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或许这种心情一般人很难体会得到，你可以遇上很多人，也可以喜欢很多人，可以经历各种各样的桃花，但心底深处总有一个人住在那里，他一直在那里，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他最后酿成了惆怅的酒，流淌在你的心底，流淌在你的过去、现在，甚至是未来。
程跃对于魏兰来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过去的八年里，她有无数次的觉得自己已经获得重生，不必再陷在那个漩涡里，她已经受够了那样的苦楚。她开始谈恋爱，去享受新的人生，而最后的结果往往都在告诉她：这就是你当初的懦弱所要付出的代价。
她的爱情一直不顺，而她总是将这些划为，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天道轮回，只是报应不爽而已。
程跃是一个很漂亮的男生，在那个没有化妆和美颜的时代，很少有男生可以称之为真正的漂亮，但他可以。程跃随他的母亲，也随了他母亲那一身温柔的气质，温柔但有活力，像是春天里蓬勃生长的向日葵，又像是爬了满墙的月季，迎着微风暖阳蓬勃的生长，他的身上没有冬天，是个让人一眼惊艳的人。
他们从小就是对临，但是魏兰上初中之前从没和他说过话。她小时候不爱说话，见了谁都不打招呼，好像恨不能这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天天穿着邋遢的校服，顶着一头学校严格规定的男孩般的短发，走路的时候头从来不会抬起来，眼神贴地游行。
她身边没有一个人，连路上打劫抢钱的高年级学生也不会拦在她身上，可以说是有一种诸邪避退的魔力。
学校离家很近，只有一个路口，走过去不会超过十分钟，短暂的路程没能让她感受到何为孤单，也没让她想过自己可能需要一个同伴，一起吃饭和上下学。
魏兰学习很好，她没有机会求助于人，都是别人凑过来求助她，那个时候，她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而自己成长。
升初中以后学校离家就远了，大家开始骑自行车来回上学，中午留在学校吃，开学第一天，她端着盘子找不到座位，和不熟的人也开不了口拼桌，她将餐厅大大小小转了个遍，相中了最外围的角落。看着别人满桌子的欢声笑语，她这才体会到孤独的滋味，浑身心的难受。毕竟那个年纪的人，都很怕孤独。
两次这种情况以后，魏兰就不再吃餐厅了，都是买完面包坐在公园花坛边上吃。但公园里也是这样成双结对的人，于是就只能坐在教室。
在学校里，魏兰永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挪动过，好像长在了那里。彼时程跃正被一群女生们追着拿书打，掐的他满手满胳膊的鲜红印子，书页翻飞砸在他的脸上，他没喊疼，也没责怪过谁。
程跃突然凑过来坐在她旁边的桌子上，脚踩在椅子上，“你怎么老吃这个？”
魏兰看见他白净净的鞋，下意识的把脚挪进了位子下面，嗫喏了半天没说出个什么。
“原来你这么爱吃零食么？”他说。
第二天，程跃就从厕所门口把她给捡走了，“走，发小，我们去吃饭去。”程跃搭着她的肩膀，像是搭着一个好哥们。
“哪能天天把零食当饭吃呢？”他说。
魏兰心里疑惑，他们俩确实是对临，也确实算是一起长大的，但实在称不上发小。初中的第一年，这才稍微有了点联系。
这以后，程跃天天捡着她去吃饭，魏兰循序渐进也明白了，程跃知道她身边没人，这是故意找个借口陪着她呢。
从她意识到这点以后，她的心思就变了——从未有人对她这样善意和体贴过。
程跃的体育很好，身体的弹跳能力和柔韧性是天生的，在那个很小的年纪，他已经可以挂在单杠上来回走一圈，一圈下来，手勒的通红。那个时候他的跳远已经可以达到两米，但那个年纪，他还不到一七五，是正长身体的年纪。
魏兰的各科成绩都很好，除了体育，她沿着艾洛河边天天疯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程跃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她的头顶，“把头抬起来走路，你也不怕掉河里去。”
他们的小区在艾洛河对面，每天上放学都需要过河。
魏兰不擅于与人相处，从小到大身边没人，她适应了很久才适应了身边多了个人——还是个男生。
多一个人对程跃来说似乎没什么，他身边一直很多人。
魏兰自从成为程跃的发小以后，人气似乎也高了一点，有不少人托她带个话、传情书的，程跃每次都会原封不动的让她再还回去，什么也不说，魏兰感觉自己就是个跑腿的。
程跃的妈妈见他与魏兰有了往来，便经常留魏兰在家里写作业。成绩好，这大概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初二以后，一次放学回家过桥的时候，魏兰发现程跃看她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得充满探究。后来魏兰在学校里听人说闲话才明白他那个眼神的意思。
因为他们都说，魏兰喜欢程跃，程跃当时是在观察这是不是真的，也许他还在思考魏兰这样的人怎么还会喜欢上别人，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只知道学习的书呆子，和机器人无甚分别。
那个时候魏兰还不知道，有些东西不用嘴说也可以表达出来。只是这个道理别人都懂，只有她自己不懂而已。她以为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
也许，程跃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探究和疑惑里，把自己给陷进去了。总之，程跃最后真的喜欢上她了，魏兰觉得他脑子一定是进水了。他身边有那么多人，温柔、漂亮、有活力，他怎么就挑中了她呢？
