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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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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八点。

        私教已经到了,  正抬手示意他过去,楚弦起身,  屏幕尚未熄灭的手机顺着指节滑进口袋里,  对面的陌生人兴致勃勃朝他递来个眼神,“女朋友查岗呢?”

        “不是。”他怔了一瞬,笑道:“发小。”

        那人拖长语调“哦”了声,满眼不信。

        哪门子的发小聊个微信嘴角能起飞的?以他多年观摩别人谈恋爱的经验来看,  可能还真不是女朋友,  但也就差层窗户纸了。

        现代男女,  彼此心知肚明,  非要拉来扯去那么十来天半月的,才能显出自己那点特殊来,  这人长这么张招蜂引蝶的脸,一看就是个蓝颜祸水,  肯定比他懂。

        楚弦不知道自己因脸帅的不够端正再一次荣登渣男宝座,单手拉着把上衣脱了,留着件无袖运动衣,  手臂清劲修长,  肌肉线条明显。

        他体脂率本来就不高,平时作息规整,  口味也清淡,  不需要下多么重的功夫去练,  整个人修长一截,宽肩阔背,  侧面结实腰腹却是薄薄一片,  很有少年气的身材。

        看到里面那件无袖,  瞬间明里暗里的视线都失望不少。

        搞什么,  来健身还穿上衣?那么见外干嘛。

        “哟,手臂保持的不错啊?”私教很不见外地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肱二头肌,挺硬,“这个月不是忙工作都没时间来么,平时也有练?”

        “嗯。”楚弦都被盯习惯了,松了松手腕,随意道:“家里有杠铃,丢着玩。”

        私教:“行。你等下,我去申请下器械……”

        楚弦站着活动了两下,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来的快,去得也快,跟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一样,咯噔一声。

        上壁的炽光灯明亮,他干净的眉峰疑惑地扬了扬。

        他第六感挺准的,一般有这种感觉时之后多半没好事。

        忘了什么?

        楚弦站那儿,天南地北想了一通,记忆都回溯到三天前拿冰罐子贴梁又木的脸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跟个小石块在喉头硌着似的,上不去下不来,梗的难受。

        “……”

        就因为这点心慌,明明定好了九点半,还没到九点,楚弦就收拾衣物回去了。

        外头刮着不知哪来的歪风,凉飕飕的,他在健身房冲了个澡出来,头发草草擦两下,水珠沾在冷白的脖颈上,挂都挂不住,往他敞开的衣领里滴。

        楚弦其实不大喜欢在这儿洗澡。从小就是,领地意识挺强烈的,在除了自己的地盘之外干什么都过分紧绷,出差住个酒店都认床;但主要是回去说不定会碰着梁又木,他不想自己一身臭汗给人嫌弃了。

        也就这么清清爽爽的回来,迎面就撞上梁又木站在自己家门口,没出声,跟个背后灵一样。

        “喂,这位女士。”楚弦拍拍她肩,“干什么呢?”

        梁又木转过来,没说话,先是皱着眉头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眼神有点奇怪。

        很难以形容,总之楚弦现在感觉自己像是块随时准备称斤卖两的猪肉,下一秒梁又木就要吧唧给自己盖个钢戳,他一顿,伸手把人脑袋上那点碎叶给摘了,语气缓和不少:“你不冷啊?”

        估摸是回去之后洗了澡,真就屡教不改,头发披散着风干,还是那半湿不干的状态,睡衣外面裹着件灰色的毛线外套,楚弦在这莫名凝滞的氛围里,脑袋突然蹦出半句话。

        小拖把狗穿新衣。

        他成功把自己逗笑了。

        “……”梁又木看他还笑起来了,唇角逐渐绷直,半晌,决定先礼后兵:“我来找你拿资料。”

        “拿资料?”楚弦把钥匙插到锁孔里,推门,下巴一点,让梁又木先进去,“你在房间里等着不行吗,我回来给你送过去就得了。”

        家里一片黑暗,没人。

        最近楚霖林和楚艺声在各大兴趣班和教辅班之间奔波。倒不是楚艺声想鸡娃,她亲自辅导了几天数学作业后彻底放弃,处在一个爱咋咋地的状态,甚至郁闷了好几天。楚霖林素未谋面的生物爹可是常青藤博士,这娃怎么能一点儿聪明基因没遗传到?

