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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6章 虎竹救边急(中


而在夜幕下魏州南部的平邑军城内,却是一片火光通明。满身雪粉与寒气的天平均节度使留后曹翔站在低矮的城门楼上,满脸肃然的看着正在紧张忙碌着搬运物资的军马。其间还有人往复的奔走吆喝道:

        “莫要磨蹭,优先挑出匠人、士子和官吏,一并押走。。。”

        “其他只是驱赶,不准滥杀,不准坚硬,不许滞留,只取轻贵财货和畜马;”

        “带不走的东西就地烧掉,不得贪恋和留恋,不得私自行事,不得暗中夹带,违既斩!”

        “哪些工坊和仓房定要优先烧掉,多余甲械物料全都凿冰丢进水井、护河、池泊中。。。”

        “还剩三个时辰又五刻。第五遍金板响过后,最后一批车马和驮队必须上路,逾期不候。。。”

        “传令左右两翼,先携行部分粮草沿途丢弃。。。并立旗杆以为标记。。”

        “留帅,这些魏博强兵也不过是如此。。”

        一名须发上都是雪粒的部将大声叹道

        “不可掉以轻心,此地素来民风彪悍,又久拒王化横蛮有加;若非是有备算无备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怕还要大费一番周折了。。”

        曹翔却是摇摇头道:

        “如今魏博各地也该都得到消息而有所反应了,此处相距定城也不过三十四里尔;再不见好就收,待到魏博本阵瞬息而至,只怕就是全盘皆失了!!”

        魏博镇所在地方,自汉代以降就有“人患剽悍”的记载,又有谚语道:“魏郡、清河,天公无奈何!”,以形容当地豪姓大族,世家门阀的武断难治。因此两汉三国以后,晋武帝尽废郡国兵,而令权柄逐渐沦入地方豪姓之手,历代官员均视到这几个地方做官为畏途。

        而自从中唐以后,更是因为河朔三镇割据互为援应,依托当地的土族大户而形成大大小小的乡土武人、世兵集团,脱出了朝廷的王化而自成一体。依仗出产丰饶而不用承担朝廷的赋税徭役,反而屡屡需要朝廷赏赐优抚;因此人心趋向早就不同其他地方了。

        “真是可惜了哪些城邑,魏博之富尤甲河朔三镇啊!”

        另一名部将走过来的叹息到:

        “若不得足够的军力长期占据下来,再多城邑和人口又当何用,只是拖累而已?”

        曹翔愈加摇头道:

        “我们此番出战的目的何在?还不是为了竭力消减和削弱魏博镇的势力;令其疲于奔命尔不得安生越冬,来年才不至于为春荒之患。而不是得陇望蜀的欲罢不能,乃令其内部得以捐弃前嫌,抱团合力在一处共同对外才是啊!!”

        “留帅明鉴。。”

        “留帅深谋远虑。。”

        左右都心悦诚服道:

        然而,在众多部下的恭维声中曹翔却是没有多少喜色和自得。因为这些对于河朔三镇乃至北地藩镇的基本分析和判断,不过是他在南方所获得诸多见闻和学识中的一部分而已;他也籍此得以在一片残破当中,重建起天平军的格局来。

        但是他在这里做的越多,心中就难免越是迷茫和失落起来。因为,他在北地所遇到的问题几乎没有超脱出过,当初所见、所知的范畴;或者说,他想要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和目标,决心对天平军有所改变开始,就不得不更多学习和效法太平军的一些做法,而要不断的面对那些已经变成妨碍的人和事物。

        这种一切仿若尽在他人掌握和料算当中的感觉,可并不怎么令人愉快啊。但是已经身在其中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不然就算他拥有曹氏治理天平的口碑和救时于为难的人望,也逃脱不了横死当场或是身死族灭的结果。

        毕竟,在这个重建百废待兴天平军势力格局的过程当中,他既然已经逐步舍弃和铲除了那些旧日依仗的根基,就更不能放弃眼下这些重新扶植和培养起来的追随者和新根基了。所以,随着他越能够独断专行的权柄愈重,对于南方的依赖和仰仗并没有因此减少,反而更进一步加大了。

