得要抓狂。而我的手下在因为吃肉吃腻了来和我吐苦水。这他妈太不对了。”
饶是基石再缺根筋，也听出了魔王大人的不满，于是更加委屈：“我也想帮忙……”
“千万别。”王默连连摇头：
这个大恶魔上次被叫来帮忙的方法就是把见到的每张文件看也不看统统敲上公章，连里面混了一张男方名字写了‘魔王天灾’的婚姻申请书都没发现。
“可是吾王，我觉得魔国的食物真的单调。”基石说：“除了肉、就是肉、还有肉，以及人。”
王默停下了盖章的手：“我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不应该出现在食谱里面的东西？”
一不小心道出同族秘密的基石急忙解释：“我没吃过，其他恶魔也不吃的，毕竟魔国有法律不能吃人。只是血巫的食谱里需要人类的血。”
就算你们真的吃我也管不了，毕竟你们看起来连我都敢吃。
不知道是不是变成魔王之后日趋强大的心脏让胆量也有所提升，王默并没有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听着，基石。在西方某个国家，有位叫做马什么洛还是巴什么夫的心理学家说，生物的需要是按照层次进行划分的。”
高深而艰涩的话语让从来没读过书的文盲龙王一时转不过弯来：“什么意思？”
王默认真地说道：“对于我，也就是你们最敬爱的魔王大人来说，睡眠需求就是最低层次的需要，而食物的种类是高层次的需要。”
“……然后？”
“就是说。”王默把批好的一沓文件放到另外一张桌子上，又抄起了笔：“只有当我把这一堆没完没了的破文件批完再好好睡一觉之后，才会有心情去想那个他妈的所谓除了肉还是肉的问题。”
“可是啊。”单细胞的基石说：“您每天好像不管白天的工作是否结束，都还要在深夜加班，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把白天的工作也推到夜里做呢？”
王默给文件做批注的手停了停，仔细思索了几秒，突然站起身，惊讶道：“你可真是个天才啊！”
看到魔王大人从椅子上起身向外走去的基石惊喜之下问道：“所以您准备听我说的话了吗？”
“不，我要去补觉。”王默的声音冷冰冰地甩在了合上的门板后。
小小的挫折无法抵消基石对魔国单调饮食的强大怨念，他飞出了魔王大人的办公室，一路朝北，向着食人魔鬼火所经营的、全魔国最大的牧场飞去。
不要误解，虽然食人魔的名字中有食人二字，但其实他们单纯是因为在人类世界有过错误的目击记录而被冠以此名、而这个名字恰好又很凶恶很酷，所以被一直沿用下来。也就是说，食人魔其实什么都吃，但并不吃人——因为人类看起来真的很难吃。
所以自称为‘魔国第一美食家’、主职为恶魔军团统帅的食人魔战士鬼火，他所经营的牧场，百分之九十的产品都是经过魔法改良过后的大型可食用牲畜，诸如牛、羊、猪等等。
见到基石从天空飞下来，正在检查牧场里商品的鬼火十分欣喜：“我的好朋友，你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快看看我新研究的‘十倍出产羊腿之树’！”
为了防止一不小心压坏牧场里的设施，基石变成了人形，看了一眼那棵肉色的、像藤蔓一样吊着羊腿的大树——上面的肢体偶尔还会神经性地抽搐。他问道：“最近不是有恶魔说，食用魔法改良过后的肉类会影响恶魔的身体发育、而且很不安全吗？”
“听他们胡扯。那群文盲懂个屁。”鬼火翻了个白眼：“如果按照正常人类的方法培育牲畜，一年产出的肉类还不够恶魔一个月吃的。恶魔就应该吃点像恶魔的东西，再说吃的再安全也没见那帮丑逼长好看一点。”
“好吧。”
基石点了点头，因为无论送入口中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哪怕是破木片或者钢铁，龙族的胃也有自信完美地消化掉，所以他根本不在意：
