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回程第十二天
今天下午，约翰死了。
他还是死了。
他们还是没有救活他。
整个队长里面原本就只有约翰一个医生。
就算我们找到了足够的药物和手术工具，也根本没有人会用。
所有人都只能看着他慢慢走向死亡。
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子弹究竟射中了他身体的什么部位。
也完全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地方无法挽救而死的。
只知道他中枪了。
而那一枪他原本不应该中的。
他也本不该死的。
那是一颗属于我的子弹。
本该由我承受。
而且我可以承受。
只是他却不知道而已。
......
他快死的时候说要见我。
那是在中午的时候，当队长过来告知我这个消息的时候。
我心中竟然有些不想去见他的想法。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想的，我竟然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他。
哪怕我已经见惯了生死......
但我从没见过一个人为我而死？
我该问他为什么要帮我挡住那颗子弹吗？
该对他说些什么？
安慰？
会有用吗？
还是自责，向他坦白我其实并不害怕那颗让他死去的子弹？
那他是否会后悔？
然后带着无尽的悔恨离开这个世界。
我要不要问问他有什么愿望？
如果他用自己的死来逼迫我。
让我拯救人类，拯救世界，我该不该同意？
我想不清楚。
我不想同意，毕竟我没有让他来代替我挡住那颗子弹！
我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会这样做！
我不是在推卸责任。
我不觉得我跟他的关系亲近到了那个程度！
但随即我又想到，如果我不同意的话，那他必定会非常的难过。
他都已经要死了，要离开了。
让他放心的走，才是对的。
那我就骗骗他吧。
善意的谎言。
当时我内心里涌出无数纷杂的念头，其中大部分我到现在已经记不起来。
只有这一小部分还很清晰。
我也正是在决定骗骗他之后。
才从犹豫中脱离出来，推开门进入那个房间。
那个房间已经没有了其他人。
约翰已经和所有的人都说过话了。
只剩下我。
他们让我躺在另外一个房间里面，因为他们觉得我也受伤了。
而且光是起来，就相当的严重。
哪怕他们知道我非常的强大，远远超出人类所能够达到的极限。
他们也不认为，我可以在那种伤势之下丝毫不受影响。
一直到我将自己基本已经愈合的那些外伤给他们看的时候，他们才一个个露出恍然的表情。
但我也注意到，把表情里面还有其他的东西存在。
他们肯定是已经有了哪种想法。
他们知道我不必被约翰救下。
虽然这件事情实际上并不全是我的过错，我认为我没有向他们坦诚公布，的确是我的问题。
但我的做法不应当会引起这样的后果。
也许他们在责怪我。
也许他们早在之前就猜到我并不需要约翰挡住那颗子弹，并且已经问过了约翰，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根本不需要你来拯救，你认为你自己是在做什么？你这个傻子！”
也许他们是这样对约翰说的。
“你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挡住那颗子弹？你觉得你自己的命那么不值钱吗？”
也许他们是这样询问的。
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于是我问了约翰。
走进那个房间之后，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的，当我踏进那个房间之后，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始终是一个快要死去的人。
并且他是为了救下我。
我不应当对他有什么惧怕。
约翰看起来并不虚弱。
面色红润，大概是因为房间里面很暖和。
这也能让他最后的时光过的稍微愉快一点。
他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回答说。
“比起我，你对人类有更大的意义。”
我愣住了，看着他。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激动起来，脸上突然不断渗出汗水。
那坚定和认真的表情，让我觉得他可能没有说谎。
我知道他快死了，我当时甚至看到他眼中的死气，他的瞳孔都开始松散。
但却好像被一股东西压住，让他并没有死，我不清楚那是什么。
倔强？还是期待。
他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让我竟生出一种愤怒和惭愧的感觉。
我竟然以为，他猜到我心中一直想要去投奔猩猩们的想法。
那让我脸都开始发烫。
我沉默了好一阵。
才接了一句。
“真的吗？”
很干瘪。
我根本不知道我那时应该说些什么。
更准确的说，我那时其实想要什么都不说，但他的目光逼迫着我。
好像是在等着我的回答，否则他便不能轻易的离开。
“哈！”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因为动作太大，血从口里喷了出来。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伙计，我……”
他顿住一会儿，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好像从他的脸上看出了挣扎，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然后我看到他眼睛湿润了。
我知道他肯定不好受。
于是我安慰他说：“放松一点，别那么紧张。”
但我没想到的是，他好像真的听懂了我的话。
他放松起来。
目光变得黯淡，定住，好像陷入沉思当中，但看起来更像是要死了一般。
又过了好一阵子，他的双眼才又微微发起亮光，然后嘴角又咧起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当时第一反应就扑上去了，现在想想，可真是后悔啊……”
他的声音比之前沙哑了许多。
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我觉得鼻子一酸，好像要掉下泪来。
那时候我的脑子甚至失去了思考的作用！
感觉心中挤满了东西，但又像是被空虚挤满的，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都不知道。
于是我没有说话。
“所以你欠了我一条命啊丁师傅！”他又说，血再次涌出来，我听到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每说一句话，都要用很大的力气。
我知道，他要死了。
我急忙想叫外面的人救他，但我才刚转身迈动脚步，就听到他的心跳骤然一空！
“活下去！”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三个字。
说完好像连闭上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我好不容易回过身去，感觉到体温慢慢开始下降，发现他眼睛都还睁着。
我感觉他有些遗憾，应该是最后与我的这段对话，并非他最想要的。
我也很遗憾，我终究没能向之前所设想的那样，哄骗他，让他开心的离开。
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竟然连几句假话都不敢说了。
哪怕我不遵守诺言，这里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但我就是没说。
我不清楚为什么。
现在就算清楚，也没有了再试一次的机会。
约翰死了。
他本不应该死的。
他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
但他的确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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