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宁芊芊的院子有些偏僻，不太像国公府的嫡女该住的房子，但顺着墙角和院子有一溜儿的翠竹，其境过清，颇有“莫摇清碎影，好梦初昼长”的意趣。
难得一日空闲了下来，宁芊芊正在书房里作画，楠木云纹小翘头案上摆放着几张素绢，砚台上搁着几支毛笔，莲瓣纹瓶里插着几束垂丝海棠。
一个老嬷嬷从外边进了来，是奶娘佟嬷嬷，她最近新添了孙子，宁芊芊放了她几天假，刚回府上。
她把一封信放在了案上，道：“小姐，表少爷送来的信。”
宁芊芊一愣，手微颤，差点弄花了手下这幅画。
她口中的表少爷是宁芊芊的表哥陆长亿。
白氏原本是白太傅之女，白太傅没有儿子，仅几个女儿，都嫁出去后白家也逐渐没落了，陆长亿便是白氏嫡亲妹妹的儿子。
白夫人夫家原在江南，家世只能算是书香门第，白氏还活着的时候，白夫人也带着陆长亿进京拜访过，宁芊芊便是那个时候见着了陆长亿。
他那时年纪虽小，但隐约有君子之风，两人意趣相合，联系就渐渐紧密了，白氏那时候还调笑过要和她嫡亲妹子结个姻亲。
白氏死后，两人也就偶尔见过几面，但这书信从未断绝过，宁芊芊和镇国府的人合不来，也就能和陆长亿说上几句话。
前世，宁芊芊不想被宁湛送出去联姻，于是陆长亿考上状元后，老夫人亲自去求宫中老太后给两人赐了婚。
宁芊芊觉得与其被宁湛不明不白地嫁出去，陆长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知根知底，谁曾想两人还未成婚，新帝就登基了，宁芊芊就被强行纳到了宫里。
比起来宁芊芊，陆长亿更惨，新帝登基后被冠以“莫须有”的虚名，死的不明不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一世，她万没有再连累陆长亿的道理，大齐迄今唯一连中三元的状元，他的人生本不该如此。
这样想着，宁芊芊打开了书信，她的表情有些哀伤。
信中约莫是说，陆长亿要进京赶考了，他与表妹经年未见，甚是想念。
宁芊芊想了一下，给他回了信，然后让佟嬷嬷送出去。
因着心里藏着事，这画是怎么也画不下去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你们家小姐就是住在这里吗？这里的景色倒是不错，就是偏僻了点儿。”那声音清脆悦耳，生气非凡，一听就知是个有活力的女子。
原是昭阳郡主陈怡宁。
宁芊芊有些惊讶，她放下了画笔，亲自上前迎接。
只是还没等她蹲下请安，陈怡宁就拦住了她：“哎哎，别别别，你这般也太生疏了些。”
她今儿个穿了件碧绿的翠烟衫，眉眼间都是高傲，但举止却是平易近人的，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秀的光芒。
宁芊芊瞧着她，思忖了一下，抿了抿嘴唇，露出浅浅的梨涡道：“那我叫你怡宁可好？”
“这就对了嘛。”陈怡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往她书房里粗粗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了案上的镇纸，东西瞧上去倒是好的，就是旧了些。
陈怡宁放下东西转过身，握住了宁芊芊的手，就算用女子的眼光来看，宁芊芊都是极美的，生得香培玉琢，靥笑春桃兮，当真是“宛若花蕊夫人临世”。
只是她不怎么出门，和京城里的小姐也不熟，陈怡宁也就知道镇国公家有个二小姐，风流妩媚如太液未央柳，但性子最是目下无尘的，仿佛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
今儿个一见，传闻贴切，有些倒是不符了。
陈怡宁在薛怀玉那里醒来后，就看见宁芊芊坐在她旁边，两人一交谈，陈怡宁便知是朱伶害了自己，幸而让宁芊芊遇上了，还不知想了什么法子，让薛怀玉救了自己。
她和宁芊芊一样，都是感情比较极端的人，朱伶害了她，那即便是十几年的好友，她的死都不会让陈怡宁再看上一眼，但这救了她的宁芊芊便是入了她的眼。
反正在陈怡宁眼里，宁芊芊当真是极好的人，能在这危难时刻挺身而出，这份恩情她自是铭记于心，如今前来是想和她做朋友的。
她一边握着宁芊芊的手，上下细细打量回道：“我竟不知这天底下还有妹妹这般天仙一样的人物，今儿个我才算是开了眼。可怜我没有亲妹妹，但凡你住在我家，我定是把你当嫡亲妹子一样对待，哪会让你住这么偏僻的地儿，这国公爷当真是——”
后面的编排长辈之语自然是不好说出来，总之就是嫌国公爷对他女儿不上心，连书房的镇纸都是旧的，放着这么好的女儿不宠，反倒去宠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语气里又是惋惜，又是恨铁不成钢。
