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归于尘土（三）
明光跃至上空，在顾寒卿打下剑芒的四个山头分别设下法印，一道金光将山头连成了一个圈，圈内黑气翻滚，谷中万物几乎快要被吞没。
巨根分出一条长根想要阻止明光，顾寒卿反守为攻，主动将它挡了回去，同时结出巨大的法印，牢牢压制住了整块巨根。
没了后顾之忧，明光放开了手脚，掌心光芒大盛，随着金光连成的圈子开始向内部扩散光芒，渐渐将谷中万物覆盖其中。顾寒卿狠狠发力击退了根群，便搂着孟海潆及时退了出去，追上来的根群眼看就要抓住他俩了，千钧一发之际，金光结界完成了覆盖，挡住了根群的去路。
阵法启动，炉鼎重结，接下来就该是炼化了。
三人停在上空，冷眼旁观着鼎内的黑气翻滚。巨根身上乱根飞舞，极力想要摆脱困境，可惜除了搅动山石树木乱作一团，其余皆是徒劳。
“你早就打算毁了这里？”
方才用传音入密告知于他的人，正是顾寒卿。若非早就料定了一切，设想到了每走一步都会产生的后果，又怎会在他迷茫之际，那么恰到好处的提点他？
沉默片刻，顾寒卿道：“我只是想要赌一把。”他决定毁了石像时，便设想了两种可能，要么释放出石像中的仙灵阳气压制阴煞之气，要么就像现在一样，万不得已的来场彻底清除。说实话，他也没把握能在第二种结果中全身而退，只是形势容不得他多加考虑，可选择的余地也不多，就只好孤注一掷了。
“你以前来过这里？”
“嗯。”
那就不奇怪他会对这里的情况如此熟悉了。
孟海潆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呀？”
二人齐声道：“没什么。”
孟海潆愕然：不久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怎么这么快就如此配合了？瞧他们这不约而同的动作和眼神，简直可以说是心有灵犀啊。
日暮西斜，鼎内渐渐归于平静，黑气散去，再见巨根时，它庞大的躯干倒在山石废墟上，身上没有了一丝阴煞之气，支撑其行动自如的源泉没了，它已然成了普通的树根，就是大了一点而已。
总算搞定了。三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身欲走，身后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还伴随着一股焦味，让人无法忽视。
三人转身，都当场怔住。
谷中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势很猛，瞬间蔓延至整个山谷。
孟海潆：“这是怎么回事？”
顾寒卿：“难道……”
明光：“没错。此地位于龙脉南干龙腹地，龙阳之气鼎盛，谷中阴气消失，阳气没了阻碍，便会充盈其间，炉鼎阵法尚未停止运作，阳气一经炼化，便会借着谷中的木石自然起火。”
孟海潆：“那快让阵法停下来吧。”
明光叹了一声：“停不下来了。这里的龙气被压制得太久，一旦重获新生，再遇上这炼化万物的炉鼎，便会尽情燃烧，焚尽谷中一切。”这也是当年布阵之人启动了阵法，却又中途放弃的原因。
当年的沣谷村，还尚未彻底沦为如今积重难返的阴邪之地，就算完全启动阵法也不会造成多少伤亡，可就是为了避免这少量的伤亡，布阵之人还是放弃了，该来的却没有躲过，如今整个村子彻底毁了，也不知那人若是还活着，是否会后悔当日的选择？
顾寒卿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到自己亲手毁了的一切。心口蓦地一紧，熟悉的窒息感瞬间袭来，顷刻间又消失不见。
“你怎么了？”孟海潆发现了他的异样。
“无事。”
顾寒卿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凝重，径自飞往余下的村民所在的地方。
孟海潆心头蹿起一股火苗：原来他可以不用御剑的啊，缠着我很有意思么？
虽然她经常被他搂着飞来跃去，但那都是在地势不高的地方，与凡人所用的轻功无异，要想在群山之间任意穿梭游走，光靠轻功却是不行的，所以她跟师父都御起了剑，便自然而然的认为他也需要御剑才行。谁知，这人竟是这般的玲珑心思。
罢了罢了，无关痛痒的事便随他去吧。此刻她该考虑的上，若再待下去，恐怕也会跟阵中的情况一样引火烧身了，便御起断尘追了上去。
“奶奶，呜呜呜……”
郁纯漪的声音在一片无力的喘息呻吟声中，显得格外突出。
杞君苍白的脸上泛起了青黑之色，毫无半点生气，完全就是将死之人的状态。她费力地喘着粗气，任由孙女握住那双布满鸡皮的枯手，无神的目光在这周围游移，搜寻着那个熟悉的她记了一辈子的身影。
“杞君！”
他来了。
杞君干裂的嘴角扯出了一丝弧度，定定的望向来人，混浊的老眼终于有了些神采。
“顾，顾仙，长……”
“别说话！”顾寒卿对着她的眉心输入灵力，可他知道，这都是杯水车薪，纵然他修为再高，也不可能逆转阴阳，起死回生。
杞君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握住他正在施法的手，摇头道：“没，用，的。”
他怎能不知？可若是什么都不做，他的心里难安。
“顾仙长，求你，答应我，好好照顾纯漪，收她，为徒，可以么？”
郁纯漪停止了哭泣，看看奶奶，又看看顾寒卿，脸色茫然。
顾寒卿也是一愣，他没料到杞君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顾仙长！你要我，死不瞑目么？”
