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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偷生


另一头,在砀山镇上的客栈内。

        李晏被阿降缠得不行,小姑娘说晚饭时没吃饱,还想再吃那梨花蘇,李晏只好下楼去向店小二拿点心。回到房间时,阿降却不见了,窗门也大开着!

        “这孩子!”李晏立马下了楼,楼下没人看见阿降。她跑到后院,向店家要了一匹马,飞身上马一路往梨花谷奔去。

        “可千万让我截到她啊!”她心中不断默念。

        夏夜清凉,星辰飘摇。夜风依旧刺骨,李晏伏在马背上,心脏突然狂跳,不祥的预感像是一条冰冷的蛇慢慢爬上她心头。

        前方高山由小变大,愈来愈近。可是一路上李晏都没见到阿降的影子。阿降两条腿自然不可能跑得过马。

        李晏在离梨花谷外的高山还有百米的时候勒了马。

        阿降可能没有走大道。

        李晏懊悔地抿了抿唇,那孩子如果真的往这儿来了定不会走那么明显的官道。

        不过无论如何阿降的目的地是这里,李晏想只要她守在这儿,定能截住她。想到这儿她便下了马,将马匹赶到了一旁的树林里系好。自己也走到了路旁林木的阴影中去。

        星辰斗转。

        李晏算着以阿降的脚程也该到了,林中却依然一派寂静。

        去梨花谷的入口的那条道上有人在看守,不让人过去。这路一边是杂草丛生的峭壁,一边是茂林。李晏在的地方是离那路有些距离的林子里。若想进梨花谷只能从这边绕。

        她往四周巡视了一番,往更深的地方走了几步。四下漆黑,她已是分外小心,却还是踩到了枯枝,发出了声响。

        “什么人在那里!”岗哨高声喊道,厉声之下却夹杂了恐惧。

        李晏屏息,两个岗哨高举着火把向四周查探。李晏在暗处他们一时探查不到。

        “是林子里的动物吧。”其中一人说。

        另一个人依旧在查看,像是不放心的样子。李晏只好垫着脚,在树影婆娑中,往林子的更深处走去。

        忽然,天地翻飞,景色乍变。

        前一秒还是墨色深夜,此刻李晏却身处在了蓝天白云之下。阵阵幽香铺面,乱花纷飞似雪。梨花漫山遍野,与天相接。

        李晏的双瞳慢慢放大,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误入梨花谷的阵法了。

        砀山梨花的花期是四到五月,如今季夏,怎么可能还有这落英缤纷?

        她心下叫糟,不入梨花谷也遭遇如此异境,难道阿降也在此间?这应该是个迷幻之阵吧。

        李晏虽然对真正的修真毫无了解,但是话本听了不少,多少知道一些对或不对的情报。

        花海深处,有一座大宅。朱墙琉璃瓦甚是豪华。李晏脚下一条青石板路曲曲折折,直通那宅邸去。她深呼吸了一口,让不断狂跳的心脏稍微安静几分,然后迈出了步子。

        “师尊和师兄想必都已经入了谷,有他们在一定没问题的。”她这样给自己打气,“我得想法子找到阿降。”

        李晏想既然被拉入了阵法当中,布阵之人想必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于是干脆不作多想顺着这青石板路,拾级而上。

        一直到了那宅邸的大门之前,李晏才停下脚步。门里头的人仿佛眼见了这一切似的,缓缓打开朱漆大门,恭恭敬敬地朝着李晏行了一揖。然后道:“在下金众玉,恭候公子多时。”

        李晏一时摸不清这是什么情况,于是也恭恭敬敬地回了礼。

        “我家小姐知道公子今日回梨花谷,一直在望雀台候着,请公子随我来。”

        是把我当成是什么人了吗?李晏随着那人往大宅深处走去,竭尽全力保持步伐不疾不徐,然后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四周。

        这里分明是阳春三月的模样。

        这宅子华丽地相当有年岁感,从布置上来看也是极其精巧的。亭台楼阁重重叠叠,宅子里头也栽满了各色梨花。都是观赏用的梨树,有些李晏在宫里也见过。

        “公子请进。”金众玉请李晏来到一处水榭,做请后替她打开了门。

        金众玉应当是这宅子的管事,不过样貌是相当年轻的,大抵不过二十六七的模样,长的周正,眉骨略高少了些亲和,不过面上表情虽少礼节却十分周到。

        水榭面南,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柩将倚在窗边的少女裹上了一层金纱。

        李晏走了进去,门便关上了。然后一切开始不受控制。

        “月儿我回来了,你身体怎么样?”

