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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卅柒 画梅


玉鸢宫中清清静静,  宫人也俱是进退有度。今上颇觉闲适,  便下得御辇,  溜溜达达地去看怀夏和贤妃正在做什么。这一日还在年节当中,  怀夏倒不用整日闷在上书房。在门口侍奉的小太监正待通报,  却被今上制止,那小太监便一敛首,  毕恭毕敬地一礼,  让开了门口处。

        怀夏正手捧纸笔,  题画着什么,而贤妃则从旁闲看。

        “清平,  这是在画什么?”男人出声问道是。

        怀夏本便是学画未久,虽画画看似与习字一般,  都是提笔来做的,但她却还不太敢落笔,  被忽然出声一吓,  手中抖了下,  便多画了一道墨痕出去。

        她也不恼火,抬头见是父皇,  躬身道是:“清平见过父皇。”

        旁边的贤妃也见礼。

        男人溜达到近前,见怀夏画的似是扇面,  小小一张纸上,画了一枝梅花。

        “怎么想起画梅花了,  梅花还得过上些日子才开呢。”男人笑问道是。

        怀夏歪了歪头,  认真道是:“是先生教的。先生说,  画梅花最简单,因只是枯枝上点红霜,让我们从画梅入手。”

        “哦?林少监这么说,那清平觉得画起来容易吗?”男人问道。

        怀夏作出思考的模样,而后回道:“画梅简单,画好梅的清冷孤高却难。清平还小,不是很理解,画不好。”

        “哈哈,清平如今这个年纪,能想得这么通彻,已是不易了!”男人说罢,扫了一眼画纸上才刚因为手抖而多出的一条墨线,颇为可惜道是:“只是怀夏却需从新开始画了。”

        谁料到怀夏却是笑了笑,摇头道:“不必的,父皇。”说罢,她就着那墨线,断续几笔,却在一旁添了些笔画,改画了半面砖墙。

        那梅枝原本空悬,无依无靠,却变作了独立墙角。

        怀夏便在一旁题字道是:“墙角孤梅,凌寒独开。暗香轻盈,报得春来。”既画不出梅枝孤傲,便画梅意报春。怀夏如今字迹清秀可爱,作的诗句虽还稚嫩,书在其上,倒颇有几分趣味。

        于是今上神色中几分欣喜,夸道他这女儿果真聪慧。怀夏也不自矜,落落大方地收了夸赞后,抿唇道是:“这是女儿提的第一面扇,不知能否有幸将之献给父皇?”

        “哦?”今上自是不缺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甚至若是怀夏献给他的是什么奇珍异宝,他反而不会多看上几眼。见怀夏要将这扇子献上,男人神色闪了闪,颇有兴味地问道,“怀夏可舍得?”

        “此是怀夏的荣幸,还望父皇不嫌弃才是。”怀夏心中怎么想的,却是不露在外面,但面子上半分不显,反而还露出一点高兴的神采。

        男人便自觉得意,留宿在玉鸢宫中,让怀夏陪在身边闲聊。怀夏倒是十分主动,摆出一副有许多问题向男人求教的模样,捧得这一位颇为飘飘然。

        待次日送走今上,怀夏却是被贤妃叫去。

        做母妃的捧着一盏茶,欲言又止。怀夏却是清楚自己母妃想问什么,便直白道是:“母妃不必忧虑,父皇是喜欢人憧憬他的,只要捧着,他不会生气。”

        “可怀夏,你之前说是担心有人对咱们母女不利才出的头,现在母亲却是看不懂你在争些什么。——你一女儿家的,想争些什么?”

        怀夏可不能明说自己是在旁敲侧击,打探父皇想如何对付贤王,给贤王府家的郡主姐姐当眼线的。这话要是说出口去,能把贤妃吓到。还好怀夏早便准备着贤妃会有此一问,落落大方地回道是:“母妃,正因为女儿是女儿,所以父皇不会对女儿太过提防。女儿这不叫争。”

        凭她素日里表现出的聪慧和国事上偶出的小谋策,若换了哪位弟弟,恐怕早便让父皇惦记上了,该去揣测这两个弟弟的外家是不是打他屁股下那座位的主意。但怀夏却是个公主,无需被他忌惮。

        颇为有恃无恐的怀夏,现如今想的也不过是,她本来是想将自己画的第一面扇给念新姐姐送去,但既然那扇画坏了,随手给了父皇,她也不可惜。

        等会儿回自己殿中,要再给念新姐姐画个更好的呢。

        何念新最终收到的却不是梅了,怀夏提第二面扇的时候,却是觉得梅可不适合她的念新姐姐。想了想,她描摹了她想象中的大漠孤烟。其情其景,怀夏见所未见,但却在何念新的言语中,不知被提及了多少遍,何念新说不厌,怀夏也听不厌。