        但楚霖林聪明基因是没怎么遗传到,奋斗基因倒是遗传了个全。报了小提琴大提琴管风琴还不够,现在还想学钢琴,一个周末下来脚都沾不着地。

        楚弦在书桌上翻了会儿,拿出个文件夹递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梁又木看了眼,“嗯。”

        她坐那儿,楚弦也没说什么,把其他两人忘收了的衣服搂进来,回头一看,梁又木还在炯炯看着自己,顿时沉默:“……”

        “我哪得罪你了。”他闭眼叹息,“要杀要剐给个准话。”

        窗外的小青蛙呱呱叫起来。

        梁又木旧事重提:“你高中真没喜欢的女生?”

        “没有。”楚弦手一紧,转头过去,无奈道:  “你最近跟这句话过不去了是不是?问几遍了?”

        只留了个背影。他前几天刚去剪了头发,后脖根那块儿推的短,青茬茬的,触感应该像小刺猬球。

        想摸摸,怕被打手。

        梁又木有点出神地看着他的后颈,平静道:“没有?”

        “没有没有,再问也没有。”楚弦啧声,“大小姐,不能现在手头宽松了点就忘记我高中什么德行了吧?一件毛衣正了穿完反着穿,草稿纸得用两次,穷的吃面都不敢加个蛋,哪来的女生看得上我啊。”

        梁又木垂眼看屏幕,新加的朋友发来一条消息:

        【婉蓉】:没骗你,这是17年我发的空间,你自己看吧。

        图片里三张熟悉的食堂山东大煎饼,托盘上一张楚弦的饭卡,似乎看都能看到婉蓉悲愤化为食欲,怒刷煎饼时的表情。配的文案是:“紀念。我隨著煙火一同消逝的盛大暗戀。”

        用的还是繁体字。那会儿好像觉得繁体字看起来要稍微有格调一点。

        底下的回复也很有当年的风味:“女神怎么了?”“抱抱”“别难过了,不值得”“是谁?!哪个班的?你一句话,我让我哥去揍他!”。

        梁又木看着图,再看楚弦。

        楚弦背对着她,冷白修长的指节覆到后颈,挺不自在地触了触。

        从刚才开始,话也异常多。

        梁又木现在知道了,他心虚。

        “……怎么又不说话了?”楚弦真是怕了她:“你这翻旧账的能力够诡异的,要么不翻,要么一翻揪着不放,你说你……”

        窗外漆黑一片,只有风还在吹,卷进窗沿一片叶子,上边被蜗牛爬的坑坑洼洼,看起来有点心酸。

        梁又木把仍在负隅顽抗的碎碎念当成背景音,也不想拆穿,只是到现在,被风一吹,一直蒸腾的心才好像冷却了下来。

        甚至有点茫然。

        楚弦喜欢她。

        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或者准确来说,是高中的时候喜欢她——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因为什么,又结束了吗?

        大手把窗掩上,风也跟着逃窜,消失在室内。

        “还不回去睡觉?”楚弦终于转头了,轻咳一声,看了眼她的睡衣,又很快恢复面无表情,开始赶人了,“我这十点之后打烊,不接待过夜顾客。”

        梁又木抬眼,幽幽道:“卖的什么?”

        “卖唱。”楚弦顺着她说,瞥了眼房间床头那把吉他,“五千一首,门票钱不退。”

        还挺能要价。

        梁又木都没听过他唱几首歌,沉默了会儿,实在没忍住无语,“单位是比特币还是听歌时能坐腿上摸腹肌?”

        楚弦一噎,眼睛微微瞪大,像是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

        空气凝滞半晌。

        梁又木轻声问,还挺诚恳:“有腹肌吗。”

        好像没腹肌就不值那五千块了一样。

        楚弦:“…………”

        电视上正放着《欢天喜地七仙女》,那边门一响,脚步声往这儿近,姜梅看都没看,往后道:“又跑去干嘛了?”

