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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同屋(微修)


浮若尚在犹豫,李漠已半醺地从喉咙里哼了一声算作回应。雅间的门被推开,先入内的却不是老鸨,亦不是舞姬,而是两名小厮。

        小厮小心翼翼抬进来一扇檀木架苏绣三叠屏风,置于雅间中央,原就不大的雅间被一隔为二。李漠傻眼:“这是什么意思?”

        老鸨媚态巧笑:“爷,这是咱们织玉姑娘的规矩。”

        浮若放下心来。

        一名高挑窈窕的少女穿着嫣红舞衣,琵琶半抱,莲步款款走到屏风后的月牙凳上坐下,正是方才厅中起舞的十二泊音国舞姬之一。

        她身材玲珑有致,腰细腿长,眼窝深邃,鼻梁较寻常女子更为高挺,是带着异域风情的美。方才脱下的舞衣已一层层穿上,薄纱朦胧间酥润肌肤若隐若现,魅惑撩人。

        从李漠的视角看去,唯见锦绣屏风后一个疏淡的影。他不忿道:“方才都教人看了个干净,现在还装模作样搞这套。”

        粗鄙话语让浮若微微蹙眉,苏让言用眼神问询是否离开。浮若轻轻摇头,示意留下继续察探。

        老鸨眼中闪过不屑,脸上挂着的媚笑却一分未变:“织玉,为这位爷弹奏一曲。”

        李漠付的银钱也只够如此了。老鸨徐徐合上门离开,两个小厮仍守在雅间门外,以防客人不规矩。

        织玉纤指拨弦续续弹奏,轻拢慢捻间音如珠玉落盘、莺语泉流。浮若坐直了身子,赞许地转身面向屏风后。

        苏让言的视线始终淡淡落在浮若背影,也不知听进了多少。

        李漠显然颇觉扫兴,百无聊赖瘫坐在软榻上。曲至一半,他随口问:“今年多大了?”

        织玉低着眉眼,拨弄琴弦的手丝毫不见迟缓,在潺潺曲调中,她柔声答:“回爷的话,奴家刚过了十六岁生辰。”

        李漠懒洋洋“嗯”了声,又问:“什么时候过的?”

        “就在七日前。”

        李漠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几句,织玉俱低眉顺眼耐心回答。未几,一曲终了。织玉缓缓起身,屈膝行礼后,莲步轻慢退出雅间。

        李漠仰着鼻孔、半眯着眼觑视屏风后那道绰约身影,嗤笑一声:“架子挺大,装个什么劲?”随后也站起身来,一步一歪斜地往外走。

        夜色已深,灯火阑珊,浮若与苏让言不紧不慢跟着他回到了聚全客栈。二楼尽头的客房里,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凭空化出。

        浮若轻声道:“为师去隔壁和轻筠、沉雾挤一挤。”说着,未等苏让言回答,便转身推门而出。

        走道两旁的客房大多已熄了灯,唯有廊间壁上的昏昧烛火幽幽映照。一片寂静中,楼梯口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李漠身躯摇晃地走近。

        他袖子撸起了一截,这一回,浮若清晰地看到,在他腕间神门穴、大陵穴、内关穴三处,蛇麟状的三点印记闪过碧光。

        李漠也看到了浮若。他双目迷离,露出痴酣猥琐的笑,叫了一声“美人儿”,虚浮的脚步加快。

        浮若正欲快步去推相邻客房的门,身侧的房门骤然打开。她只觉腰间横过一条劲瘦有力的臂膀,将她一揽,下一瞬,她已被带入房中。

        房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合上,她抵上一片温热的胸膛。从前只觉眼前人清瘦修长,却原来他的肩膀胸膛都宽阔坚实,隐含力量。

        两人挨得过近,浮若只觉一股清冽冷香淡淡笼来,如一场大雪后,空山里绽出第一枝孤梅。

        而房门外,李漠脊背生寒、浑身僵硬地站在走道上。只因方才那一霎,他对上了一双凛冽若寒冰的眼,仿佛他在对方眼里,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桩死物。初夏的天,他竟如置身冰窖。

        房里的两人靠近不过刹那,苏让言便收回了手,后撤一步,温声道:“弟子冒犯了。”

        眸光是一贯的润泽淡然,不复半分面对李漠的冰冷杀机。

        浮若从背倚房门的姿势慢慢站正,道:“无妨。”

        苏让言道:“师尊,两位师姐恐怕都已歇下了,您今晚不若在这里将就一夜。”床榻堪堪只够容纳两人,若她到隔壁去,怕是不打算睡下的。

        他清隽面容半明半昧笼在昏黄烛光里,俊雅柔和得像一幅画。双目清朗,言辞诚恳,不含半点冒犯意味。

        浮若问道:“那你呢?”两人在山洞里已共同度过了几日,她并非不信他的为人,只是关心他要如何休息。

        苏让言道:“弟子睡在这里便可。”他指了指窗下的软塌。

        那一方软塌并非供睡眠用,挪开小几后统共五尺长,哪里容得下他?