        毕竟,想要做一个作威作福、穷奢极欲的藩帅实在太容易了。就算是以天平军之残破,穷举上下之力而专供一人,乃至泽及亲族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也是世间藩镇的主要常态。但是想要守土安民,保全一方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不但要左右逢源或是远交近攻的对应好哪些邻里(藩镇)的觊觎和试探,还要能够安抚好内部的诸多牙兵衙将、将门世兵,打击和诛除那些不安其份的苗头以为震慑。而身为节帅之尊,始终不能露出过多颓势和软弱,不然一夜之间失位被逐,甚至身死族灭也是须臾之间。

        然而,为节镇者还想要善待百姓和改善民生的话,那就更是一条无比艰难的崎岖之路了。这世间号称强藩富镇的势力比比皆是,但是得以偏安一隅有之,真正做到民生安乐、休养生息的几乎是没有多少,或者说是长期不存在的。

        因为在历代藩镇林立而又与朝廷、叛军交相侵攻之下,几乎是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也就没有更多的精神和余力来谋求民生。反而要竭尽全力的压榨和罗括百姓,以为赡养军吏和盈实府库,才能有备无患的威慑和抵御住别人的觊觎之势,或是运筹帷幄、连横合纵的保持区域平衡,乃至是自家的富贵权柄。

        由此也在节节拔高的犒赏和待遇下,供养出了一大批欲堑难填而又桀骜不驯的本土将门、世兵群体来。如果新任的节帅想要改变权力架构或是善待百姓,就无可避免的会触犯到此辈的利益,而遭到种种反噬。这也是历代以降的天下藩镇,屡屡以下克上的多数根源使然。

        也唯有其中手段高明者,才会得以权衡好内外干系和平衡,而在无数百姓的血泪和尸骨上,建立起来沿袭数代人的长期富贵与稳固权柄。比如卢龙、成德、魏博为代表河朔藩镇,便就是最好的例子了。但是于其治下的百姓何尝不是苦不堪言呢。

        如果是那些忠于或是倾向朝廷的军镇,则还要比哪些自立、半自立的藩镇,更多出一份输供国家的税赋,以及进奉大内天子的(不定期)宣索和(定期)土贡;还要有打点朝野内外派系,勾连宰臣或是权宦的(进奏)院使钱。不然,很可能飞来一纸诏书,就让其他人有了取而代之的机会。

        而这些林林总总输供和运作资费,同样也是要经过本地官吏之手,层层加码的落在了普罗百姓身上。当初为什么中原大旱的赤地千里之际,黄巢之辈为什么会在天平军治下当先兴起,还不是以为天平四州已然被历朝历任的藩帅,给盘剥的民生凋敝而人力枯竭的结果。

        所以,当时出身高门却治下无能之极的天平节帅薛能,就被杀进城来的草贼给破家灭门了,才有身为淄州刺史曹全晸,临危授命于天平军拨乱反正之事。

        而当曹翔得以在贼中只身放还郓州之后,亦是立志决心要要作出一番有所不同的局面来。这一边固然是为了报偿和恩悯哪些饱受苦难的乡土百姓,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籍此行事,暗中与太平贼别苗头的意味呢?

        虽然他最终得以接掌的天平军,一度被魏兵打的只剩下理所郓城一座孤城;包括大部分牙兵在内的本镇人马,也在主动迎战时在大野泽畔溃亡大半。但也给了他在一片百废待兴当中,推翻重来,再造局面的更多余裕。

        至少,他不用再输送朝廷和奉纳大内了,也不用维持昔日天平军高昂的军需和犒赏所费,仅仅通过徕民屯垦就可以自足一时了。然后他率领残余人马,顺势在收复哪些旧日州县过程当中,通过清算所谓的“通敌”“从贼”之家,又陆陆续续获得了军需补充。

