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楚秋拖着沉重的镣铐，找了条巷子就钻了进去。
巷子外风声鹤唳，衙役们四处查探寻找逃跑的犯人。
楚秋气喘吁吁地藏在垃圾堆后面，如今的身体是如此孱弱，像是一块一撕就破的布匹。
他静静地思索着对策。
他是一宗灭门血案的凶手，若是被逮到，还是死罪一条。
那么，去太一剑宗吗？
若是主动上山，不沾因果，是否有所不同？
楚秋抿着嘴唇。
眼前看到的是前世的最后一段画面。
……
……
高阳1812年。
第三次仙魔大战已接近尾声。
仙凡联盟已取得决定性的胜势，将妖魔驱逐至极西之地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此时。
西楚境内的法城寺，却正在发生让后人扼腕的悲剧。
法城寺以北五十公里的无名竹林中。
荒芜之气弥漫。
除了中心的数百米，外面的竹林已全部凋零。
长发男子面色苍白，身上满是伤痕，膝上躺着一名戴着猫脸面具的女子，面具已碎成两半。
她气若游丝，抓着楚秋的手，说道：“开家豆腐铺子也不错，我来磨豆腐，你收收账就好。”
语罢，便断了气，手臂垂落。
长发男子的眉头皱了皱，沉寂许久，将猫脸面具女子放下。
“魔教败局已定，以你的身份还深入至此，不怕走不了吗？”长发男子起身看去，一道蒙着黑色面纱的纤细女子柔弱地靠在竹子上，数道气息深沉如魔神一般的身影跟在她的身后。
长发男子平静地说道：“离火圣女的排场果然不小，离火圣教总共九位护法，仅此处就来了三位，我楚秋真是荣幸之至。”
“楚秋，这便是你的真名吗？”蒙着黑色面纱的离火圣女声音轻柔，如世间最美妙的弦乐，言语间悲戚之意让人恻然：“太一剑宗剑魁，这名声较之离火圣女也不逊色多少。夜鸦，原来不是我慧眼识珍珠，而是珍珠刻意蒙了尘出现在我的面前。”
长发男子说道：“云歌，不必多说，这般阵仗不就是为了取我这个魔教叛徒的项上人头。”
离火圣女云歌凄怨地说道：“夜鸦，我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是吗？”
“是。”楚秋点了点头，不作犹豫地说道：“能够套到你是最好的情况，事实上我也的确完成了，所以之后能够如此顺利。”
“所以那些话都是假的吗？那些海誓山盟，巫北峰上，启秋谷下，你无数次跟我许下的诺言，都是假的吗？”此刻，竹林上空产生了无数如同鬼魂哀鸣般的回响，回应云歌的哀伤，云歌的面纱稍稍吹起，露出其中娇艳欲滴的红唇，红唇轻启，哀求道：“夜鸦，放下无光剑，跟我走，随我去父亲座前请求饶恕，父亲不会杀了你的。”
楚秋目光平淡，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地动摇。
他右手按剑，平静地说道：“虽然我鄙视那些自称正道的道貌岸然的家伙，但我更痛恶视人命为草芥、视人心为无物的魔教。这个世界，不应有魔。”
短暂的沉默之后，云歌的面纱猛地吹起。
两人之间骤然犁出了一道深痕。
楚秋虚手一张，赤手空拳地硬生生扛了下来。
“那你就去死吧！”
顷刻间，云歌的声音充满仇恨与憎恶。
那三道如同魔神般的恐怖气息升腾了起来，周围密密麻麻的牛鬼蛇神也纷纷压了过来。
楚秋缓缓地抽出了剑。
但他的手突然停住。
云歌的身后出现了一道身影。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
头上只有稀稀疏疏的白发，一脸的丧气。
一道本不该出现的身影，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位置。
楚秋瞪大了眼睛。
沉默中，两人对视。
楚秋垂下眼帘，说道：“四爷，反的是你吗？柳南呢？还有更多人吗？”
“太一剑宗倒戈了吗？从什么时候？”
“安排我进魔教是个局吗？”
四爷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楚秋。
楚秋猛地抬起了头，目光如火，怒吼道：“四爷，回答我！”
扑哧。
楚秋一个踉跄。
剑尖从胸口穿出。
这一剑从背后刺来，正中命门，他的生命飞速流逝。
楚秋的脸庞一片惨白。
他认出了这柄剑，努力地回头看去。
咻。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那道身影依旧隐在迷雾中。
……
……
楚秋猛然惊醒。
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是梦。
真的重生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前世关于太一剑宗的一切都如同虚影和泡沫，他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许久之后，楚秋抬起了头，目光坚定。