“听我说，鬼火。你不觉得魔国的食物有点太单调了吗？龙族除了烤肉、就是烤肉，偶尔也会生吞，我去看了看别的魔族，大家也都差不多，无非是烤、或者煮的区别，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吃的更好吗？这是一个有智慧的生物最基本的需要啊？”
“更好？魔国除了牲畜，最昂贵的食物就是人血？”鬼火说：“你想和血巫族抢东西吃吗？那个也不好吃啊。听我一句劝，以魔国第一美食家的身份向你打包票，吃那个还不如吃一块烂掉的牛肉。”
基石完全没领会到刚才某句话中的问题，解释道：“我才不想吃那个。我是说，我从人类书中的图画看到，他们会使用调味料、还会用各种各样的厨具以及各种烹调方法，我觉得这方面我们应该向他们学习。恶魔不能总吃肉，要想改变，我们或许可以加进去一点蔬菜调味？”
“哕，蔬菜。”鬼火听了他的话，像是反胃一样露出痛苦的表情：“好朋友，我们可是恶魔，恶魔是不吃蔬菜的！反正我这里的牧场只有肉。如果想要蔬菜和香料，我建议你去问问虫群，它喜欢花儿，花和蔬菜毕竟都是土里长出来的，也许都一样。再从我这往东飞一阵，就是它找魔王大人批准开辟的小花园，你去问问，没准它会有办法。”
“谢谢。如果我找到了吃的更好的方法，一定来邀请你。”
来回化形太过麻烦，基石索性就以这样半龙半人的形态展翅朝鬼火所说的东边飞去，完全没理会食人魔絮絮念叨的‘恶魔不吃蔬菜’的事。
魔国亚巴顿里有这样一句俗语——‘虫群无处不在’。
其延伸意义大致是类似‘隔墙有耳’、‘小心说话’的警告，但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揭露了虫群这个虫族意识集合体的本质：它由虫组成，因而每一只虫都是虫群的眼睛、虫群的手、虫群思维过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信号，它可以随时出现在没有强力魔法屏障的任何地方。
因而基石完全不担心他的好伙伴会有‘碰巧不在家’这种选项。
虫群的确在它的小花园里。昨天七星引发的爆炸损耗掉了百手委托它从伊特娜兰带回来的一大半材料，因而后天它必须再与大出血的恶魔出门一趟，把缺少的部分采购回来，而空闲的这段时间，它当然就必须过来整顿一下多日不见的小花园。
园中的绿植长势喜人，没有魔药的催熟和魔物们的踩踏，每一株都焕发着勃勃生机。
虫群裹着的黑色破斗篷里伸出几只蜘蛛腿一样的昆虫触腕，各提着一只水壶，给园中精心照料的草木浇水，专心到甚至将落在背后的基石当成了来取干花做魔药的琴：“等虫群浇完这里的花就给你拿。”
“你这里有好多种植物哦。”兴致勃勃的龙王蹲在了靠自己最近的一株食人花旁，伸出尾巴尖逗逗那张等待捕食的嘴巴。
虫群被背后雄壮的声音吓了一跳，在看到落入自己小花园里的是黑龙之后，更是吓得倒退了几步，伸出面具的两只触角摇啊摇：“你、你来做什么？”
大部分昆虫畏火也畏高温，虫群自然也继承了整体意识的天性，对能吐出灼热龙息的龙族很是忌惮，不要说近距离说话，连同一个房间共事都会不自在。
“有急事！”基石却完全没看出它的抗拒，一把握住其中一根昆虫触腕，说：“你不觉得魔族的食谱实在是简单到让人绝望吗？”
什么？我又不吃饭我怎么知道。虫群看了看面前兴致勃勃的龙，突然领悟到什么，水壶一扔，严密地抱住自己：“虫子不好吃的。”
“原来还能吃虫子。”基石看了看那根看起来就没什么嚼头的蜘蛛腿，摇了摇头：“我是想说，你的小花园里有没有什么蔬菜、或者香料，如果能把它们和肉放到一起，说不定会好吃。”
“可这里养的是花啊。”虫群十分不能理解对方的思维：虽然倒是有几棵魔藤，但那也不是用来吃的啊。
“是植物吧？是植物就行！反正吃不死！”基石更用力地握住自己抓住的触腕。
以吃死为前提吗……
虽然很想这么问，但已经不想和危险的龙息面对面打招呼的虫群还是飞快答应了，又去自己的小花园里收割了一大包各色植物塞给面前的龙王：
“再见。你要找香辛料的话，琴那里的魔药最多，说不定会有。”
急匆匆的样子就差把关门送客写在面具上。