后来，程跃会在自习的时候坐她后面，有时候会坐她旁边；会在看表演的时候贴在她背后，手故意搭在她的肩膀上；会在运动会上把衣服扔在她头上；会故意找到班长把值日生安排到和魏兰一个组，会在扫地的时候扛着扫帚故意去她旁边，魏兰拿着撮子，他拿着笤帚，把落叶一点点扫进去。
魏兰对此毫无招架之力，这些一点一滴明晃晃的暗示，暗示我有多么喜欢你，毕竟他是这世上第一个喜欢她的人，第一个对她温柔以待的人。喜欢她的肮脏、残缺、懒惰和自卑，接纳并包容这一切。
但他们从未开口说过“爱”，或者是“喜欢”这样的字眼。
没多久以后，程跃告诉了他的母亲，魏兰是在他们家写作业的时候，通过他们母子间的互动察觉出来的。但那个时候他们才初二，魏兰至今想不通，程阿姨是怎么自然的接受了这一切的。但阿姨对她的态度并没有改变过。
那个时候，魏兰满身心的感受着程跃给出的最大温柔，丝毫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如果程跃课堂上被点名，他会下意识的、毫不在乎的将目光跨越大半个教室，而魏兰会告诉他答案。
很久以后魏兰才明白，程越不说“喜欢”，只是为了迎合她过于封闭的性格，因为他已经将喜欢告诉了除魏兰之外的所有人，魏兰只需片刻的察言观色，就能感受到这一切。
她的心被“喜欢”溢满了，最后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越喜欢，就越自卑，这种自卑笼罩着她，她是生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永世见不得光的苔藓。最后魏兰从他家门前走过，都能让她紧张的喘不过气。
她的冷落，让程跃心慌，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夜半，魏兰闭着眼看见程跃漂亮的脸上滑下一滴泪，她知道他一定哭了，她将自己捂在被子里哭到了凌晨两点。
凌晨两点，院落外突然有灯光散射进来，她知道只要打开那扇门，那个她无时无刻不在念着的人就在旁边院子里等着她。
他就站在那里等着她开门，但她没有。
凌晨三点，灯暗下去了。
魏兰还是会在他家里给他补习功课，他们还是会放学一起往回走，但一切都流于形式，那种流动的感情被冻住了。
程跃还是和她报了同一所高中，魏兰以为他考不上，但他硬是踩着线考上了。程跃看她的眼神还是忍不住的充满了温柔和感情，那种浓厚的感情让她感觉到恐惧和害怕，让她浑身心的焦虑不安。
当程跃接了情书，魏兰忍不住吃醋的时候，他还是会坐在她旁边无声的哄她，被她扎了一身的伤，却仍然记吃不记打。
魏兰的冷漠每一拳都打在自己心上，像是打在无力的棉花上，压的她喘不过气、呼吸困难，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种无力叫做心疼，她疼的浑身发抖。
高一下学期，程跃和一个喜欢了他很久的女生在一起了，魏兰甚至在心里祝福他，因为那个女生漂亮、温柔又活泼，看起来和他很般配。程跃也是这样的漂亮、温柔又活泼。
但女孩的心思都是敏锐的，那个女生叫做李薇力，李薇力很快发现程跃虽然表面上和她在一起，但心根本不在她身上，她又很快察觉到程跃的心在那个总是默默无闻的发小身上，因为他的眼神总是不自觉的留在那里，跟随着她。
李薇力突然和魏兰走得近了，那个时候魏兰有点懵逼，因为她们两人没说过一句话，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因为程跃正眉头微皱斜眼看着这边。李薇力只是想吸引他的目光，她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好。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么好的女孩子？魏兰心道，或许有很多人只是喜欢他的外表、喜欢那个年纪奉为神圣的恋爱的感觉，但李薇力对他绝对是真心的。
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程跃说了分手，听说李薇力哭得很厉害。
高三，巨大的学习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感情上的纠葛也只能暂时放在一边了。
高考的第二天，程跃失踪了，红□□将小区围得水泄不通，警察从卧室门框上搬下来一个僵了的人。
程跃的妈妈好像再也等不及，都撑不到程跃考完试就赶忙去了。
程跃没有参加葬礼，他母亲死后的第二天就再也没人找得到他。
魏兰最后一门没考，她肆意留着眼泪满大街的找人，几乎寻遍了所有她能联系到的人，顾不得别人笑话她狼狈，也顾不得面对陌生人的羞涩。以前总是程跃在找她，只要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或者是撇过来的眼神，他一直在等着她能看他一眼。
现在反过来了，直到现在已经八年，她再也没能找到他。
魏兰捂着脸蹲在墙角不敢哭出声，外面还有寥寥几人推杯换盏的声音。她知道程跃是逃走的，他再也承受不住那样的伤，魏兰不止一次的在想，如果她能对他温柔一点，像是程跃对她那样的温柔，也许他的承受能力就会更强一些，也许他就不会忍不住逃走了，他会将眼泪洒在她身上。
魏兰洗干净脸，看着镜子里的人，时光在她身上匆匆流去，当初的短发女孩如今披了一身及腰的长发，刘海遮住了半只眼睛。她不再低着头走路，她肩背挺得直，可以和任何人谈笑风生，任何一个只见一面的陌生人。她的脸色不再满是怨气，像是一盏寂灭的灯，她的眼神平和有力，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她变成了另一个程跃。
洗手间的门响起，传来艾可的声音，“魏兰，你没事吧。”
魏兰咳嗽了一下清理了嗓子，“哦，没事。”
魏兰推门出去，艾可喝多了，没看出什么，她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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