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日记2
八月十日天气晴
在这里，除了我们这群保安，还有很多做其他工作的人，而黄大爷就是一位做园艺的工人。
黄大爷今年快六十了，他跟我是一个镇子的，在这里我也算是碰见了老乡。
他人很好，热心肠，天气热的时候，他会给我递水，让我解渴。平日里见了，也会笑着跟我打招呼。
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褶子会挤到一块儿去，老眼眯成一条缝，每次他一笑，我便想起了去世的奶奶。那张奶奶和蔼的笑脸伴随我走了好多年，可是现如今奶奶也离开了我，但当再次看到眼前的这张笑脸时，我却产生了是奶奶笑的错觉。也因此，我和黄大爷很熟络。
但自从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后，我便不再看这张笑脸了。
记得那天太阳火红，柏油马路炙热，汗水顺着脸颊直流，衬衫被汗水浸湿。
就在我心里抱怨这该死的天气时，黄大爷骑着三轮车停在我的面前，依旧脸上摆着和蔼的笑容。
“傻小子，热不热？”
我还来不及回话，他便递过来一瓶冰镇的可乐。
“喝完这个就没那么热了。”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手接过，拧开瓶盖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冰凉的液体顺着冒烟的喉咙一路往下，所到之处都传出清凉的感觉，喝完一大口后，我打了声响嗝儿，感觉胃里的热气都跑了出来，整个人都凉快了不少。
“别喝得那么急，没人跟你抢的，可别呛着了。”
那嗔怪的语气，那关心的话语，和小时候听到的如出一辙。
小时候，卖完废品后，奶奶总会拿着块儿八毛的零钱去给我买冰糕解馋。
我总是吃的很快。因为这样奶奶便会嗔怪地对我说“吃起来没个德行，不怕冰块冻掉肚子啊。”
说完便会拿手轻轻的摸我的小肚子，那张手糙糙的，像树皮一样，怪不舒服的，但我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因为只有这时我才会感觉原来在这世上还有人关心我，我还不是孤身一人。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黄大爷还站在我的面前，面色有些尴尬，“对了，伟子，叔求你个事儿吧。”
我心里一颤，很是担心。我怕帮不了黄大爷，我的能力相比其他的保安来说要低了不少。
因为我今年才十六岁，还不够法定的工作年龄。纯粹是因为这里招不上人，而我又有一米八的个头儿才能在这里干保安的。
因此，我没有一份正规的工作合同，平日不能缺勤，上岗还要认真工作，一不留神便会被扣工资，倘若工作时出了些许的差错，肯定会卷铺盖走人的。
像是洞察到我的忧虑，大爷开口宽慰“也没啥，其实就是件小事儿，今儿，叔得修剪你岗亭旁的这片花园，三轮车想停到岗亭前面，这样叔干起活来会比较轻松，如果开到外面去，来来回回的跑会很麻烦。叔能停在这儿不？”
我面带难色，前些日子有个业主投诉过这样的事情，引起了物业的重视，我们的队长已经明令禁止了，倘若让他停在这里被队长抓住了，绝对会卷铺盖回家的，再加上没有正式的合同，说不定之前的工资也拿不着一毛钱。
我低着头不敢看大爷那张和蔼的笑脸，声音颤颤巍巍地“恐怕……恐怕不行。”
我知道黄大爷很失望，但为了不让我心里内疚，还是摆出那张和蔼的笑脸，“那就算了，叔我还是开出去吧，虽然老了，但怎么也还跑得动这几趟啊。再说，万一你被扣工资了，叔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那天下午，黄大爷扛着装满草叶树枝的袋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
一次他从我面前红着脖子喘着粗气经过时，为了不让我内疚，还特意对我笑着说“你看叔还年轻得很啊，扛这些东西一点儿都不带累的。”但他不知道他的脸上涨得通红，汗珠在脸上的皱纹间流过。我突然感觉手中那瓶他给我的可乐沉得像块铁。
我扪心而问，为何，我帮不了一个我想帮助的人？
在我自责的时候，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疾驰而来。
它以一个漂亮的漂移，停到了岗亭前面。
压下心头的自责，我开始评判车主的有钱程度。这对我的工作很重要，有一双势力的双眼，才能做到不惹事。
经过一个多月的工作，我也能估摸出这辆车的价格，以及这车主人的身家。很明显，这人一定是我不能得罪的。
但队长的交代也不敢抛在脑后，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的降下，露出车里的情况。
驾驶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女人斜眤了我一眼，看到我身上的保安服后便迅速扭过头去，显然她对我的工作很是不屑。
驾驶的位置坐着一位小女孩，小女孩儿正低着头摆弄手里的魔方。
“您好，这里不让停车的，前面有个用来停车的车位，如果您要停车的话，麻烦您停到那里。”我向女人标标准准地敬了个礼。
“等个人，马上走。”女子的声音很轻，语气中满是敷衍。
