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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零叁 暂别


贤王妃携着安河郡主,这一住便是在宫中住了小半个月。

        其间宫中各妃嫔各自同自己外家通了气,该如何对贤王妃,各自有了主意。急慌慌地去套近乎的少有,也都没从贤王妃这里讨到什么好脸色。

        贤王走的,可是纯臣的路子,只奉今上一人,绝不结党交游。

        这也是无奈之举,世人皆知,老贤王此人颇为人所不解,娶了个男王妃不说,还不肯纳半个侍妾,是以根本没曾留下血脉。如今的贤王据闻乃是从同宗中过继到老贤王明下的,与真正的皇族终究是亲缘颇远,按理说是不该继承亲王位的,奈何先后两代贤王均是战功卓绝之辈,倒让皇家赏无可赏,再加上先皇谕旨钦定,今上也不好贸然夺爵。幸而贤王退作纯臣之举,倒是削减了几分今上的猜忌。

        但所有人都知晓,眼下的局面只是暂时的,陛下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是以,与贤王家交好,可没什么好处可言。

        于是偏偏是宫闱中那不谙世事的少女怀夏,成了这整个大嘉朝中,唯一一位与贤王府私交甚密之人了。

        贤妃是更少有的与外家通气前便打定主意,不去招惹贤王妃之人,更不会去同怀夏分析贤王府如今岌岌可危的地位。是以怀夏懵懂无知,只知道何念新时常翻墙而来,总会同她谈一些,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事。

        她自觉自身仿似一只精巧的雀儿,被关在牢笼之内,一关便是八载。而本该一生被囚于牢笼之中的她,却在近日,遇见了一片不知自如何遥远的天外飘来的流云。

        何念新来自大漠边疆。

        原本二人之间,乃是何念新更多地起着话头,逗乐怀夏。如今却更多是怀夏在问东问西,问何为大漠孤烟,夜帐千灯,又何为刀光剑影,那些她想都想象不出的波澜壮阔。她只能拼凑着何念新只言片语中的万千画卷,羡慕着这一片流云,想抓这流云于手,怕她离去,却又知流云不该属于一间小小的鸟笼,无论这鸟笼的编织如何精巧细致。流云只能属于天空。

        两个女娃私下里这般厮混,倒使得她俩似宫闱中闲来无事的猫儿似的,白日里懒散困倦地打着呵欠,夜里倒是精神抖擞。

        哪怕是再小心,这也被各自母亲瞧出了几分不对。

        何念新那边倒还好,贤王妃趁着少有旁人,恨恨地拽了何念新的耳朵,低声训斥道:“你这夜里是去哪里野了?这宫里可比不得咱们王府,有你父王那般纵容于你!”

        “娘娘娘!疼疼疼!”何念新忙摆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三成是真的疼,七成是装模作样,赚得个掐在儿身,痛在娘心。

        果不其然,一瞧她这吃痛的模样,情知是这丫头装出来的,贤王妃还是撒了手,哎了一声。才刚还埋怨贤王的纵容,她自己也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觑了眼太后派来伺候的人,贤王妃也不敢什么话都说,只道是:“行了,你父王才刚派人来,咱们明日便可辞别太后娘娘,出宫去了。”

        原本以为何念新在宫中被拘束够了,瞧她不敢攀山爬树,翻墙掀瓦,已是无聊得叫自己教她识字读书了,听了这消息,合该高兴起来才是。谁料到何念新竟然唉声叹气起来:“啊?咱们明日就回家吗?下回上京,得什么时候啊?”

        亲王无诏不得随意入京,何念新只盘算着,这一别,恐怕与怀夏难再相见了。她还没能把蒙书上所有的字都教给她、把爷爷讲给自己的故事都讲给她听、带她出宫玩呢!