        梁又木无端出言调戏,后果惨重,差点被连人带沙发一起扫地出门,现在低头换鞋,道:“拿资料。”

        郑轩正剥小番茄呢,闻言问:“那资料呢。”

        梁又木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手。

        啊。

        忘在对面了。

        她沉思着,估摸楚弦还在炸毛中,不会轻易给她开门,而且那资料本来也就不拿也罢,反正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不见,明天办公室还得一起开会——咦,怎么思路逐渐奇怪了起来。

        “杵那做什么呢。”姜梅拿了个郑轩的小番茄,揉了揉自己肚子,“老郑,这儿好像又有点疼。”

        “哪?刀口那?”郑轩放下盆过去,撩起衣摆看了眼,“应该不是。明天去做个检查看看,是不是黄体有点问题。”

        姜梅恍然:“难道是我今天吃了两张大披萨的关系?”

        “……”郑轩脸一黑:“赶紧吃点健胃消食片上厕所去!”

        梁又木竖着耳朵听半天,听到没事了,才放下心,继续沉思自己的。

        她高二那会儿,姜梅肝脏那长了颗肿瘤,说是良性的,但是也得调养之后动手术,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人一倒霉没个尽头,刚动完手术出来就碰上医院门口暴雨连环车祸,刀口那反复感染,重病养好去了不少元气。

        也就自那之后,郑轩才开始研究那些个养生食品。

        “又木啊,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又发呆?”郑轩掰完消食片,看她还站在那里,不由疑惑,“你刚不是去找楚弦了吗?”

        “嗯。”梁又木怔怔,突然提出个普通问题,“如果一个人高中的时候喜欢我,那他现在还喜欢我吗?”

        郑轩:“……”

        这“一个人”的别名是不是叫楚弦啊。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姜梅倒是没发觉,她还在专注看电视剧,尽心尽力道:“妈跟你说,别被骗了,如果这人嘴上说着喜欢你,结果六年找了八个对象,那肯定在放屁,还是特响特臭那种。”

        “没有。”梁又木耿直摇头,“他没找过女朋友。”

        “男的女的?”姜梅往嘴里塞个小番茄,“那先应该叫他去你爸那挂个号看看,熟人九九折。”

        梁又木:“……”

        不会吧,楚弦不行吗?看起来不像……但这个也看不出来,隐私她应该不能直接问,没有注意过,之后多找找机会。

        “那就是说,”她默默道:“可能性不大了。”

        “那肯定啊。”姜梅笃定,“人毕竟是会变的嘛。三年都可以让一个人翻天覆地变了,更何况六年。对吧,老郑?”

        梁又木:“…喔。我知道了。”

        梁又木进房间了,姜梅沉浸在剧情里,说完半晌,才猛然发觉:“是谁啊?”

        哪个高中同学?也没说啊?

        她一抬头,看郑轩的表情堪称一言难尽,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绝望。

        “怎么了?”姜梅灵机一动,把剩下半片健胃消食片递过去,“你也吃点?”

        “…老婆你……”

        梁又木关门,把毛线外套脱掉,挂好,准备明天洗。书桌上那个迷你小音箱还附带夜灯功能,绽着浅淡柔和的昏黄光芒,她拍拍小天线,把灯关了。

        回想起来,上次去楚弦房间的时候,他床头柜上好像也有个同款的蓝牙音箱。不过梁又木的是灰色的,他的是墨绿色的。

        梁又木伏在桌上,看着淡淡的月亮。

        那些课外班,在楚弦的爸没下岗之前,他也有去上的。吉他就是那个时候学的,但楚弦没去过太多次,他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有时梁又木也会在旁边看书,听他指尖拨出的不成调的乐曲。

        他那时候还会写点东西,不确定,好像是歌词——好吧,其实他看起来张扬,本质上还是内敛的。梁又木想看,他从来不给,她扑上去,小少年会红着耳根把草稿纸藏到身后,一边躲一边咳嗽:“你别太过分了……”

        也就那几年,之后他就没什么资格谈兴趣爱好了。

        六年。

        梁又木想,他有变化吗?她还能很快想到六年前楚弦的模样,和现在相似,却也不相似。好像只是青涩了一点,好像只是成熟了一点。

        对窗的灯终于亮了。

        梁又木起身,把自己房间的灯按亮又熄灭两次,然后转头。

        那边也顿了一下,五秒后,也跟着她一起闪了闪灯光。

        梁又木觉得自己真是有点问题,她竟然能从这迟缓的动作中看出点不情不愿。

        手机一亮:

        【楚弦】:梁又木,你今年几岁了?

        【梁又木】:24。我回答完了,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楚弦】:?哪来的规则?

        【梁又木】:所以,有吗?

        她屏气等待。终于,那边发来两条:

        【楚弦】:?

