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罗刹（五）
国公府四处幽静，老爷和夫人带着小公爷和二小姐去了极乐宫参加晚宴，还未归来。
花厅那边偶尔传来一阵阵丫鬟的欢笑声，才让偌大的院子有了些人气。
四处灯光昏暗，兰香提着玻璃绣球灯，匆匆穿过游廊，嘴里还碎碎念着。
兰香来到玉京园，见到那一簇簇腊梅下的房间内散发着幽暗的光，苍白的脸上才扯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重华阁发生了命案，街上被堵得水泄不通，兰香本想在上虞街等着三小姐的，可听到死的那人名字时，吓得小脸惨白，赶紧在街上找三小姐。
在大街上寻人未果，她才想着赶忙回国公府，心中一直祈祷三小姐在府内。
幸好，天上的神仙听见了她的祷告，三小姐完好无损地躺在床上。
屋内生了炭火，暖室升香，厚厚的棉被将三小姐包裹着，只露出她那张清秀的小脸来。
兰香想许是自己的动静吵醒了她，她干裂的嘴唇一直动着。
“萧沐风……”她喃喃道。
“三小姐？是要喝水吗？”兰香担忧地看着她，她发烧了，出了好多汗。
江临月缓缓睁眼，屋内只有兰香一人。
她脑袋有些恍惚，“萧沐风呢？”她什么都没问到呢，他不能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兰香没听清楚后面两字，以为她问的是肖公子，兰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三小姐，肖公子死了！死在重华阁，听他们说身体被分成了几块呢！幸好你今晚没遇上他，不然你出了事，我怎么跟老爷夫人交差啊。”
死的居然是她的相亲对象肖炜？想到女鬼吃人的画面，江临月胃里一阵难受，扶着床沿干呕起来。
折腾了好一会儿，兰香终于服侍她睡下了，可园子里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江亦良进门时脸色阴沉得可怕，看江临月安稳地睡着，神色才有所松动。
他转身瞪着夫人，低呵道：“贱妇，和阿月相亲的不是长平侯二子肖琛吗，怎么变成庶子肖炜了！”
江亦良看重肖琛武将出身，人品质朴，稳重端庄，阿月嫁过去，肖琛肯定会将阿月保护得很好。
可这贱妇竟然来了一出偷天换日，要不是肖炜出了事，他还被蒙在鼓里。
夫人泪眼无情，道：“肖琛是我侄儿，江临月这个贱丫头嫁给侯府嫡子，她配吗！”
江亦良搬出那道长的话：“道长说阿月娘家是名门望族，夫家权倾天下，她日后一定是位金枝玉叶的贵人，她怎么配不上你那侄儿了！”
江亦良一愣，等等，夫家权倾天下，“权倾天下？”
道长的意思是她未来的夫君是皇族之人？他怎么才想到呢，若是今晚将阿月带进极乐宫，说不定就有皇子看上她了。
江亦良恼，都怪这贱妇提议让阿月与肖琛相亲，想必是与肖琛相亲是假，让肖炜生米煮成熟饭才是真吧！
江亦良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你这贱妇，真是误了大事！”
夫人怒道：“江亦良，一个臭道士的话你也信，我看她就是天煞孤星，才将国公府搅得不得安宁，我告诉你，以后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江亦良气得没话说，将袖子一甩，便看见跪在地上的兰香，他喊道：“兰香！”
兰香在一旁听得雨里雾里，国公爷叫到她名字时，她还在想今晚到底是谁与小姐相亲，怎么会出现三个肖公子？
“兰香，将今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来！”
兰香双手紧紧握着，不敢抬头看夫人的眼睛，她道：“我和小姐在桥头等了一刻，肖公子都不见人影，然后我们将一个面具男错认成了肖公子，走到重华阁下才知认错了人。小姐在桥上吹了寒风，身子不舒服，于是就回来了。”
江亦良道：“你们今晚没见着肖炜？”
“是呢。”这段话是她与小姐商量好的，若是有人问，都这样回答。
江亦良眉目舒展，既然阿月连肖炜的面都见到，那这案子就与阿月无关了，国主这几日都会在极乐宫设宴，他想等阿月身子好了，便将她带去极乐宫赴宴。
江亦良心里打好了算盘，不知夫人心里也有了盘算，夫妻俩各怀心事地离去。
兰香去了花厅，让静言回去照顾三小姐，兰香是夫人房中的人，今日之事，她已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
江临月是被热醒的，等她翻身坐起来时，榻上那人就像一尊大佛似的，一动不动。
“萧沐风？”她轻轻唤了一声，喉咙干哑。
萧沐风缓缓睁眼，她披着披风，下床朝他走来，她身材纤细，披风一裹，更加娇弱，怕是风一吹就倒了。
她将茶壶放在火炉上，随后上榻与他面对面坐着，神情自若。
青瓷莲花烛台的烛火亮起，光影下，她的眉目舒展，面容平静，整个人透着慵懒之态，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了与她年龄不相符的状态。
“坐了多久了？”她问。
“一直没走。”