顾寒卿身子一震，对上那双盈满了热泪的老眼，是那般的痛苦和希冀，他无法拒绝，便答应了。
“纯漪，来。”
纯漪伸出手去，由奶奶握住，塞进了那块她常常把玩的金锁，然后交给了顾寒卿。
“她，就拜托，你了，我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东西，现在交给你了，一定要，好好保存，好好爱护……”
师徒俩来时，沣谷村的村民，除了纯漪，全都没了气息。
孟海潆又一次问出了今日问得最多的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明光淡然答道：“这些会术法的村民都是靠谷中的阴邪之气修炼的，他们早已与阴邪之气连成了一体。”
孟海潆了然：“所以阴邪之气一散，他们也就没命了。”
“嗯。”
郁纯漪愕然：竟是这样的？所以奶奶从不准我接触邪术？
慕容棋淡然旁观着这一切，生死之事他见得多了，这些村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自然不会有所触动。只是公主这样子，他恐怕免不了又要承受楚皇的怒火了。
“顾九，你去哪儿？”
慕容棋回过神来，就见孟姑娘追着顾兄跑了出去，他下意识的就要跟上去，身旁的马沉鱼毫无预料的咳了一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再看时，已不见了二人的身影。
孟海潆追着顾寒卿一路小跑至了一块巨石下，巨石上方连接着两侧山壁，看着就像一个拱门。
顾寒卿一手撑着石壁，埋头喘着粗气，尽管只是背对着她，她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顾九，你还好吧？”
他并未作答。
孟海潆走到他的身侧，用力扳过他的身子，让他面对着自己。
“你……”孟海潆怔住。
黑色的纹路顺着血管自他颈间蔓延至脸侧，眉心的一个黑色印记赫然出现，与那晚在古幽林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道：“你是，那个糟老头子？”
她见顾九的身子顿了一下，垂着眼眸，并未回答。
可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欺骗？背叛？可她一没问过他，二来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承诺，何来的欺骗背叛一说？
对啊，他们之间，还什么都不是呢。
孟海潆调整好情绪，凝视着那张难受得苍白的脸，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感受着他身上的战栗，长长的睫毛轻刮她的掌心，弄得她直痒痒。
“你在害怕？”
顾寒卿抬眸，旋即又闭眼，她的眸子太过清亮，就像当年的阿槿，他的所有情绪，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为什么害怕？”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一步一步逼近，逼得他退无可退，后背抵在石壁上，冰冷的触觉唤起了他脑中的丝丝清明。
“我，怕，失去，你。”
万籁俱寂，时间仿佛也停止了。
四目相对，唯闻平日里那微不可察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那你为何，师父问你是我什么人的时候，缄口不言呢？”
顾寒卿微诧，她这是在恼他？恼他那不合时宜的怯懦？
“我……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
明光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俩的对话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师父……”
明光看着顾寒卿，道：“顾仙长，小徒有幸能得到你的厚爱，敝人也乐意见到。只是，若你真的与她结为道侣，按照辈份，你也得叫我一声师父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堂堂的昆仑仙师首徒，认区区一介悠游散仙做父，只怕会委屈了仙长。”
孟海潆奇道：“你也是昆仑弟子？还是仙师首徒？”
顾寒卿点头。
“那，这也算缘分吧。”
孟海潆抿嘴一笑，圆脸两侧的奶膘挤成一团，眉眼略弯，尽显少女的纯真，顾寒卿看得痴了。
阿槿。
他伸出手，眼含期盼。孟海潆心领神会，小手自然而然的放在了他的掌心，任他紧紧握住。
逝去的村民被他们就地埋葬，不远处就是顾寒卿父兄和杞先生的墓，杞君不愿将他们埋在村内，一来郁家不允许，二来她也不想这污浊之地脏了亲人的轮回路。除了杞君能单独立碑，其余不知道姓名的合葬在了一起，碑上只有无名氏这个称呼。
离开时，谷中火焰已经熄灭，一切都化为了灰烬，随着时间的流逝，尘归尘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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