        【楚弦】:再跟你说一句我就是狗

        梁又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把灯关掉,没管对面的宣言,发了个“睡了”。

        入睡的前一分钟,枕边的手机终于莹莹一亮。

        【楚弦】:晚安

        “…………”

        次日,万恶的星期一。

        小柳感觉自己随时都要睡死在办公椅上,睡眼朦胧间,看梁又木竟然还是那么精神饱满,不由惊叹:“还是睡饱有用,我一晚上吸八个男人精气早上都没你这么清醒。”

        梁又木:“八个?”

        小柳:“夸张手法,夸张手法懂不懂?”

        那边的人又在拍手,小柳眼前一阵发黑:“又开会!到底有什么那么多会可以开?这些人是不是平时都没人听他们说话所以才要荼毒我们?”

        她看许巍就讨厌,可能也有这份原因。没来之前领导都没这么喜欢开会,她恨一切给她制造多余工作的人。

        “一周一次。”梁又木估算了下时间,“半个小时应该可以结束了。”

        结果在会议场里,光天化日之下,小柳竟然真睡着了。

        甚至领导还没开始讲第一句。

        梁又木被她靠的肩膀发麻,抬眼,楚弦表情平淡地站在门口,视线扫了一圈,定在她身上。然后迈腿,径直选了她前面的位置。

        沈莺莺屁颠颠找了个巨远的位置。

        两人没说话,视线就交缠了一瞬,很快移开。

        小高层示意梁又木把小柳弄醒,梁又木敷衍的戳了戳她的手,没戳醒,那就没办法了。

        扩音器把声音传的很远,又是些听了浪费时间的口水话,无聊又枯燥,梁又木情不自禁把视线落在楚弦后颈上,青茬茬。

        果然还是想摸。

        但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手欠的想法,因为她找到了一个更好玩的东西——楚弦今天穿了件薄薄的灰毛衣,跟她昨天的毛线外套色系一模一样。

        梁又木坏瘾犯了,想悄悄揪他衣角。

        她还记得,以前小学时她就是强迫症发作去揪楚弦毛衣的衣角,那是赵奶奶初学针织的试验品,被她揪的时候楚弦正好站起来去拿东西,那根毛线瞬间呲溜出来,毛衣当场变成性感小背心。

        ……阴影太过深刻,从那以后楚弦就再也不让她碰他衣服了。说什么都不让。

        他很警觉,也很敏锐,会在她伸手碰到的同时就发现,不管周围有多吵,也不管有多少人。

        梁又木抬眼看了眼上面还在喝茶的领导,神情平淡到好像做坏事的人不是她一样,就这么平淡且悄悄地伸出手——

        指尖触到衣角的瞬间,一只大手逮住了她的手腕,轻松地把她紧张缩起的指尖全包裹起来,威胁似的晃了晃。

        指尖在她手背上轻点,干燥的热度迅速传了过来。

        梁又木猛地抬头,发现楚弦甚至都没往后看过一眼。

        他就这么背对着自己,坐姿端正,腰背笔直,能想到,唇角也是绷紧的,冷静地注视前方,一派自然。

        不起眼的椅背之后,左手却紧扣着她的手不放。

        梁又木试着拽了拽,没拽动,开始在他手心里挠来挠去,试图兵行险招,结果挠了半天没挠动,前方的人反倒无声地笑起来。

        没发出声音,只有胸腔微微震动。

        “这儿不痒。”他往后靠,还是没转头,低低笑道:“你得挠别的地方。”

        梁又木自认为动作已经放的够轻了:“你到底怎么发现的?”

        “我还不知道你?前科累累,题可以不做,毛线不能不拽。”

        楚弦终于侧头了,眼睛漆黑澄澈,看着她,又很轻微地哼笑了一下,右颊上的浅酒窝让他看起来有点乖张,“你说是吧,梁又木同学?”

        熟悉的称谓,熟悉的视角,熟悉的手掌,熟悉的话。

        梁又木的眼中,二十四岁的楚弦在这一刻和十八岁的楚弦逐渐重合,最终落在同样的笑意上。

        他是不大的可能性之一吗。

        可,好像,真的一模一样。

        梁又木被扣着手,却没再动,她又陷入了新的思考,回归到最原始的谜团:

        楚弦喜欢我。

        可他为什么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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