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大口袋植物的基石稀里糊涂地飞往魔王城，琴的魔法道具实验室就建在那里——因为那里高级恶魔最多，方便她直接抓实验品。
“香料？没有那种东西。”醉心于最新杀伤式魔法武器研究的琴面对基石的问题摇了摇头。
“哦……是吗。”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用香料做什么，但心心念念着的东西没有了，基石还是感觉到一阵失落，抱着从虫群那里拿来的植物转身就走。
望着基石身后垂下去的大尾巴，琴突然眼睛一亮：“但是，有特殊味道的魔药我还是有一点的。”
“恩？”虽然不是很懂，但听到‘味道’两个字，基石还是转过了头来。
琴从自己的工作台下翻出个小箱子，一边翻腾着里面的瓶瓶罐罐，一边说：“这个是增加魔力的，喝起来有种鱼腥味；这个是增加爆破威力的，总感觉尝起来有些火辣辣的；这个是控制尸体的，我用舌头舔了下，感觉有些苦；还有这个……”
一大箱的魔药，味道可谓千奇百怪。琴鼓捣完，把盖子一关，整个箱子都推到基石面前，说：“都送你，作为报酬，给我一块你的鳞片。”
“可是我还要再等24年才会蜕皮。”基石有些犹豫。
“蜕皮的鳞都是老化的！用来测试不准的啦！”琴拍着桌子说：“看在我大出血的份上！”
“……好吧。”
于是基石就用自己尾巴上的一块鳞片，交换了一箱子不知道究竟会有什么用的魔药，以及两把据说可以作为厨具用的剑。
从楼上下来时，他刚好遇到了往魔王临时办公室走去的邪云。
“邪云大人，中午好。”基石欠了欠身，向面前的不死族打了个招呼。肩上扛着个箱子，背上背着两把剑，还抱着个装满花草的包裹的样子，使这个动作做起来格外艰难。
“你这是……？”邪云显然也被他神奇的造型惊到了。
“我收集的材料！用这个可以改变魔国的食谱！只吃肉的生活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基石踌躇满志地说。
邪云有些惊奇：“所以……是你来做饭吗？”
基石愣了愣，显然从未设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但他又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两只眼睛突然惊喜地亮了起来：
“没错邪云大人！我要做饭！我要成为魔国最棒的厨师！”
“那刚好。我这里拿到了一本属于人类的食谱，送给你。”邪云从怀里翻出个小册子，交到龙王手中，并为他鼓掌：“真不错，看来你也找到了自己的梦想啊。”
“梦想，是吗？这就是梦想吗？”基石兴奋地像个初次见到游乐园的小孩：“好，从今天开始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全魔国最棒的厨师’！”
明明有着世上一切生物都无法企及的力量与身形，却开始为了这样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目标努力。邪云望着那个道别后就欢快跑走的背影的笑了笑，从怀中翻出魔王大人要他找的黑魔法教材，准备敲响办公室的门，却发现手中的书变成了《迪亚德玛宫廷大厨教您一百道国宴名菜》。
“哎呀……”
以此为契机，魔国亚巴顿爆发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集体食物中毒事件。
对此，唯一在房间里偷懒躲过一劫的魔王大人答道：
“和黑魔法没关系。小五号字还能码两大页的魔药和魔法植物混在一个锅里，没法不吃出问题来。这就是弱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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