宁芊芊适时地红了脸，捏着手帕，羞涩的样子好不惹人怜爱。
陈怡宁刚才见着她案上放的画：是个男人，还是个俊美到近乎妖异的男子，嘴唇像是后院的蔷薇花一样的红。
于是，她便用暧昧又了然的眼神看着脸红的宁芊芊：“没看出来啊。”
“什么？”宁芊芊疑惑道。
“我是说，没想到镇国公一介武夫，女儿倒是才女。”陈怡宁道。
宁芊芊这时情绪却晦暗了下来，有些凄楚道：“我这是随了我娘，我娘生前最是喜欢这些的，我估摸着也随了她的性子。”
陈怡宁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宁芊芊的生母已经过世了，如今府里主事的是云夫人，她试探地问了句：“云夫人待你不好吗？”
宁芊芊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但这个好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她这般泪光点点，态生两靥之愁的模样，让陈怡宁这个女子见了都心疼不已。
这时，旁边的绿芜适时道：“哪能叫个好，这天底下居然还有想私吞先夫人嫁妆的继夫人——”
她还没说出口，宁芊芊就呵斥出声：“绿芜，别胡说。”
陈怡宁恼了，一张俏脸上满是怒火：“你难道没把我当朋友？朋友有难，哪有我袖手旁观的道理。”
宁芊芊连忙道：“我怎么没把郡主当朋友，郡主性情良善豪爽，最是芊芊钦佩之人。只是这家里的事……”
她像是在心里犹豫了很久，但在陈怡宁坚定的眼神下，还是说了出来：“老祖宗前些日子说让二夫人把我生母的嫁妆从公中抽出来，但我这里的人催了又催，都说不得空，一直拖延。”
说着，她眼眶红了，一幅受尽了欺负的小百花的模样。
陈怡宁琢磨了一下，拉着她道：“走，我去给你要回来，我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我不信她还不给我面子。”
宁芊芊大惊：“那可怎么好意思麻烦姐姐。”
陈怡宁怕了拍她手背，道：“姐妹之间怎么如此生分，上次你能舍身就我于危难之间，现在姐妹有难，举手之劳的事情，姐姐自是义不容辞。”
她这般一说，宁芊芊也不再推脱了：“如此，那就多谢姐姐了。”
不多时一行人就到了账房。
正好云氏也在，一见到郡主，她心里一惊，赶忙请安：“不知郡主大驾光临，妾身——”
没等她说完，陈怡宁径直坐到了上位道：“行了，今儿个我来也没别的事，芊芊的人往这里催了好几次了，但她母亲的嫁妆一直没有收敛好，我就来帮她催催的。”
云氏脸色僵硬了，咬牙切齿地看了宁芊芊一眼后，道：“郡主不知这账房事务繁多，一时半而怕是……”
“哦，那本郡主今儿个就在这儿坐着，账房的人先把白夫人的东西收敛出来，一天的功夫我可不信还不够。”陈怡宁的样子颇有些跋扈。
没等云氏再开口，陈怡宁意味不明道：“听说，云夫人最是良善的，这京城里哪个见了云夫人都说是个贤妻，若是拖延久了，万一这要是传出私挪先夫人嫁妆的事，对云夫人的名声不好吧？”
这便是恐吓威胁了，若今儿个只宁芊芊一人，云氏自然不怕，但加上郡主，郡主可是皇家的人，那分量自然就不同了。
于是，云氏只得勉强道：“云嬷嬷，让人先去收敛白夫人的东西。”
这时，宁芊芊出声了：“唉，让佟嬷嬷一起去吧，佟嬷嬷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最是清楚有哪些东西了。”
没等云氏发话，陈怡宁就答应了：“好啊，让佟嬷嬷一起去，省的掉了些什么。”
两个老嬷嬷走后，云氏尝试着和陈怡宁搭话：“也不知郡主怎么和芊姐儿熟了，芊姐儿一向是个傲的，不是一般人她万是瞧不上眼的，这倒让妾身意外了。”
陈怡宁像是没听出她语气里的挑拨，道：“赏花宴那天，哦，就是皇后娘娘宴请的那天，人呐，有时候就是看对了眼。”
云氏听她谈起赏花宴那天，却是沉默了，神色有些暗淡。
朱家公子已经醒了，只是人算是彻底废了，但宁珠必须嫁过去，因着这事，母女俩最近都以泪洗面。
一时，屋里只余炉上茶水的咕隆声，陈怡宁和宁芊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佟嬷嬷回话道：“小姐，夫人的嫁妆都收敛好了，已经让人送去小姐的院子里了，土地和商铺的账簿也送了过去。只是，不知为何，少了六成。”
说着，佟嬷嬷朝云夫人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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