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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启(大修)


浮若醒的时候,身在一片皑皑旷寂的雪山。寒风裹挟着雪屑卷进洞穴,远处的天际,月亮刚露出来,在沉沉夜幕染开一点莹蓝。

        山洞不深,她被安放在最里端几乎贴着穴壁的位置,身旁有一堆柴火。融融火光外,一道青衫身影背对她坐着,清瘦挺拔,与她的记忆渐渐重合。

        她依稀想起,在混沌中,自己浑身是血、被时空拉扯着摔到茫茫雪地上时,有一道颀长身影缓缓走近。她躺在寒冷彻骨的雪里,身下的血染开一泊触目惊心的猩红,顺着一角青色袍摆往上望去。

        那人站在雪白天地间,居高临下淡淡垂目看她。胸口的剧痛让她的意识浑浑噩噩,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觉得他也同弥天的雪一般,白皙,冰凉。

        是那人把她带到山洞里的吗?

        浮若动了动,牵动胸前伤口,是将她整个人撕裂般的痛。她咬牙低“嘶”一声。

        顺着痛意低头一瞥,才发现胸前伤处被包扎过,隔着衣服包扎的,手法略显潦草,暗红血迹渗出了一片。

        “元君醒了。”坐着的人回身,嗓音温温沉沉,没有太多情绪。转头间昏黄火光勾勒出他的侧影轮廓,神隽骨秀,萧肃清举。

        “多谢阁下相救。请问阁下如何称呼?”浮若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弟子苏让言,是本次扶云宫弟子遴选的参试者。”

        他自称弟子,谦谨恭敬,语调却依然平平。浮若暗叹,也是,身为执掌扶云宫的一宫之主,却莫名沦落到需要一个应选的弟子相救,换作谁都难再敬服。

        幸而,他没有问,她为何会这副情状出现在这里。否则她还当真不知要如何回答。

        总不能直接说,这是系统重启的结果。

        弟子遴选,雪山,浮若明白了自己置身何时何处。

        扶云宫每二十年举办一届弟子遴选,择选修士入门。其中一关考核是进入鸿泥图卷试炼,图卷会将参试者传送至不同时空。

        这一年,一部分参试者被送到了黧山。本只需收服山上的小妖小怪按次排名,然而,沉睡万年的上古凶兽犀渠竟在此时醒来,绝非这些尚在练气筑基、至多结丹不久的修士所能招架。

        浮若身为宫主,责无旁贷,亲自入卷。

        许是系统的重启与鸿泥图卷中的时空变幻交错,将后来重伤濒死的她送回了这个节点。

        说来荒唐,浮若临死方知,她这一生,只是话本里的一个人物。

        她本是仙门不世奇才,一心向道,以泽被苍生为怀,境至大乘,飞升可望,却被一笔笔写就步步堕魔、杀师叔念苍、解魔主封印、引三界动乱的命数。

        而这个世界,早已不是单纯的话本。这里成了“穿书一零一”大赛的场地,共有一百零一个参赛“系统”选送千余名穿书者前来,竞争的目标便是阻她入魔,化解浩劫。

        然而,一切看似能够改变,却总会兜兜转转回到轨道。

        直到“师叔念苍”违反规则,一剑杀了她。

        生命消逝前的最后一刻,浮若听见一个冰冷机械的女声道:“零一二八号选手触犯禁令。任务对象即将死亡。世界开始崩塌。”

        “主办系统正在尝试紧急修复。”

        “世界维护失败,继续尝试任务对象生命修复。”

        “正在尝试重新启动。”

        彼时的浮若置身于一片荒寂虚无,周遭唯有四面泛着蓝光的屏幕,她在行行冰冷字迹里窥探到自己的命运。

        伴着“重启成功”的提示音,她回到了过去。不知是否系统重启中出了故障,竟是简单粗暴地将她形神内外一并打包送了过来,连带着她的记忆,也连带着她尚在修复中的伤。

        她静静地想,重来一次,话本也好,大赛也罢,她的路,只能由她自己作主。

        浮若用胳膊肘撑着身下的石床,想要坐起,却因吃痛而面色发白。

        “别动。”苏让言淡声制止。

        浮若方微微斜撑起一些,因疼痛而骤然卸了力,歪身倒了回去。

        苏让言走到她身边,扫了一眼她胸前新旧交杂的血迹,又看向她苍白的面色,道:“元君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

        话里没有波澜起伏,但浮若莫名听出几许责备意味,似乎怪她乱动。但伤口本就处理得潦草随意,血早渗出来了,浮若抿唇。

        苏让言从袖中取出一卷白色纱布和两瓶灵药。参试者进入图卷,被允许携带的物品寥寥,药物是其中之一。

        他在石床边坐下,过分漂亮的五官在篝火映照间半明半昧,伸手去解浮若胸前纱布的结。

        浮若下意识往边上一避,因为虚弱无力,只挪动了寸许。这一下猛然牵动伤处,又是剜心的痛。

        苏让言的手一顿,抬眸对上她的眼,没说话。

        浮若轻咳一声,道:“我自己来。”

        苏让言修眉微挑,好整以暇收回手,背过身去。

        浮若艰难地抬手去解自己的纱布,却很快脱力垂下。她默了默。自己眼下动弹不得,不是矫情的时候,只得道:“还是有劳你了。”

        苏让言转回身,动作干脆地解开纱布的结,将纱布往边上打开。纱布是一圈圈绕着她的胸背裹缠的,苏让言一手托着她的肩,将她上半身稍稍抬起,另一手扯出纱布被她压在肩背下的部分。

