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那么就同归于尽吧”
分级考试的考场等候区布置的舒适惬意, 宜人的暖气缭绕蒸腾, 仿佛一双清软温柔的手按摩着身体的每一处，极易引发昏昏欲睡。
但是，身置于这般环境里，除了那些垂着头静待差遣的亚人侍从，还有一部分比看热闹的民众更为关切的考生家属，几乎每一位都卯足了劲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那面实时播放的虚拟光屏。
自古以来，人类面对利益争强好胜的斗性从种族诞生于古地球时便被深深刻在了基因之中。
即使像开拓师考试这样不拘名额限制的录取率, 除非真正累世交好的家族，否则, 很难看到其他人会像场外的普通观众那样单纯且发自内心欢喜地聚集到一起, 宽敞的等候区里各自为营的场景往往才是常态。
毕竟，自家的子侄若能从考试中脱颖而出, 那么无论是在未来的政途还是造生领域中，整个家族都将握有更强大雄厚的筹谋资本。
多一位高阶的开拓师等同于多了一枚重要的博弈砝码, 更何况，在系逢当下这种塔尖顶端人数持续萎缩锐减的趋势——
天知道，上层的那些开拓师家族有多少年都没有动静了？
总是时候，要挪一挪位置的。
不过，有意思的是，现在大部分的人都仿佛因一种名为不甘的情绪, 被同仇敌忾的团结在了一个阵营。
“哇哦！简直太牛逼了, 你们看见了没？！”
“啧啧啧, 大佬还是我大佬，这种实力绝对是碾压全场的存在啊！”
真是讨厌的叫人牙痒痒。
众人：“…… ”
聒噪且不遗余力的大声赞叹不时地撩拨着其他人烦躁的神经，按照贝瑞小姐指示而协同跟随照顾的几名亚人，颇有些担心的暗自相觑，心里踌躇着到底要不要提醒一下这位小少爷……拜托您，注意下周围吧，届时打起来我们这是帮您还是不帮呀？！
就在罗科浑然不觉自己很可能面临被围殴暴揍的命运，继续欢快地作死时，考场内的中控智脑用她死板的电子音宣布了考试暂时结束的讯息。
操心到头秃的亚人侍从们刚要松上一口气，原本隐匿在四周角落里的战斗护卫队员突然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
.
“别出来。”
对面似火焰燃烧般的红色眼眸锋锐地眯了一下，未来得及对这句话作出回应的夏添就听到考场上传来一阵异动——
咔、咔咔、咔咔咔……
封门落锁的声音回荡于绵延不绝的玻璃房上空，本就在方才的考核中消耗了大量体能的考生们根本来不及爬起来。
“怎么回事？管制局不让他们去休息吗？”
这怪异的一幕被观看实况的民众齐齐收入眼底，圣杜伶市的几座广场上，有人十分不解地率先问出了大家心底同时蹦出的疑惑，但由于这群战斗天属的亚人护卫队对瑟拉奇的公民来说并不陌生，大多数人只当是管制局突发奇想了什么新的考试规则，并没有人真正意识到有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同样密切注视着考试进展的管制局内部却察觉出了异状。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是谁下达的命令？！”
坐在顶层办公室里的蓬佩奥立时探出身，事务官莫赛被他一记怒喝吓的浑身一激灵，木楞的眼珠正循声朝着屏幕转过去时，总局长的手已先一步高高砸向位于桌角的紧急通讯按钮……
然而，一切发生的太快。
场上四分之三以上的考室均呈大门紧闭的状态，剩下不明态势的护卫队员也被自己身旁昔日的同僚飞速地格挡开，从反锁到收缴武器，变故发生在风驰电掣间，甚至都没有超过十数秒的时间。
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腰间及被迫反剪上铐的双手，百多名蒙在鼓里的亚人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望向其他一脸戒备严正以待的队友。
“你、你们……要干吗？！”
并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而看到眼前急转直下的形势，呆怔在房间内的考生们这才发觉事情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这些亚人护卫居然把自己给锁起来了？
——他们怎么会？他们怎么敢？！
这些考场上的年轻人平日大多养尊处优，自出生伊始就有无数轮替值班的侍人仆从前拥后簇，’亚人’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代名词，在他们的概念里，向来与服从、低微、卑躬屈膝……这样的印象联系在一起。
谁能料想到，居然有一天会被这样低贱的三等种|族冒犯呢？
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于是，一些体力还尚留些许余地的男性考生强撑起身体，扶着隔墙一路摸到门边，疾言厉色的费力拍打起来：
“放我们出去！谁给你们的胆子这么做！”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管制局的负责人呢！考场的负责人在哪里！！”
“快开门！你们是想丢了这份工作吗？不让我出去，一会要你们好看！”
“……”
纷乱高声的怒斥与威胁顷刻间此起彼伏，但外面的亚人护卫队统统似置若罔闻，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这种仿佛不屑一顾的举动瞬间激怒了本就处于冲动毛躁年龄段的年轻人。