尽管知道这辆车恐怕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但我还是走开了，万一说话得罪了这女人，她投诉下来，我可吃不消。
我只好在心里祈求，这个女人最好在队长来查之前马上开走，要不然就算停在这儿的是一个有钱的业主，那我也少不了挨顿臭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半个小时的时间，但那辆跑车一直停在岗亭前面纹丝未动。
跑车还引来了几个年轻人，他们和车上的女子有说有笑的，显然是熟识的人。
有几个还不时逗一逗坐在旁边的小女孩儿，女孩儿被逗得开怀大笑，肉嘟嘟的小脸笑起来很是可爱。
“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这里真不能停车的，麻烦您把车开走吧。”
听到这话，他们安静下来，沉默地看着我，看着一位不识趣的傻瓜。
小女孩稚嫩的笑脸也写满了不高兴，用一对乌黑的大眼睛使劲瞪我。
我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打断他们的谈话，并且还说这种破坏氛围的话是很得罪人的傻冒行为，但我没办法。
刚刚一辆车停在了那边的车位上，凭借出色的视力，我能看到那车的车牌号，那是一位管着我们所有保安的物业经理，一个每天闲的会来找我们碴的大胖子。
倘若我要是再什么都不做，那这份工作就一定会保不住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哪怕这样做会得罪一位有身份的富婆。
“这里没你的事，回保安亭下面站好了。”虽然是命令的口吻，但女子的声音依旧不高，只是她语气中火药味儿十足，想必我在她朋友面前说这种话，让她感到很没面子吧。
要是平时我绝对不会招惹这种人的，能躲尽量躲。但今天不一样，物业经理就在后面，我真的无处可躲了。
“这里真不能……”
话还没说完，一个魔方便狠狠地砸在我的脸上，脸颊火辣辣地疼。
“我妈妈说了，站回去。”糯糯的嗓音，却是与生俱来的趾高气昂。
我想起来了之前捡垃圾的时候，也时常被小孩子拿起小石块砸，当他们砸到我的脸上时便会拍手叫好，大喊“臭乞丐，快滚开。”
那时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羞辱我。抬起头看到的是天使般可爱的脸蛋，但耳边响起的却是恶魔的嘲笑。
记忆与眼前的景象重叠，一切都模糊不清，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血气涌上脑袋，晕乎乎的。我感觉我在被整个世界羞辱。我想挥拳将这个世界打碎。
但我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理智重新支配身体。并在心中不断警告自己：这样的羞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倘若丢掉工作，那么我也会活不下去的。
确实，在这世上我孤身一人，只有靠自己养活，而我年龄又不够，倘若真的因为一时冲动而丢掉这份工作，那么一无所有的我很可能活不下去。
这样的生命对我来说还重要吗？或者说，像这样毫无尊严的活下去有意义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我能清楚地知道最起码，现在，我还不想死！
所以我要活下去，哪怕再狼狈，哪怕一无所有，也要活下去！
冷静下来后，脑袋里闪出一个解决办法。
我听随了女人的意见从跑车旁走开了，但没有站在岗亭下，而是跑到一旁的停车位。
冲物业胖子敬了个礼，嘴上说着现场编的瞎话
“报告，停在那边的女人在等她老公交物业费，等她老公回来便马上开走。”
我知道，他们很看重物业费，这是他们的衣食来源。
果然如预想的一样，一听到物业费这三个字，大腹便便的经理开走了，走之前只丢了句“下次，就算是交物业费的也不能停在那儿啊。”
而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发现黄大爷站在一旁，静静地看完了发生的一切。
当他注意到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笑了笑，依旧是那张和蔼的笑脸，但笑容里却掩盖不住他脸上悲伤的神色。
我的坚强一下子就崩塌了，奶奶说过，山里落单的野狼饿了半个多月，再虚弱，看见猎人时还会装凶狠，呲着牙，摆出进攻的姿态，但当遇见可怜它，给它扔食的老太太时，却会灰溜溜的逃走。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帮不了亲近的人，却不得不像羞辱自己的人摇尾乞怜。
其实我很想给黄大爷行个便利，但我没这个权力，倘若我真的这样做了，便会失去这份工作。
我讨厌这样受到委屈却不敢讨回公道的自己。
其实我很想冲到那个趾高气昂的女人面前，狠狠地吐她一脸口水，但我没这个势力，倘若我真的这样做了，那么失去的可能不仅仅是工作了。
我突然很讨厌这孤独又艰难的一生，想就这样甩开世间的一切艰难，轻轻松松地死去。
但我却又很想活下去，因为如果真的死了的话，没人会为我修坟，没人为我的死去而流泪。我不愿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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