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林中鹿（十三）

林安妮和阿尔挤在黑暗狭小的储藏间，死死地压住脆弱的门板，以免被发狂的蛇兽波及。

        门缝外光影晃动，惨叫连连，偶尔有慌不择路的人逃到这条死路，也很快会被蛇兽甩着尾巴追赶上来。

        每次路过，莽撞的蛇身都会毫不吝惜地摔打四壁，门板都差点儿被它拍碎了。它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就算自己会撞得遍体鳞伤，也不想放走任何一个加害者。

        地下空间的转圜余地不大，林安妮不想挑战这只巨蛇的精准打击能力，索性拉着阿尔先躲起来。

        蛇兽肆虐过几轮后，外界终于安静下来。

        “可以离开了。”阿尔的鹿耳动了动，谨慎地松开林安妮的胳膊，退开距离。

        林安妮握着木把手，向内轻轻一拉，哗啦一阵声响，门板应声而碎，零落成一块块破木板。粘稠的血浆横流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与过往干涸的血迹混作一团，辨不分明。

        两人小心地避开障碍物，于血泊中搜寻着钥匙，将笼中野兽一一放出。

        找不见钥匙的，就用长刀劈砍在锈蚀的关节处，直接将笼门给拆掉。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大家伙，似有灵性地看着他们的举动，哪怕金属碰撞，火花飞溅，它们也安安静静的，不见惊惶。

        最后一个被释放的，是亚伦一直栓在身边盘玩的老虎。

        林安妮抚过它的背脊时，它瘦得仿佛只剩一张灰暗的虎皮，徒劳地裹在骨架上。

        它的目光浑浊无光，反应迟缓犹如暮年，林安妮碰到它的下巴时，它用舌头卷起她的手，眷赖地舔上一口，而林安妮沉默了：被剪去了爪子，又拔掉了所有的牙齿，哪怕放归山林，它也活不了几天。

        即便这样——咔哒一声，锁链落下——它也应自由地，选择它的埋骨之地。

        林安妮忽而听到鹿蹄动了动，巨大的阴影从头顶落下，她扭头，本以为早就离开的蛇兽，正支起自己的脑袋，戳在她身后。

        它比之前看到的模样更可怖了：刀削斧砍的痕迹遍布全身，深长的伤口翻卷着血肉，一只眼睛都被砍瞎了，滴滴答答地淌着血，甚至能看到一丝白骨。

        剩下的那只竖瞳，仍是冷血动物一贯的森寒，但此时无波无浪，万分平静。

        其他被放出笼子的野兽，也没有离开，蹲坐在蛇尾附近，偶尔百无聊赖地起身走两步，似乎是等着两人一起。

        它们将一人一鹿挟裹在队伍中间，鱼贯而出。

        外面的酒馆，同样是满地狼藉。

        除了林立在门外的半鹿人，周围再无任何人影，哪怕有人在不远处窥探，也是万万不敢冒头的。

        林安妮走出来，越过门槛的脚似乎踩到什么东西。她挪开一步，那是一块不规则的原生木板，像是直接从几十年树干上横截下来的。

        木板刻着酒馆的名字：[森林酒馆]。

        林安妮掏出一把匕首，刷刷几下，划掉后面的“酒馆”，刻上另一个单词。

        她把这面新招牌，重新挂回了原来的位置，还认真地拂去木屑。等到太阳升起，冒险者们重新聚拢回来，所有人都会看见它的新名字——

        [森林的报复]。

        “走！我们去追阿布！”