其中一位，体态有些高壮微胖的男生终于忍不住把教养这两个字抛诸脑后，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道：
“你们这些贱民，生来就是臭虫、狗|杂|种的脏东西！我在跟你说话，给我转过头来！再不开门就让管制局把你们所有人都处理掉……”
如他所愿。
话还没说完，一门之隔的’臭虫’动了。
只见那道背影直挺挺地返身，用手中的枪托一把削开了门闩，接着，男生在他看不见的自己那副渐露惊惧、外瞪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张怒不可遏的狰狞面孔，以及一只被满脑子恐惧情绪下意识放缓了速率的高举着热击|枪的手……
砰。
想也不想的扣动了板机。
男生眼中慢放的镜头霎时加速快进，他看见面前那只黑洞洞的枪口冒出火光，将自己这具还算结实的身体一枪轰飞了出去！
集体静默了一秒。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杀人啦！！！”
无数面屏幕前和屏幕里的人都同时尖叫了起来，凄厉刺耳的警报也在枪声响起的一瞬炸裂在空旷的考场中，鸣声大作！
不知是监摄镜头的自动模式还是有心人的故意为之，拍摄焦距对准了那具瘫倒在裂成网状玻璃隔墙下的，毫无生气的躯体——
那个男生肥厚的嘴唇微张，却永久的再不能发出半句咒骂，脸上向外凸出的眼珠仍维持着生前一刻的绝望骇色，万分错愕地瞪视着自己胸前被整个穿透的……血肉模糊的空洞。
处于全然震惊里的夏添，在四周歇斯底里的慌乱哭喊声中回过神来，他怔怔地望着光屏上的尸体特写，垂在身侧的五指一下死死地掐入掌心。
“你们要干什么？！”一声饱含怒意的低喝从他喉头逸出。
尽管隔着厚实的双层玻璃门，但透过并不完全严密嵌合的门缝，夏添无比确定，门外的那个恍若未闻的护卫队员绝对能够听到自己的话。
无声对峙了片刻，背对着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来。
那双灼灼如炎的艳丽红瞳落在夏添的脸上，深深地凝视了一会儿后，忽地，充满邪性地一弯。
“干什么？这个问题今天好多人都问过一遍了……”
带着磁性的嗓音与那副其貌不扬的面孔完全不相配。
特意停顿了一下，他又用一种讨论无关紧要事情的轻松语气开口，还微感遗憾似地耸了耸肩，“往下看不就知道了，为什么大家现在都这么没有耐心呢？提前剧透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呀……”
”你们想把我们都杀了？“
一下捕捉到他的言外之意，夏添倒是立时冷静了下来。
但，这句反问好像踩到了男人的雷区，殷红的瞳仁倏地再度扫过来，之前轻佻邪气的眸光被冷冷的逼人精芒所替代。
“我们？”
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跟他们成了’我们’？”
意有所指的话让夏添不自觉地深拧起眉宇，下一秒，只见对方迅速地贴近门缝，轻吹薄羽般地低声吐出一句：
“夏添，短短几个月，你已经忘了自己之前……
只是个亚人么？”
.
考场上惊悚森然的突发状况不过发生在短短的十分钟里，不仅仅是首都圣杜伶市，整个目睹了惨剧经过的弗朗索瓦星上，都已经陷入了一片奔走呼号的混乱之中。
——从不反抗的亚人，暴动了。
——不仅暴动，竟然还当着全人类的面，谋杀了一位刚刚晋级的开拓师！
这个前所未有的恐怖认知，使得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惶恐战栗了起来……
要知道，瑟拉奇的亚人数量可比人类要多上太多。
与此同时，造生管制总局里也第一时间进入了极度紧急的特一级戒备状态。
“……切断！切断！立时切断所有直播光纤网路！！！”
事务官莫赛冲着内部紧急局域通讯网声嘶力竭地大吼。
在他背后，面色铁青的蓬佩奥.佩纳特里极其少见地咬紧了牙关，无比阴鹫地死盯着眼前闪烁的光屏，那双重重摁在桌面的手向内狠掐着，力度之大，使得扒住边沿的指节都大幅度的扭曲出了白色压迫块斑。
尽管全局上下以最快的速度作出了一些应对，可关闭视讯的命令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传达到各个媒体机构，而更为叫他们紧张的是，考场内部的监摄管控中心似乎已被敌方控制了起来，无论用何种线路联络，那头都没能传递回任何讯息。
就在情况陷入十万火急之际，屏幕里，考场智能楼体的中控智脑响起了’滴、滴、滴’三声某种机制启动运转的提示音。
——糟糕。
正如’坏的预感总能应验’这句古地球的悲观主义心理学俚语。
当蓬佩奥的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被设定成具备一定判断事态并允许权限作出相应手段的中控智能在扫描了一遍场内的景象后，冰冷无音色起伏的女声一字一顿地回荡在半空中：
『发现特殊事件，事态程度红色i级。』
『警告，警告。』
『请场内所有武装者放下你们的武器，否则会被视作对系统及无辜人员产生威胁，系统将代表瑟拉奇造生管制总局对你们进行彻底抹杀。』
毫无感情的电子播报让考场中接连不断的啜泣声暂时停顿了一瞬，大部分考生都睁大了噙满泪水的眼睛。
就在他们几乎以为自己会得救时，之前打死了年轻开拓师的那名护卫队员，用力地把手中的枪|械朝地上一掼——
他向前迈出一大步，伸手猛地拉开身上的战斗服，神色激动且狠戾地仰起头：
“很好，那么就同归于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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