        末了,扇上题字是“旗开得胜”四字,明明是女书,字意间不似怀夏素日的清秀,却带着字骨,挺直地立在扇上。何念新颇想找人炫耀,最终还是珍藏了起来。

        何念新想,等自己上战场的时候,便把这扇子揣在怀中,那么她便一定能如扇上所言,旗开得胜的。

        她也不肯在回信中提,怀夏画的帐篷长得奇怪,大漠太平坦少了沙丘,这等扫兴的事了。

        ***

        怀夏如今在宫中混得虽是如鱼得水,做人却难得还是从前那般,并不骄纵自傲。是以渐渐地,与怀夏熟络的人倒是多了起来,虽其中有真心有假意,怀夏却并不点破。

        如今宫中势头正好的,除却怀夏之外,便是梅才人。

        梅才人自那一日与怀夏谈过之后,便性情大变。原本是个随波逐流的,却成了个力争出头之辈。但她倒不乱献殷勤,仍旧是个清冷模样,这等女子,在宫中颇为少见,引得今上不时地有几分兴致临幸于她,把淑妃失落的宠爱匀到了她身上,平常日里也是赏赐颇丰。

        只是那一次小产却是亏了梅才人的身子,至今她也没能得到一儿半女,却也不见她为此急迫。

        怀夏总惦记着那一日梅才人离去时说的话,不太敢同这一位靠近。千曲却还有几分眷恋,这个才人对她倒是极好,教她的刺绣功夫是陈昭仪并不会的。时不时地,在听人提及了梅才人之后,千曲便要同怀夏埋怨上两句:“梅才人究竟是为什么不来找我玩了呀。”

        怀夏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哄她。

        幸而千曲极易被别的吸引走注意,每每都是很快便不再问了。

        如今上书房中的四位皇子皇女已是吃透了蒙书,教他们的先生也已不再是林少监,而是换了个更古板的老学究。这一位一上来便想着把两个皇女送出去,哪怕是她们要念书,也该读《女诫》一流。

        待他上禀今上,那男人沉思片刻,却没立刻下得决定。千曲倒也罢了,怀夏那般聪慧,只看些教引女流之辈相夫教子的书,恐怕是不愿的。

        干脆去问过怀夏自己怎么想。

        怀夏便直白道是:“父皇,女儿乃是您的女儿,可也需做那等伏低做小的弱女子?”言辞间颇以自己为当今圣上的女儿为傲。

        今上便哈哈大笑道是:“清平说的是,朕的女儿,怎需像寻常女流?谁若是娶了清平去,自该捧在手心,小心服侍才是!”

        便摆手对那老学究道是,若他心有不满,那便大可将这位置让出来。

        老学究哪儿舍得,如今今上不过只有三个皇子,未来的九五之尊,极有可能便会出在这两个皇子之间。等到那时,他便尊为帝师了。只好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由得屏风立着,不去理会屏风后的皇女们。

        怀夏倒是颇为惆怅,如今没了林先生,她却没处去问自己如今合适念什么书,只能摸索了。也不是不想再在这个新先生面前露脸,不过怀夏却极为敏锐地察觉了以这一位的死板教条,恐怕自己这个未长开的小女儿跟他说上一句话,他得回去大骂自己不知廉耻了,于是只好作罢。

        这新先生在男女大防上死板,讲家国大事,阐论大道理,却的确是个中好手。言辞间没得林先生那般浅显易懂,但一旦听了进去,却是发人深思。

        四个听讲的学生里,千曲是第一个听不进去的,还好新先生也不管她。她试着教课业,那新先生也不收的,只有怀夏姐姐还念念不忘地替她检查。

        第二个听不下去的是大皇子何念珏。他本就不爱听讲道理,如今又极尚武艺,自觉有了别的出路,想效仿开国太/祖,戎马天下。老学究瞪着眼睛,奈何对这皇子却是打骂不得,只能高着声音讲理,越说何念珏便越不想听。

        这老学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还好有何念嘉,虽是不爱说话,但至少进退有度。性子颇有些傲气,但帝王风范里哪里少的了傲气呢?老学究本就想观摩一番,几个皇子里谁更合适做太子,以继承皇位。这一对比,他自然更偏向二皇子。

        这等态度虽不能明说,但老学究不免在言语间展露出了一星半点对何念嘉的偏倚。怀夏那等善察的人,思索片刻,便猜测到了什么。

        她本是在心底感慨了一句,两个弟弟都还小呢,这一日来得竟如此地早。而后又暗笑,这话说得,明明自从那些女子入得宫闱,诞下皇子的那一刻,这场争斗便早已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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