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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过往须臾(一更)


芸娘微微一笑,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喜悦,回屋忙忙取了宣纸,又催着丫头们去寻细竹枝和细线。

        她心中想着胰子的模样,手中立刻裁剪出一张极大的方形纸片,匆匆提笔在其上画个胰子状。又在旁边随手画个小人。

        那小人只不过由一个圆圈做头,几根线当四肢,分外简单。可圆圆脑袋上却戴了一顶冠,胯下骑了一匹骏马,显得十分滑稽。

        如何绑风筝她却有些不懂。

        好在蒜头在几个下人中玩性最大,对玩耍诸事多少有些经验,帮她用细竹枝绑成架子绑在纸张背后,最后系了绳子。

        芸娘出去院里时,天空那面风筝依然在精神抖擞的漂浮。

        当她的风筝送上天际时,那风却有些猛烈,系线仿佛附着了千钧,几乎将放风筝人的手割裂。

        府外一处空地上,墨砚一指那飘飘摇摇不甚稳定的风筝,急急道:“公子快看,那里也多了只风筝!”

        苏陌白唇边含笑,只努力掌控着风筝往新的风筝飞去。

        墨砚又吃惊道:“少爷快看,那风筝上画了个小人,是状元游园的样子呢!”

        苏陌白手中的风筝离那简陋粗糙的风筝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原本是打算静静停在边上便好。

        当空中那风却越大,猛地一吹,两只风筝便紧紧缠在一处,再也腾飞不起来,交缠着往远处去了。

        墨砚见状,忙忙收了身边诸物,催着苏陌白道:“公子快回吧,回去晚了,夫人又该说了。”

        苏陌白又往天际那远去的黑点望了望,慢吞吞往家去了。

        左府里,韭菜、蒜头等人瞧见好不容易做好的风筝竟同另外一只缠绕在一处,正自着急间,却听芸娘呼痛,那风筝线立刻被松开,两只风筝便呼啦啦飞远,不知要落去了何处。

        彩霞忙忙上前,捧着芸娘的手,急道:“这可是,旧伤又添新伤,放个风筝便又伤了手。”

        芸娘却笑嘻嘻的模样,被彩霞拉着进屋做了包扎,待用过午饭,方夹着笔墨纸砚,带着彩霞去寻了左莹。

        不知是风筝的鼓励,抑或是左莹的功劳,不过十五日,芸娘已将一百遍的《女诫》抄完毕。

        然而一双爪子却也见不得人。

        磨伤多处。

        她拎着成品去往柏松院,将一双爪子伸到人前,当面向着左老夫人痛哭流涕,祈求老夫人垂怜,收回将余下三本也抄写完的指令,好让她莫再受折磨。

        此时正值左屹结束多日的公事操劳,刚好从衙门里回来,正在同左老夫人请安。

        他瞧见芸娘白生生的爪子上伤痕累累,立刻便心软了半晌。

        从左老夫人处听闻芸娘被罚抄书的缘由,又瞧着她拓写出来的大字,虽说是拓写,笔迹间却也颇见流利,他立时便为芸娘说着好话:

        “儿子瞧着,芸娘经了此事,定然已明白事理许多。她正值长身体的时候,日日伏案写字,若写出个驼背的毛病,可便失了目前的一番初心。”

        左老夫人笑道:“那些书生日日伏案,也未见得都成了驼背。”

        又故意板着脸问芸娘:“抄写《女诫》,从中懂得什么道理?”

        这一百遍抄下去,芸娘对《女诫》中的狗屁歪理简直倒背如流。

        她平日抄写时内心要骂娘多少回,此时却做出乖巧的模样道:“孙女学到:日后嫁人,要事事以夫家为尊;诸事亲躬,将夫家老小侍候舒坦;被人诬陷,不敢狡辩;如若为夫家嫌弃,最好自缢,千万莫牵连娘家名声……”

        她说一句,左老夫人的眉头便蹙上一些。

        待她说到最后一句,左老夫人一声轻咳将她打断,缓声道:“这……我们左家之人,倒是不必如此般行事……”

        心中诧异,她从未看过的《女诫》竟是说的这么一回事,早知便该让芸娘抄写《孝经》才是。

        然而芸娘的一双手,尤其是执笔的几根手指已然受了伤,此抄书之事只得罢了,亲自交代道:“总之,女子生性外表端庄,品性端正,总归无错。今后这上房揭瓦之事再不能做。”

        芸娘自是乖乖应下,心中却想着:这上树上房之事,今后只怕要多多做才是。只是要更为隐蔽,千万不能再招致话柄。

        左老夫人面露疲色,左屹父女便出了柏松院,一路往外而行。

        周围没了人,芸娘立刻开口问道:“你不是说,我要出门,直接去拿出门牌子便可?怎地你夫人又不给我?”

        左屹失笑道:“她是你母亲,什么叫‘我夫人’?”

        芸娘只哼了一声,却等着左屹的回答。

        左屹忖了忖,徐徐道:“你母亲既是这家中的主母,对你的行踪过问一句,也是应该。总归这里是京城,再不是江宁了,你自然不能随意外出。且,阿爹对你母亲有愧……”

        芸娘冷笑一声:“你愧对的何止是她一个人。这院里的女人,你都愧对!”

        她话毕,再不理他,匆匆往前去了。

        她进了院子不久,那左屹便跟着而来。

        他进了院子,却不进芸娘房中,只穿过小门,往隔壁李氏院子而去。

        此时李氏正一人坐在房中,静静做着针线。

        左屹脚步声轻轻,只在檐下便停住了步子,从撩起透气的帘子望进去,瞧见李氏那张娴静秀气的脸。

        他没寻见她时,她只是他深藏在心中的一道倩影。

        夜深人静时,方敢倒上一杯茗茶坐在椅上,将心里的人儿偷偷翻出来回想。

        十五年前他从她身边一走了之,原本是想回京后回禀了父母,寻个日子,去将她接来身边。

        然而他将将在京城露了面,各种事情便接踵而至。

        除了朝堂上之事,还有家中之事。

        父亲重病不起,嫡女早产体弱。

        他每日忙的脚不沾地,确然抽不出空去处理她的事情。

        后来父亲去世。

        发妻又每日因嫡女之病以泪洗面。他有空了,瞧着发妻还未到双十年华便已显憔悴的容颜,便再也鼓不起勇气提起接她的事。

        自此,她便长久的住进了他的心间。

        未曾想,他随圣上江宁一行,却碰巧与她重遇。

        那时他方得知她当年有了她的骨肉,还勇敢生了下来。

        不但生了下来,还十分康健,活蹦乱跳。

        他便想着,一定要将她们母女接来京城左府,他要将他过去亏欠她的一并还回来,令她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脚步微微一移,发出些许声音。李氏眼皮一颤,已是抬了头。

        她瞧见他,眼中有一刹那间的迷茫,她仿佛回到了他才从她身边离开的那两年。

        那时她也常常一抬头便以为眼前站着一个人,站着一个朝思暮想的人。然而那都证明只是她眼花而已。

        后来,她的心里便空了,没有任何一个人。

        再后来,她心里又住进了一个人。

        她摇摇头,放下手上绣活,如同对待左夫人一般,面上已浮上恭敬的神色,疾步出了门,来到左屹面前,盈盈福了一福,淡淡问了一声:“老爷……”

        不是夫君,是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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