        浮若蹙眉:“这怎么行?”

        苏让言难得反驳她:“怎么不行?”

        浮若不言,准备转身去隔壁。

        苏让言低低唤了一声:“师尊。”他眸光垂下几寸,是少有的固执,甚至带着一点莫名的委屈意味。

        浮若心头蓦地一软,败下阵来:“今晚姑且如此。”

        她本以为今夜会辗转难眠。然而躺在床榻上,灯火熄去后,唯有窗外如练月色似薄纱般轻笼,房内另一人安静得几乎没有声息。她阖上眼,竟很快睡去,一夜无梦。

        次日天方破晓,浮若如常在卯时初醒来。翻身下床,看到苏让言仍安安静静蜷缩侧躺在矮榻上。他睡颜澹静,黎明的阳光下,皮肤莹白薄透,莫名显出欲碎美感。

        浮若动静极轻,但还是扰醒了他。他慢慢睁眼,看到浮若身影,眸中惺忪朦胧的睡意还未散去,桃花眼却已微微弯起。

        “师尊,早。”

        “嗯,早。”

        苏让言翻身下榻,将睡前从榻上挪下的小几放回原处。天色尚早,店内小二大约还未起,他下楼打来二人洗漱用的水。

        今日,龙舟竞渡正式开始。龙舟赛的地点在居敬城东南的一片宽广湖泊中。另有一河流入湖,河道被划为未上场的队伍练习之处。李漠一行人就在河面上的简易龙舟中操练。

        浮若与三名弟子沿河而行。河岸边随处可见摊贩,观赛的游客皆在岸边往来,车水马龙,人流如潮。

        四人一时被挤挤挨挨的人群冲散。一名俏丽的姑娘被附近的人一挤,将要跌倒,踉跄两步,险些撞上斜后方的苏让言。

        苏让言微不可察地闪身一避,竟任由这名姑娘向一旁栽去。还是身边的沉雾伸手馋了一把,将她扶稳。

        这名姑娘回身抬起头来,瓜子脸杏仁眼,唇红齿白。眼波在苏让言俊秀卓绝的面容上定住,有些怔怔道:“多谢这位公子。”

        沉雾伸出手在她面前一晃:“哎,明明是我扶的你。”

        这姑娘似无视了她,依然定定看着苏让言,惊喜道:“公子,我昨日好似在聚全客栈见过你,你也住在那里吗?”

        沉雾撇撇嘴,心道,我也住在那里啊,怎么不问?

        苏让言却面色淡淡,与他这一月来在浮若面前的模样隐有不同。他虽素来寡言,神色亦淡,然而那种冷淡是内敛清举,温润而泽。不似眼下,是冷冽漠然,甚至因那姑娘挡在他身前迟迟不让开,逐显料峭寒意。

        他不曾多看她一眼,目光始终追逐着前方人流相隔的那道纤瘦背影,很快耐心告罄,一言不发径直同这姑娘擦身而过。

        他穿过几道人墙,快步追上浮若,终于如云开雨霁;“慢些,当心走散了。”

        浮若奇道,走散了就走散了,难道我还能丢了不成?

        这话未及出口,她倏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很快被遮住,变成“呜呜”的闷哼,似是被捂住了口鼻。这点动静全然被街上的嘈杂沸声掩盖,唯修真之人耳聪目明,异于常人,方可察觉。

        她当即折身,快步往声音来处走去,苏让言和轻筠紧随其后。河岸另一边是错落的民居,有许多僻静狭窄的巷子同岸边步道相连。三人在二十来步远处的一个巷口止步。

        只见沉雾双手环胸站在那里,身边是一个惊惶含泪的姑娘,瓜子脸杏仁眼,正是方才同苏让言搭话的那位。

        原来,自苏让言从这位姑娘身侧走过,她便有些失魂落魄地随他的方向走着,被人潮慢慢挤到了巷口边。趁她出神不备时,身后猛地伸出一双大手,将她拖入巷中。她张口欲呼,很快被捂住口鼻。

        幸而,同样被苏让言落下的沉雾此时距她不远,纵步赶来。沉雾不便施展术法,只以拳脚功夫同那歹人搏斗。虽救下了这姑娘,但歹人翻墙逃走,未能抓获。

        浮若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小女姓钱。”她嗓音还带着后怕的颤意。

        浮若向她询问当时的情景。

        钱姑娘看着眼前的清绝女子,又注意到苏让言投向她的目光,恍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于是将自己因苏让言而失神这一段隐去,讲了一遍大致的情形。

        浮若又问沉雾:“可有看清歹人模样?”

        沉雾道:“他以黑纱蒙面,未能看清,只知道身量瘦削,身手奇佳。不过,在他挥拳时,我见到他腕间皮肤上似有三点碧绿的光闪现。”

        龙甲术。

        师徒四人交换眼神,俱联想到了这一点。

        然而,李漠正与同伴在河面上划龙舟,听沉雾描述,身材也与李漠不符。也就是说,城中龙甲术的受术者不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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