他做出了决定。
就算要去，也不是现在。
如今的他手无缚鸡之力，去了又如何？
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要知道真相。
眼下，长安城兴许是一个不错的安身立命之处。
但首当其冲的，便是眼下这宗案子。
这宗案子，其实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跟前面所有的十四个犯人都没关系。
他们都是被衙门抓来当替死鬼的，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想要在长安城立足，必须要先解决这宗案子，不然都是白搭。
此时，巷子口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楚秋目光一凝，他背靠垃圾堆，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心口如同被揪住一般隐隐发疼。
还是来了，终究是会来的。
以来者的修为，走路自然不可能有声音。
他有一万种办法可以直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脚步声的出现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听见罢了。
可四爷啊，你要让我如何面对你呢？
不如不见。
不如不见。
巷子里，赵四爷一步步走近。
他盯着不远处的垃圾堆，虽然那里没有任何人，但他知道那个小逃犯就躲在那后头。
而且他知道那个小逃犯也发现他了，因为呼吸声不见了。
离垃圾堆几米，四爷停住了脚步，说道：“我姓赵，山门辈分排行第四，晚辈们尊称一声四爷，你也可以这么称呼。”
赵四爷并无多少他这个身份该有的架子。
正因为如此，如今楚秋的心口更加疼痛。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赵四爷见垃圾堆还是没啥反应，取下了剑放在地上。
哐当。
四爷笑眯眯地说道：“小伙子，听说过太一剑宗吗？”
面前的垃圾堆依旧沉默。
赵四爷挠了挠头，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嗯，小朋友，我看你根骨不凡，要不要随我入门，登上成仙之路呢？”
头顶残存的几缕不安分的白发属实有些滑稽。
垃圾堆就跟死物一样毫无动静。
当然，垃圾堆本来就是死物。
赵四爷显然有些急了，他本就是个嘴拙的人，于是抓起剑，一脸恼火地说道：“我知道你不信，那我就给你露一手。”
“不用了。”楚秋终于说话。
前世的四爷为了让他相信，一剑出削平了百米之内的楼宇。他也不愿这长安城平添这么多条人命。
但楚秋始终没有露面，依旧藏在垃圾堆之后。
为什么要露面呢？
见到了能怎么样呢？
不过是让心乱罢了，能改变什么呢？
楚秋平静地说道：“但我对修仙没兴趣，请回吧。”
“入我剑门是多少凡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你可知你拒绝了多大的机缘吗？”赵四爷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还是说你没听过太一剑宗？这么说吧，太一剑宗就是人间界的大唐。”
楚秋暗叹一口气，的确要想个理由啊。他思索了片刻，说道：“我立志斩妖除魔，故此先前才能发现那头狼妖。”
四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入我剑门，斩妖除魔不在话下，岂不是更加痛快？”
楚秋撇了撇嘴，的确是这个道理。但他思索了好半天也没想到更好的理由，于是强硬地说道：“不要再说了，我就是不要修仙。”
四爷有些懵逼，以他纵横天下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楚秋这么头铁的年轻人，而且还是在拒绝仙缘这方面，这不是脑子有坑吗？
四爷开始严肃地考虑要不要把楚秋捆起来直接带走算了，楚秋的根骨之好的确值得他这么做。
但他突然听见了巷子口的动静，灵机一动，也痛快地说道：“等你转变心意了再随我入门，更美。”
四爷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下子就消失了。
楚秋很快就明白了赵四爷的意图。
巷子口传来了另一道脚步声。
这道脚步声沉闷且警惕。
是衙役。
楚秋心如明镜。
四爷大概是觉得以楚秋如今的处境，断然是无法以一己之力脱身的。
身后就是死路，脚上拷着沉重的铁铐，楚秋就如同瓮中之鳖。
