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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贰


怀夏的登基大典庄严肃穆。

        她坐在那高高的位子上,  往下望去。众多朝臣,  脸上各有神色。但当怀夏将龙椅坐稳的那一刻,  她忽然不在乎旁人的脸色了。

        新帝登基,几道圣旨下颁,调整百官。几家喜,几家忧。

        不乏有着留到最后却只想看怀夏笑话的,  却都渐渐没了声。

        这位女帝,  年纪虽幼,  也长了一张和善的面容,竟也有着雷霆手段。非但如此,  凉城军还未曾全部回边疆,安河郡主得封了将军,  暂领了梁京的巡使一职,还将凉城带来的一干人马编整进了守城军里。这下可好了,  有谁敢对女帝不敬,  没准女帝前脚笑眯眯放过了人,后脚能被巡使给找到门上去。

        亦有人向女帝进言,怕女帝重蹈太上皇与叛将的覆辙。女帝却只道是:“朕是信得过姐姐的。”

        梁京城竟然如此安定了下来,  天下也重归太平盛世。

        春去秋来,转眼便是数个年岁。

        女子十六及笄,按常理说该着急许配人家了。但女帝身份在此,众人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广开后宫纳男子,  为皇家开枝散叶吧?女帝自己倒是一点着急的意思也没有,  又从十六岁往后,拖了几年。

        整整拖到了何念新二十岁寿辰。

        贤王与贤王妃早便回了凉城,奈何何念新小小年纪竟领了官职在身,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贤王妃还怪道是,莫不成是那群老古董一见女帝都封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这才又顺水推舟地送了个女将军给自己那女儿?却见女儿竟将梁京城防安排得有模有样,也便不再多言。

        只是贤王妃还记挂着给女儿寻个婆家。

        她原先是逢年过节地来书一封,隐晦地提上两句。这几年愈发急了,隔三差五就要来催。贤王府上豢养了那么多的信鸽,倒是方便了贤王妃的这一举动。

        何念新却全然不为所动,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她而今号称是住在贤王府上,实则一天到晚很难见到人。也就是偶或得闲了,会来看看。

        女夫子终于将何念新给堵在了家中,手里也是一叠的信,只道是:“王妃的关切,想必忙人将军您也该收到了。”

        “先生,阿娘催到您那儿去了吗?”何念新眨眨眼睛,讨好问道。

        女夫子将这一叠信送出去,点了点头,却并不似多愿管束。她坐了下来,问的是何念新的功课。女夫子而今住在这儿,其实并不怎么管教得到何念新的头上,顶多是偶尔问上两句,更像是闲谈似的。

        何念新不回夫子的问话,只是直勾勾盯着夫子手上的酒瓶看。那酒瓶小巧精致,同何念新小时候瞧见的那个别无二致。

        何念新颇有些揶揄地一笑:“我师叔可是知道?”

        女夫子一怔,哑然解释:“这是我托人买的。”然后又嘱咐何念新道,“你可千万别同你师叔说起。”

        这回算是有把柄落到了何念新的手上,女夫子也是个聪慧的,便不再提何念新读书那件事了。

        “那我去跟我师父切磋去啦!”何念新赶忙跑开。

        女夫子在她身后摇头,这么大个人了,却仍旧像个孩子似的。

        独孤愚也下了山,却并不长留在梁京城中。他是被他那生怕自家小崽子们吃亏的大师姐给踹下山的,负责看着那群正在到处乱窜吃喝玩乐的崽子们。偶尔路过梁京,他也会来小住几日,看看自己那不孝徒儿近况如何。

        何念新就得趁着这几日好好跟自家师父讨教功夫。

        师徒两人打得你来我往,好歹还记得点到为止。打完一场后,独孤愚兀自缩回自己的住处给自己包扎伤口去了,何念新倒是带着一身伤,高高兴兴地回了宫中。

        怀夏早就准备好了上好的药膏和白净纱布了。

        她身边跟着个还不到膝盖的小儿,小儿扎着个冲天辫,往门口张望,头顶的辫子一甩一甩地。何念新一见,便猛地过来,在那根小辫儿上弹了一下。

        小孩板着一张脸,转头找怀夏道是:“皇姐,郡主她欺负我!”

        何念新嘿嘿笑道:“对呀,太弟殿下,我就是欺负你呀。你得长大了打得过我了才能欺负回来嘛。”说着,她还身手刮了刮小孩的鼻头。

        小孩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

        何念新嘻嘻笑着。

        怀夏倒是喊来了奶嬷嬷,赶紧将皇太弟抱走,这才拉来何念新,往屋里走。一边走她还一边念叨着:“姐姐呀,你每日回来都要弄这一身伤。”却也不劝阻何念新不要再去找独孤愚了。

        怀夏屏退了众人,亲手将何念新的外衫褪下,露出里衬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里衬揭开。有外伤的地方,凝血正和里衬黏在了一处,要撕得很小心,才能不至于太疼。

        还好怀夏便是个有足够耐性的人。

        何念新整个人趴在榻上,惬意地舒了口气。怀夏的指尖微凉,沾上药膏,轻柔地在她的伤处涂抹开来。除却那一丝痛,更多的便是令人舒适的凉意。

        何念新把自己整个人埋在了龙榻之上,瓮声瓮气道:“有怀夏帮我上药,虽是挨了打,我也开心地很!”