        他干净利落地一圈圈解着,除一只手掌垫在她肩膀下外,绝没有多余的触碰。拆解完毕,露出她的衣。

        这衣裳本是雪色,如今胸前已被血染透。干涸陈旧的血迹色如铁锈,新鲜的血还是嫣红,混作斑驳一片,再加上暗褐的药汁,伤口处的衣襟已逼近墨色。

        苏让言将她放平,随手捻了个诀,清理了血痕药渍,拿过一瓶灵药,隔着衣裳,大致对准伤口倒了少许。又拿过另外一瓶,滴了几滴。

        药水或透过衣上的剑孔,或渗过衣料,部分落在她的伤处,部分则沾上她的肌肤。药性强劲猛烈,剧烈的疼痛陡然席卷而来,抽筋剥骨也不过如此。

        浮若眉头紧锁,咬紧了下唇,挨住没有发出痛呼,只喉咙里闷哼了一声。

        疼痛间隙,她迷漫模糊地想,哪有人是这样上药的?隔着衣裳上药本就草率,何况这灵药性烈,向来是缓缓涂抹,就怕人熬不住昏厥过去,哪有直接倒的?

        姑且可以解释为顾忌男女大防。但浮若隐隐觉得,真实原因更像是,他对救治自己一事并无耐心。

        她意识到,此时亦是“穿书一零一”大赛之初。苏让言可能正是穿书而来的选手之一。

        这样倒解释得通了。她作为任务对象,生死牵系原书世界,穿书者不得不救。但对于未来反派,他或许救得不情不愿,这也是人之常情。

        苏让言不知道她思量了些什么。他取过新的纱布,再次伸手托起她的肩膀。

        掌上的肩膀瘦弱单薄,隔着衣料尚可感知她体温的冰凉。稍抬眼就能看到一截纤细颀秀的颈,颈间雪肤透薄,似乎轻易可以折断。

        她仰着头,柳眉紧蹙,下巴尖尖,唇色和面色皆是惨白,额间大颗大颗的冷汗映着昏昧火光滑过,沾湿鬓发。玉面好似被水浸透的薄纸,脆弱得仿佛一触便会破碎。

        饶是如此,她也不曾喊一声疼。

        苏让言终究放缓了动作。

        他轻抬起她的一臂,将纱布送到她背后,如是绕着胸背一圈圈缠好,将人慢慢放平,再抽出垫在她肩下的掌。双手将纱布系了个结,指间凭空化出一点锋刃,将余料割去。

        两人挨得过近,浮若闻到他身上的清冽冷香,如冰天雪地里开出的第一枝孤梅。

        苏让言做完这一切,又向火堆里添了些木柴。

        修真之人有修为傍身,冰天雪地亦不会感到寒冷。然而她冷成那样,可见伤势太重,内力难以为继。纵是渡灵力给她,她亦无力化用。

        浮若轻声道:“多谢。”嗓音缥缈微茫。

        她头脑里昏昏沉沉的。良久,没能等到苏让言的回答,她已囫囵陷入半睡半醒间。

        雪山寂寂,鸟飞绝,人踪灭,其余被鸿泥图卷送来这里的弟子尚不知身在何方。唯有狂风呼啸而过,如同哀哀鬼哭。山洞里,篝火朦胧昏黄,偶尔毕剥一响,竟莫名生出几分与世隔绝、静谧宁和的意味。

        浮若被身上的伤痛搅扰,时睡时醒。醒来的间隙亦觉得脑袋涨涨的。

        “好像发烧了。”她闭着眼睛不甚清醒地想,意识迷蒙间喃喃出了声。

        她听见了几声脚步,隐约感知到光线一暗,一道阴影笼在了她身前。接着,一片微凉轻轻覆上她的额头,一触即分。

        苏让言走到石床边,低头看她。换药时苍白如纸的脸,此刻泛着不自然的些微潮红。他俯身用掌心探她的体温。

        的确烫。

        他拿起方才剩余的纱布,叠成一个方条,大步走到洞穴口,以雪水将其润湿。再回来敷在她的额间。

        夜色深浓,山洞外蓦地响起几声啸叫。似狼嚎,又似猿鸣,一声长过一声,伴着脚步踩在雪地上的窸窣声响,渐渐逼近。

        苏让言眸中戾色一现,抬袖欲挥。却有一股极轻的力道拽在他的袖角。他低眸,看到一只虚拢着的手,蜷起的五指纤长若柔荑。

        浮若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山洞外仿佛有妖兽嚎叫,本能地将右手虚握,是她素日凭虚召剑的动作。

        可是她虚弱至此,如何能唤出她的判尘剑?她也不知自己拢着的是不是剑柄,只是在不安中下意识地想要抓住手中依凭,似溺水的人试图攀住一根浮木。

        纵她已费力收紧五指,手上仍绵软无力,苏让言挥手扬袖的动作继续一寸即可轻松抽出衣袖。

        他淡淡垂着眼,只见石床上的女子双目紧闭,脸上泛着不健康的潮红,冷汗未干,几缕鬓发凌乱,湿漉漉搭在额角。本该是不染纤尘仙人貌,却如此狼狈,似无暇白璧落入了泥。

        她缺了血色的唇轻轻翕合,漏出游丝般的低喃,侧耳一听,竟是在念剑咒。

        苏让言倏忽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地一笑,终是慢条斯理放下了这只手。换了另一手,对着山洞外隔空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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