        林安妮翻身跳上鹿背，鹿群追逐着风声，留下一路烟尘。他们很快将小镇远远抛在了身后，那些与他们一同离开的野兽，也逐渐没有了踪影。

        唯有那只巨蛇，张开了羽翼，腾空而起，始终随行，还主动担当起瞭望的职责。

        深色的蛇身，隐没在夜色中；但那对白色的羽翼，就像夜空中的云，影影绰绰地盘旋在鹿群的头顶。

        林安妮抬起头，就能看见那片云。

        于是她扬起手，和它打了个招呼，手腕上的铃铛，迎着夜风叮叮当当作响。

        奔跑的鹿群，也在铃声中越发振奋：他们已经得知幼鹿的具体下落，只要朝着正确的方向狂奔，每一步都是寻回族人的希望！

        以林安妮得到的消息——

        那伙人离开绿茸镇的时间，是一天半以前。他们走的时候，还提走了存放在酒馆地下的其他货物，脚程就算再快，也到不了下一个小镇。

        更何况，他们一行人不可能一刻不停地都在赶路。哪怕逃走时稍显匆忙，走出一段距离后也会松懈下来，之后的饮食与扎营都会消耗时间。

        鹿群全力追赶之下，天亮前，他们就能赶上对方！

        果不其然，远方的天色微微擦亮之际，蛇兽盘旋着降落在鹿群面前，嘶嘶两声，表示它在附近的小树林，发现了人类的踪迹。

        半鹿人首领精神一振：“在哪儿？快带我们去！”

        浩浩荡荡的鹿群再一次加速，奔腾的蹄声宛如地震，如此庞大的半鹿人族群，根本遮掩不住动静。

        而对方作为一个往来翡翠森林多次，甚至成功潜入半鹿人族群、偷走幼鹿的团伙，不可能注意不到周围的异象。

        一名斥候被派了出来，隔着老远，就看见那鲜明的种族特征，脸色顿时一变，飞速退回到树林之中，似是通知他的伙伴们。

        半鹿人追在那人身后，越发加快脚步，尤其是阿尔的母亲，她作为首领率先冲在前面，高扬的鹿蹄恨不能直接从树梢上跨过去。原本指路的林安妮，因为阿尔需要载着她，反而慢了一步，掉在了后面。

        清晨的树林，弥漫起了薄雾；随着他们越追越深，周围的白雾逐渐变得浓郁起来，而前方的人影始终掉在他们面前，不知不觉，所有人都坠入隐约的迷雾之中。

        “不太对劲。”林安妮微微皱眉，“别忘了，他们这个团伙，有一个人会幻术。这种季节，会出现这么大的雾气吗？”

        鹿群之中，有人恍然：“……这样说来，阿布生病的那天早晨，族里也是莫名其妙起了一阵雾，我们还以为是天气突然变化，导致的幼鹿生病。”

        林安妮接口道：“但后来，那并不是生病，而是那个早上就被人掉包了。”

        首领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鹿耳微微一动，高声道：“戒备！脱离这片雾林，或者想办法吹散这片雾气！”

        她话音未落，只听到“嗖嗖”的声响，破空的箭弩接踵而至，打乱半鹿人的阵形。

        这些四面八方而来的箭矢虽然恼人，却不足以射中灵敏的半鹿人，要么落空，要么被战矛挥下，甚至有些身形灵巧的成年雄性半鹿人，只用两只高壮分叉的鹿角，周旋着身体就能夹住那些的箭，然后一把甩到地上。

        “嘶嘶”两声，发现异常的蛇兽降下低空，穿过树林，挥动翅膀招来一股狂风，短暂地吹散白雾。

        刹那间稀薄的雾气，露出周围的树影，和骤然暴露的模糊人影。那人影转身就跑，半鹿人首领想也不想地抄起战矛，冲刺过去。

        矛尖一没入，首领便觉手感有异：“不好！”

        离得最近的林安妮和阿尔，更是看到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首领身后，举起利刃就扎向她的后心。

        “阿姆！”阿尔大喊一声，直接冲了过去，以鹿角格挡住那把利器。

        他一绞一缠，不仅卡住了那把刀，更是猛地往回一拖，猝不及防地拉得对方一个踉跄；然而那刀刃比想象中更锐利，对方反应过来后，就势将力量狠狠压住，斜切而下。

        坐在阿尔背后的林安妮，第一时间就甩出了蛇形镯，缚住那人身体。

        可她终究是晚一步，寒光掠过，那根还未彻底长成的鹿角就此断作两段，半截小树杈就这样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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