        又通过与朱老三会师滑州,并且瓜分了魏军遗弃在河南境内的辎重和抄掠所得之后,他也有了第一批用以流转和运作起来的启动资财。而在河南境内被俘的那两万多名魏博兵,也成为了他重建地方的免费劳力。

        待到从山南才买的牲畜、种子和农具,还有应时救济的口粮,相继过境陈、许之地抵达之后,天平镇四州的局面也就开始一步步的好转起来。然后,他才开始着手清理那些不愿接受改变的旧属残余。

        尽管他使尽了威逼利诱,拉拢补偿,连横合纵、分化瓦解的手段;但还是几次三番遭到了强势反扑和舍身刺杀的凶险遭遇。因为已经习惯了对于小民作威作福或是予取予求的那些人,在需要抱团应对的外部威胁尽去之后,大为不满他这个节帅没有照例增加更多的待遇和犒赏,反而要割舍出利益来的结果。

        认为他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卑劣小人。到了最后,曹翔甚至不得不对当初最为坚定支持过自己的后宅老牙兵们,也举起了屠刀。因为他们不愿意接受曹翔提出赎买或是置换外地的条件,而放弃在郓城附近所占有的大片田庄,哪怕这些田庄尽数荒废着。

        乃至为此暗中鼓噪和串联起来,想要与城内哪些将门的私兵部曲联手起来,里应外合的行那换帅之事,乘着他除外巡视屯田之际,将另一位曹氏族人推上天平留后的位置。那也是曹翔遭遇到最为凶险和艰难的一次。

        因为他亲自委任的门阍官背叛,曹翔和他的扈从卫队被困在了东门的瓮城之内;就地坚拒了一天一夜之后,才等到了来自城外屯营兵的支援,重新打开城门而一鼓作气杀入被占据的内城和牙城,将这些各自为战老牙兵和串联的将门世家,给连根拔起。

        但是经此之事以后,他在旧日部属当中口碑也彻底败坏了,而隐隐有了“狈帅”的别号。所以,他如今得以坐稳天平军上下局面的根基,就是那些依靠屯垦授田而对他感恩戴德的营屯兵,以及天平军境内因为与南方通贸而受益的商人团体。

        前者为他提供了兵员和粮食,后者则是提供了额外的财赋进项和吏员补充;然后,曹翔又暗中向南方请来了常驻的商队,以为变相的竞争和制衡,并且在各出营屯之中办起来了最基本的启蒙学塾;可以说,现如今天平军内的很多举措,都与南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一次冬日里的出阵,也是曹翔听说了太平军眼看就要全取淮南境内,而与他所在的河南之地,也就隔着个淮河以北的武宁军(徐泗)节度使,而决定放开手脚有所作为的了。而在他在出征之前,最近迎娶的商人之女也有了身孕了。

        想到这里,就连一贯表情严肃的曹翔,也难免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容来。而就在这种翻沉反复的回忆当中,曹翔亲率留在大军队尾殿后的押衙五都(骑兵),也在断断续续的风雪当中,相继放弃和点燃了一座又一座沿途的军城和堡寨。

        直到退入临黄城中与本阵重新会合之后,先行的大队辎重已然开始穿过黄河冻结的冰面了。然而这时候,一个从对岸匆忙赶过来的信使,却是给他带来了一个噩耗:

        “曾经叛投魏军的前检校濮州刺史、郓州马步军都将朱瑄,数日前突然出现在郓城城中;勾连守库将张骁,门防副使杜标,巡城都将夏侯晏,起兵反乱!!!”

        “又有城内大户为之呼应,已陷没内城,而围住牙城了。。。。。”

        这时候,就像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祸一般的,又有探马从后方赶来喊道:

        “已经发现魏博追兵的形迹,其中隐有乐字帅旗。。”

        曹翔的心思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这一次出阵他可谓是把整个天平军仅有的两万余机动兵力都带出来了,又调动了万余民夫在两岸之间的大后方以为输送。

        因此,在州城之内已然没有多少余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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