江临月抬眸，他的脸上总是不苟言笑，神色冷淡又疏离，加上他那张完美的脸，让人觉得他是放在博物馆的精致的古董，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可江临月就想逗他，她手支着下颌，露出明媚的笑容，小声问道：“你担心我？”
萧沐风冷哼一声，转头看着火炉上腾腾升起的白雾，“我只是好奇你身上的秘密。”母亲与她相识，有鬼奉命杀她，连地府的男鬼都认识她，她身上的秘密可真不少。
“罗刹鬼呢？死了吗？”
“死透了。”萧沐风本想将他收进乾坤袋的，可那鬼自己灰飞烟灭了，真是奇怪。
“他还有透露什么吗？”
“没有，你与我听到的一样多。”萧沐风目光瞥向她那疑惑地小脸，道：“自己想想吧，得罪了什么人。”
江临月身子一僵，她想到静言跟她说的一件事：“除夕前，我被人绑架过。”
就在她落水前几天，夫人带着她和江锦书去寺庙上香，她差一点被人绑走，只是那贼人没有抓到，那她落水，会不会与绑架有关？
“你怀疑今日之事与绑架你的那人有关？”萧沐风结合方才在房中听到的事情，大概有了猜想，看来豪门之争是这件事最主要的原因。
江临月苦恼将头埋在膝间，闷闷道：“不知道。”
火炉子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的烧着，外面又下起了雪，两人就安静地坐着。
“罗刹鬼没了，我怎么才能查到他是受谁的指使呢？”
“你可以问问当时在你屋子里的另一个鬼。”她都不主动提那个鬼的事，只能他提出来了。
她眨眼，“什么鬼？我怎么不知道？”她装傻充楞，“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不知道。”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江临月摆了摆手，“罢了，我的事情很复杂，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江临月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她给他泡了一杯梅花茶，“喏，喝了这杯茶就离开吧。”
萧沐风不忍直视她那笑容惨淡的脸，低头嗅了嗅，梅花清香，很好闻，她似乎很喜欢腊梅，园子栽种腊梅，书桌上也摆放着腊梅，饮一口茶，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江临月满怀心事地陪他坐着，直到他将一杯茶饮完为止。
萧沐风起身整理了衣裳，道：“我走了。”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见他往门口走去，江临月疑惑：“你为何不像方才来的那样，咻的一下就消失了？”
萧沐风面无表情地说道：“方才为了尽快摆脱你这麻烦，我才迫不得已使的，这法术没休息两天使不出来。”
江临月失笑，自从见到她起，他不知说了几次她是麻烦，她收住自己想揍人的手，露出一个虚伪的微笑：“慢走不送！”
萧沐风打开门，外面的鹅毛大雪飘进来，江临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瞥了她一眼，道：“后会无期。”
“嗯？你要离开凤都了？”
他站在风雪中，室内的烛光温暖，将他照映，风雪比他更冷，他倒是看着温柔缱绻起来。
“嗯。”他点头。
萧沐风身体一僵，江临月竟然抱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将她推开，可她抱得越发紧，这女人为何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麻烦。
只听她在耳边轻声说道：“萧沐风，想到以后见不到你，我突然舍不得让你走。”
他喉咙干涩，从来没有女人敢这样对他！
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江临月见一抹红晕从耳朵延伸到了脖子，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她手放在他胸前，道：“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接着又摸着他的脸，“脸颊发烫，耳朵绯红。”
“鉴定完毕，你的外表看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内芯儿却是一个纯情少男。慢走不送，后会无期！”江临月退到屋中，毫不留情地关了门，见到他吃瘪的样子，让她被烦心事缠绕的夜晚，终于有了一点点乐趣。
而此时的萧沐风黑着脸，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咬牙切齿说出三个字：“江临！别让我再看见你。”
屋内安静，回复他的只有狂风和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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