        “你父王自会回去,大军可离不开他。咱们就留在梁京的贤王府,你爷爷小时候便住在那儿呢。”贤王妃却淡淡道是。

        原本大将在外,其家眷便常滞留于京,能多得皇室抚照。点透一点地说,也是以亲眷为质,免得领军之人拥兵自重。贤王妃早有准备,却只是在同何念新讲京城里的好吃的、好玩的。

        才十岁大的女娃却猛地想起爷爷曾经讲过的一个古代将领的故事,从中有了几分猜测,不甚明晰,还好自知自身处在宫中,她没有大大咧咧地问出来,而是撇了撇嘴,心思着今夜得好好同怀夏道别才是。翻进玉鸢宫容易,翻进宫可就难了,那宫墙有六七个何念新高呢。

        ***

        而怀夏那边,却是贤妃捧着茶,亲自叫轮班为怀夏守夜的四个宫女传来,跪成一排,也不问怀夏,就问她们,公主这些夜里做了些什么。

        怀夏一向是个好服侍的主子,极少起夜,几位宫女也说不出个一二来,只道是不知。思来想去,也不过是近来似乎自己睡得更沉了些,每早醒来脖颈略有些酸痛。

        只是这话,可不敢对贤妃明说。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贤妃也无奈,只得关了宫门,责她们玩忽职守,杖罚后,又思来想去,只能亲派迎露去了。迎露作为贤妃得用之人,与贤妃一般是仔细的性子。怀夏不觉慌张起来,生怕何念新今夜过来,被迎露逮着。

        幸而今日有皇贵妃邀了赏花宴。

        贤王妃正坐在皇贵妃下座,与贤妃母女正遥遥相对。何念新冲着怀夏挤眉弄眼,怀夏顾忌着母亲在,只微微红了脸。

        小娃娃们自以为隐蔽的交流却瞒不过大人的眼,皇贵妃倒是笑了笑:“几个小的怕是坐不住了。赏花宴又不是正经宫宴,不必拘着,不若叫他们出去玩耍。”

        说罢,把自己身边的二皇子也推了出去。

        几位皇子皇女都有些按捺不住,但怀夏一向是不爱参合的。贤妃本放心着,这一回怀夏却小心地拽了拽自己母妃的袖子。

        瞧着其余皇子皇女们都离了席,身后各自跟着宫女太监,无甚危险,贤妃便点了人手,允怀夏也去玩耍了。

        最大也不过十岁的娃娃们却早早地有了亲疏意识,年纪大又不是宫里人的何念新同不常出来玩的怀夏自然地排在了人群外。

        瞧着那群小娃娃被众人簇拥,一窝蜂地跑到了别处,其中打头的大皇子还回过头来,挑衅一般地冲着两人提起嘴角。何念新啧啧两声,一把抓了怀夏的手,道是:“正好正好,把最好看的小妹妹留给我了呢。”说罢,带着怀夏向反方向走。

        其余几个皇女一听,俱是不乐意了。都是才刚有了美丑意识的,哪里容得别人说自己被比了下去?奈何何念新打小跟着父王习武,比这几个娇生惯养的皇子皇女脚程可快多了,没多时就连追在身后的宫女太监也被甩开了。

        怀夏则是气喘吁吁地追在身后,若不是何念新一直拽着,她又提了口气,恐怕也得被甩在身后。

        何念新在贤王府练就一身躲藏功夫,没多久找了座假山,拽着怀夏便藏了起来。

        “你……你……慢点……”怀夏断断续续,边喘边道。

        何念新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嗨呀,这回他们要找到咱们,恐怕得要个半时辰了。”何念新得意道,拽着怀夏的手也没送开,还晃了晃。

        “嗯……”怀夏扶着胸口,平复一番,才道是,“我今日想同你说,母妃瞧出了我夜里不好好睡,今晚换了人守着,我正怕你被发现。”她一口气说出来。

        何念新也唉了一声,道是:“我今日也是来辞行的,我娘说,明日她就带我出宫了。”

        “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怀夏本是盘算了一天了,本是个贤妃说什么,她便做什么的乖娃娃,这日却尽算着如何躲着母妃,想办法同何念新一同玩耍。猛地听闻何念新要走了,她愕然,颤声问道。

        何念新苦恼地抓了抓后脑勺,她也不知道下回进宫是什么时候:“要不……我想办法训两只鸽子?宫墙再高,总拦不住鸟儿的。”她想起了飞鸽传书,却也只是有这么个念头,并不知道该怎么叫信鸽听话。

        怀夏立时上下翻腾了一会儿,摸出一片贴身的暖玉。不是什么绝无仅有的玉料,雕的是正在夏日盛放的荷:“这个给你。”

        “哎呀哎呀!这难道便是所谓的定情信物?”何念新跳脱道。

        不出意外地,胸口挨了怀夏一拳。何念新嘿嘿一笑,将玉荷贴着自己怀里放好,生怕丢了。

        这么一闹,离别的感伤倒是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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