赵四爷站在极高极远处注视着处境愈发艰难的楚秋，心想：固执的小滑头，我看你要怎么过这一关。
但接下来楚秋的行动却让赵四爷瞪大了眼睛。
楚秋盘起腿，在手掌的辅助下，脚腕如同可拆卸的零件一般被卸了下来。
他微微蹙眉，缩骨带来巨大的疼痛感。
随后他将脚铐摘了下来，几番摆弄下，脚腕重新恢复正常。
他揉搓了一下脚腕，虽说有些红肿，但不妨碍正常活动。
衙役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楚秋默默地贴墙站起，调整呼吸，乍一看，像是身体缓缓嵌进了墙影之中一般。
衙役已在极近处，随手拿剑捅了垃圾堆两下，看了两眼，毫无所获，就继续往里走了。
他的身后，楚秋静悄悄地从墙影之中走了出来，目光如刀。
随后，腿起。
如斧头一般重重劈下。
衙役一声闷哼，翻了个白眼，倒在地上。
咚。
楚秋没接住衙役倒下的身体，发出了一声闷响。
但巷子外没有传来多余的动静，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捂着自己的小腿微微皱眉，自己十九岁的身体实在太过孱弱。
他已经控制力道，仅仅将衙役踢晕，但反噬的力量仍然崩断了他的胫骨，腓骨也有微微的骨裂。
楚秋从衙役身上撕下一条衣服，简单地固定了自己的小腿。
“随我走吧，你是条龙，就不要在泥潭子里窝着，窝久了就真把自己当成虫了。”四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秋的动作顿了顿，继续扎好了简易绷带，随后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赵四爷站在楚秋身边，目光中的欣赏之意已经浓郁到遮掩不住。
他关注着着楚秋的每一个动作，虽然这些动作对于他来说就跟地上蚂蚁的张牙舞爪没什么两样，但其背后透出的那股气却让他极为感慨。
冷静、果断、目的明确。
绝对是一颗好苗子。
四爷说道：“实不相瞒，如今天下已危局初现，妖魔横行简直无法无天，但若是开战我们也不敢称得上稳赢，各方正派都在想方设法地渗透削弱魔教。”
“你的根骨之好百年难遇，心性之佳称得上人中龙凤。你若入我剑门，我会跟正道领袖推荐你进入魔教，干一番大事业，日后大战若是得胜，你必然能够夺取大功，成就天外天人外人之无上伟业。”
闻言，楚秋突然睁眼，四爷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这是今生他第一次见到四爷的脸，好像头发多了些，皱纹少了些。
但他的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四爷最后出现在离火圣女身边的那一幕。
原来前世自己扛下了卧底魔教如此艰难的任务，这背后的推手就是四爷。
果然，这一切从他初入剑门就设计好了。
但为什么？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楚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对人类大业没兴趣，您请回吧。”
四爷皱着花白的眉毛，正欲说话，突然又看向了巷子口，目光有些惊讶，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咦，怎么连他们也来了。”
一回头，楚秋已经消失在眼前。
四爷看着垃圾堆边上的砖石间有一道几不可见的缝隙，叹道：“再让你考虑一会儿吧。”
语罢，四爷消失在了原地。
几乎是四爷消失的下一秒，垃圾堆边上突兀出现了三道身影，每一人都穿着干练的飞鱼袍，袍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青天”二字。
三名青天卫环顾四周，毫无所获。
其中一人，飞鱼袍上镶着金边，说道：“通知胡大人，犯人跑了。”
一名青天卫领命离开。
另一名青天卫四处搜寻，突然发现地上的砖石似乎有异常，低声说道：“荀大人。”
青天卫荀大人静步前去查看，手指如枪，直接捅入地面，稍稍发力，砖石竟能被挪动。
不一会儿，地上出现了一道幽深的口子。
荀大人盯着深邃的通道，说道：“你在外等着，本官先下去。”
另一名青天卫低声说道：“大人，地下通道错综复杂，恐怕会迷失方向。”
“住嘴。”荀大人目光凌厉地投来目光，说道：“等胡大人赶来，马上去调查地下的路线，制定围堵方案，绝不能让他逃了。”
“是！”青天卫领命。
随即，荀大人利落地跳入了深邃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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