        怀夏没回,反而是又挖了一块药膏,换了一处新伤。这处是淤青,需要重重揉开才能好得快。怀夏一向是下不了狠手的,这一次却是牟足了气力,把何念新弄得嗷嗷直叫。

        怀夏这才偷笑。她心里清楚,何念新这叫唤,一小半是因为疼,一多半是装出来的,逗弄着自己开心。她笑完了,才问道:“姐姐,你师父这一回要在梁京留多久?”

        “师父说要留到我二十岁生辰那日呢。”何念新道是。

        怀夏也点了点头:“王叔才送上折子,请在那日前携王妃入京。”

        “真的呀,我阿娘要来!”何念新先是一喜,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掏掏耳朵,“隔着那么远她都天天念叨我,这要是真来京城里了,她得念叨我多久啊。”

        何念新这么抱怨着。

        怀夏却是笑着俯下身来,将自己的唇凑到了何念新的耳畔,悄声道是:“不单单是王叔他们要来为姐姐贺生辰,我也给姐姐备下了一份礼呢。”

        怀夏的唇若春桃,在何念新耳畔这一句,念罢即挺起身来,继续给何念新上药。那桃花一般的眼色,却仿若印在了何念新的耳根上。

        ***

        何念新生辰那日,早朝上一如平常。臣下们请奏了几件琐事,女帝则一一照章安排下去了之后。正待往常要散朝的时候,忽见一青年站出来道是:“臣有本要奏。”

        怀夏似是半点也不意外,笑着让他开口。

        何念新有些怔地听着这人长篇大论口若悬河,总结下来只有一条,便是女子与女子间也该可成婚。

        本朝除却男女之婚外,原本便是可以男子与男子间成婚的。这条律法由来已久,以往却似乎并未曾有人问及过女子间又该如何。何念新小的时候还说过,凭什么男子间可以,女子间却又不行呢。

        朝臣们一时喧嚷,一时又都静谧下来。望了望龙椅上的女帝,又望了望那个有家几乎不回的女将军,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原本想反驳的话,却又张不开口了。

        怀夏则对上了何念新望过来的眸,作了个嘴型,却并未出声。何念新知她甚多,便读出了那是“生辰礼”三字。

        何念新赶紧捂上嘴巴,免得自己咧开嘴笑得失仪神态被旁人瞧去。

        ***

        当夜的生辰宴安排在了宫里。

        怀夏居心叵测,自己坐在高座上,偏道是今日是何念新的生辰,她该坐在自己手边,于是把何念新给叫了上来。怀夏的左手边是现如今的太后,右手边紧挨着何念新,再下座是贤王夫妇。好端端的宴席,气氛却有些怪怪的。

        太后手捻一串佛珠,正有些坐立不安似的,不住地往贤王夫妇那处投来目光。贤王也是苦笑,他这一回京,各方的试探便纷至沓来,贤王也大致知道了发生了什么,望向高座上快要挨到一起了的两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贤王妃,遥遥地向太后一举手中杯,神色间带了点如释重负,却又带了更多的迷茫。

        三位做长辈的都是这般神态古怪,怀夏这向来最贴心的,今日却仿佛视若未闻似的,兀自举起酒来。

        “第一杯,祝朕的姐姐此生顺遂如意。”

        “第二杯,祝朕的将军此生百战不殆。”

        “第三杯,祝朕的……皇后。”怀夏说到这儿,已经忍不住笑了,偷偷拿衣袖掩了一下,这才继续,“此生携手,永不分离。”

        她将杯中酒饮尽,那杯便咕噜噜地从她指尖随意滚落。她也不去看一眼,只从袖中捧珍宝一般捧出了一把折扇,于那桌下,不被长辈们瞧见的地方,悄悄往何念新身边推送过去。

        何念新收下,她不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扇子了,今日却仍旧爱难免手心冒汗。她擦了擦手,以免汗将扇面洇湿,这才偷偷地,也在桌下,将那扇面展开。

        扇面上,乃是怀夏亲手画的两凤引颈交错。画边是怀夏的字,女书倾斜,柔着满腔爱意:“凤凤于飞,南有梧桐。此木万寿,此情不渝。”

        何念新将扇子拢入自己的衣袖藏好,等一会儿她会回到寝殿,将这把扇子,同以往的扇子一起,藏到没有除了她两个之外的人知晓的暗处去。这是她们早便约好的,等到不知多少载之后,等到她们两个都已经鹤发鸡皮,她们那时会再将这些扇子取出来,回忆自己的一声。

        而这长长久久的约,她们谁也不打算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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