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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阴月


现在是农历六月,已是入夏,李晏的宫室里却相当凉爽,寒冰搁在墙角调节着室内的温度。她从垂拱殿回来后,便用了午膳,然后斜躺在软塌上小憩。

        刚刚在垂拱殿里感受到的那股暖流,似乎还残留了些许,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里,让连日感到疲惫的她难得精神了些。原本胸口总是萦绕不散的积郁感也散去不少,身体轻松了很多。

        “殿下,七殿下来了。”李晏的贴身宫女银朱伏在她身边柔声道。

        “七皇兄来了,快引我过去见他。”原本躺在软塌上的李晏马上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着些许笑意。

        银朱引着李晏走到了前殿,七皇子李覆正坐在桌旁,手上拿着两本帖子。

        “七皇兄,你今天怎么来了,听宫人们说你和其他皇兄们去了宫外的诗会,这两日应该都不在宫里。”看到李晏来了,李覆就将手上的帖子放到了桌子上,纸面碰到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然后他起身屏退了银朱,自己将李晏扶到了桌边,让她坐好。

        走动间,李晏听到有玉佩轻撞的声音从她七皇兄身上传来,玎玲盈耳甚是好听。

        李覆身量很高,身材纤长,眉眼柔和更肖似他母妃一些,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温润如玉,因为年纪不大还是少年气质多一些。

        “诗会已经去过了,有些无趣我就先回了宫。”

        李晏伸手在桌面上稍一摸索,触到那两本帖子,“七皇兄又给我带了新的话本吗,正好上次拿来的话本银朱都已经读给我听过了。”

        “这次出宫顺便带的,上次的话本有趣吗?”李覆刚满十七,比李晏大三岁。明成帝有十一子,一位公主,李晏行九。这么多孩子里面,他们倆的关系最好。李晏的很多兄长都已经封王出宫了,还有几位也很是忙碌,几乎见不到面。也因为李晏长年都呆在自己的宫室里,难得出去走动,自然就没有什么碰面的机会。只有这位还没及冠的七皇兄会经常来找她说话,还会给她带不少宫外头的有趣玩意。

        “嗯,可好玩儿了,七皇兄找的话本总是顶有趣的。”李晏早年还是目能视物的,但是六年前她的母妃淑妃去世时,她也跟着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视力就越来越差,到现在只能勉强分辨光与暗。加之本来就不好的味觉,五感里没了俩。倒是让耳朵变得灵敏了。所以明成帝留在她身边的宫女都是声音轻柔好听的,其中银朱为最。

        李覆点点头,又说:“听说父皇今日请来了一位十分有能的真人,你见过了吗?能医得你吗?”

        “见过了,不过父皇只让他为我号了脉就让我退下了。”李晏并不觉得那位来自玄山门的荆泽君真的能治好自己,所以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是嘛。”李覆几不可察的微叹了一口气。

        李晏知道,这几年李覆也为她拜访了不少名医真人,却都没有什么用,他大概比自己更加难过,更加失望。

        “不聊这个了七皇兄,对了太液池的荷花开了吗?”

        “九儿想看荷花吗?”

        “虽然看不到,不过荷花香气很好闻的。”李晏耸耸小巧的鼻子,逗得李覆阴霾尽去。

        “哈哈,这两日还只有几个花骨朵,等过几日都开满了,七哥哥带你过去赏花。”

        “一言为定啊,要挑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一定挑个好日子。”李覆哄着她,陪着她东拉拉西扯扯,说了不少逗趣的话。然后又打开新带来的话本,给她读了两段。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见李晏倦了,他也准备走了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九儿,皇兄先走了,今日和太傅约了下棋。”

        “好,七皇兄慢走。”

        李覆招来银朱,让她带李晏回到内殿,看她安顿妥当了,才迈出了李晏的贤灵宫。

        只是这赏花之约终究是难以实现了。

        明成三十一年六月十四日,宫中大禁。

        白湛渊一人站在会宁殿内,这座宫殿是明成帝按他的要求准备的。处于整座皇宫的正西方,六十年内没有人居住过。这几日宫女太监将这座宫室打扫的一尘不染,连雕花窗格里的缝隙都清理干净了。

        明成帝下了旨,任何人不得靠近会宁殿,违者斩立决。并且按着白湛渊的要求,今晚他本人也去了东边的宫室就寝。

        白湛渊给明成帝的说法是,绵存公主是早产,先天便有不足。后来身中剧毒,整个经脉都阻塞不通,内腑也十分脆弱,用普通的法子医治只会损伤经脉雪上加霜。最好的方法是在阴月的月圆之夜用极阴的灵气修葺受损的经脉,但是她本人是凡人,没有办法做到引气入体。因此需要外界有人用阵替她做到引气入体,然后替她洗精伐髓。阵法必不可被打扰,否则不仅前功尽弃,身为凡人的绵存公主还很有可能被反噬到直接一命呜呼。

        另外,属于人间真龙阳气代表的皇帝,自然也是离得越远越好。

        明成帝便按白湛渊嘱咐的严格布置下去了。

        此时的会宁殿寂静的只剩虫鸣。白日里被日头打焉了的知了,入了夜就加倍聒噪起来。

        李晏躺在会宁殿内殿的大榻上,看起来像是睡得十分安稳,她身着洁白的单衣,长发未绾,素净得有些过了头。

        宫室里缭绕着淡淡的香味,若有似无。

        白湛渊站在内殿门外,仰头注视着明月。今晚月色极亮,显得万千星辰黯淡无光。

        他是生的极俊美的,峨冠博带,明眸皓齿。特别是一双眼眸,太过平静,平静下却又仿佛潜藏无数暗流,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此时他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之下,立了半个时辰一动也未动过。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莫维奉师尊之命守在那结界之外,一时百无聊赖,思绪就按捺不住开始漫无边际的飘飞。前几日在垂拱殿他也没仔细看清楚那位公主殿下的长相,毕竟他自己也是一把年纪了,总盯着人小姑娘看怪没礼貌的。只记得那一双蒙着雾气的眼睛,大概是因为那位殿下瘦的过分,眼睛反倒显得大的出奇,然而和他们讲话的时候,虽然望着他们的方向,眼神里却没有焦距。

        可惜了,自己好不容易要有一个小师妹了,却是个瞎子。莫维蹲在殿门外的一颗大树上,右手撑着脖子眼睛眯的狭长,无所事事的想。

        不过话又说回来,师尊怎么又想着要收个女弟子了呢。南岭玄山一门里弟子众多,莫维自己手底下也有十几个良莠不齐的徒子徒孙。但都是男儿,阳盛阴衰可谓是到了极点。不过既然他师尊都收女弟子了,那他以后是不是也可以去搜罗几个资质上佳的小美人,亲自指导呢?

        莫维想着想着,一双桃花眼愈发勾人,可惜里面盛的都是祸害小姑娘的祸水。

        在这时候,坤位有了动静,然后阵内八方都有灵气自上而下缓缓弥漫开来,如同江南的深山中的雾气一般,霎时间,阵外之人已经看不到阵内的景象。

        莫维微微皱起了眉,他不敢自诩普天之下,但是至少放眼整个玄山门,论奇门遁甲是无人能出他之右的。他的师尊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剑修,这回让他布置的阵法,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怎么也参不透其中究竟有何奥妙。

        阵法自子时启动,寅时将过未过晨曦未破时,那雾似的灵气全部聚向了殿内,然后阳光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拉开了夜的幕布,昼夜已替。

        不过还没有结束,到白湛渊向莫维吩咐的结束时间,才刚刚过半。

        会宁殿内,白湛渊立在离大榻还有三、四步的地方,源源不断的真气从他双手的指尖溢出,然后没入李晏的体内,这些真气游走在她的经脉之中,一遍遍安抚在她体内暴虐的东西,用尽全力一丝一丝将它们糅合到一起。

        李晏眉头紧蹙,双唇抿到毫无血色,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空气中明明弥漫着热气,她却竖起了全身的汗毛。意识浮浮沉沉,灵魂仿佛在骤然飘出体外的瞬间,又被人塞了回去,如此反复看不到尽头。恍惚之间,她居然还有一丝力气在想是不是彻底昏过去了反而好受一些,只不过事与愿违,随着这种痛苦渐渐加深,她的意识也愈发清醒。

        恍惚之间她的意识似乎分成了两份,一份继续清醒着感受在体内各种纠葛不清的气,一份深深地、深深地沉淀了下去,沉到了梦境里。她梦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景象,比那些民间话本里说的故事更加令她身临其境。只是那些景色都像打碎的瓷器,不比齑粉完整到哪里去。大概只是大脑为了逃避痛苦制造出的没有逻辑的幻象罢了。

        莫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直起身来,背靠着树干,虽然唇角叼着一支嫩芽,面色却越来越严肃。刹那间,阵法陡然消散,那一方被隔绝的空间又重新融进了万千宫殿之中,天地之间的生气又在这一方宫室中弥漫开来。

        没有掌灯的会宁殿内十分昏暗,晨曦刚至的几缕阳光穿过窗上雕花的空隙落入宫殿之内,只能使它落处的方寸明亮。

        李晏缓缓睁开了眼,意识不再痛苦,身体的控制权也恢复了,那些竖起来的寒毛好像有意识一般一根根乖顺地躺了回去。

        她感到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便勉力侧过头去,只见那人逆着光,周身仿佛散着一圈淡淡金光。

        “你还需要再休息一会儿,辛苦了。”语未落尽,一副略显冰凉的手掌抚上了她的双眼。

        啊,这个清冷的声音她记得,是那位荆泽君。

        意识坠入无尽虚无之前,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双眼里又有了真实的景色。

        白湛渊立在她的榻前,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她的睫羽划过他掌心的触感像是一把软刃,柔软却锋利。他此前不去看她、不去听她的那些忍耐像个笑话一般,脆若蝉翼。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看着她脸色渐渐转好,眉间的皱褶也慢慢松开了。他听着她有规律的呼吸,然后用尽全力努力转身踏着一如既往的步子走出这座宫殿。

        “师尊。”莫维看到白湛渊从宫殿里走出来,赶紧从树上跳了下来。

        白湛渊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交代道:“去把服侍殿下的宫女找来吧,让她们备点清淡的食物,等殿下醒来了可以用。”

        “哦,是。”莫维目送他师尊离开会宁殿,然后自己去找了那位服侍公主殿下的侍女。一边走一边心中还默默感叹,他那位辟谷不知道多少年的师尊居然还会关心凡人的温饱问题。

        李晏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明成帝中间来看过她一次,左右等不到她醒来,只能回去继续处理政务。七皇子李覆在明成帝离开后不久也来了,一直坐在外殿等着。跟着服侍他的小公公在晚膳时准备给他传膳,却被他挥退了。

        酉时已过,他看见他的小妹终于从内殿走了出来,不用宫人搀扶引路,笔直地朝着他的方向走来,满室烛火的光仿佛在她的眼里点上了最明亮的星子。

        李覆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腰间垂挂的璎珞美玉发出清脆的声响,虽然依旧悦耳到底还是失了几分往常的从容不迫。

        李晏终于忍不住眼中的笑意,那笑蔓延到她的唇角。

        “七皇兄,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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