        李晏感到飘飘忽忽的,她忽然忆起了半月前,在皇城的那个满月之夜。她也是无数次感受到这种情况,就像是灵魂被抽离了身体。

        只是这次和那时候不同,那时候是不断出离与回归的反复。但是这次她就像灵魂一直被抽离到体外,却又被一根线紧紧的系着,像风筝一直飘摇,但是始终不曾离开掌着它的那双手。

        她的意识看着她的身体做出自己往日不会做的动作,说出自己不会说的话。

        那个倚在窗台的少女转过脸来,笑脸盈盈:“最近可好了。”她迈着清爽的步伐走到“李晏”面前扑了她一个满怀“衍宽哥哥。”

        李晏看到她自己的脸,看到了自己的全身,看到了自己的背影。一个人能够以他者的视角如此审视自己怕是千万中无一。

        李晏觉得那个擅自行动的自己既熟悉又陌生,更多的大概是陌生。

        衍宽揽着溪月坐到了小榻上,榻上有一小几。放着梨溪月最爱的梨花蘇。他拿起一块喂到她嘴边,她则顺从得咬下一口,然后幸福的像只猫儿一样眯起了眼睛。

        然后李晏眼前的光景就变了,她的意识沉到了更深的地方。

        那种感觉她太熟悉了,看不到但是还有光感,眼前一片白雾蒙蒙。耳朵还是听的清楚。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大概是在阳光之下,很温暖。

        有咳嗽的声音,已经非常沙哑了。她闻到了梨花的香味,也闻到了长年被药汤浸没的清苦味。

        这样不知几日,光景斗转,咳嗽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她觉得自己到了一个十分黑暗冰冷的地方,不能动弹,不能呼喊。唯有意识绵长,折磨着她不存在的神经。

        黑暗中不见时光流转,她只觉得自己是这样像地底的树根一般,深埋了一个世纪。

        时光的漫长让她感到绝望,愤怒,不甘,甚至委屈。

        那些负面的情绪像一团乱麻,乌压压黑漆漆的。

        突然,她睁开了双眼。

        是一间卧房。陈设精简,只是一旁有个同墙一般高大的柜子,上边全是小格。

        李晏正躺在这间房间的床上。

        刚才那些情绪像场夏季的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全然不像是李晏自身的情绪。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然后抬起了手臂,慢慢地确定自己的身体被换给了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下了榻四处查看了一番,然后走到门口却没有勇气打开门。

        “不行。”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刚才的经历又实在诡异,让她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了。”

        她敛下眉眼,想到:“师尊他们难道还没有找到这里?”

        她想了半晌无果,又坐回了床榻上。正是此时房外有脚步声传来了,她近乎本能地躺回了床上。

        那人走进来,李晏感到他正站在自己面前审视她。

        然后低声自言自语似的说到:“居然是个姑娘。”那人的语气里有淡淡的遗憾,类似自责。

        “不过也没办法了。”旋即他便释然了

        “只能怪你如此装扮了。”

        然后李晏的意识又飘出了体外。这一次不再像上一次那般黑暗,她能感受到光的存在,还有空气中的香味,浮浮沉沉之间略显浓郁的梨花香味。

        这样过了许久梨花香味骤消,她又能听见对话声了。

        “衍宽哥哥,你真的要走吗?”女孩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你放心我很快便能回来的,此去帝都是为你求药,我一定在来年梨花盛开之前得药归来!相信我,我能治好你的,我一定要治好你。”

        “我……”她似乎开口想要阻止,却终究没能说出来,最后露出了微笑说道:“路途遥远,千万小心。”

        如此便是遥遥无期的等待。

        再后来李晏的意识似乎又沉入了黑暗,很久以后她又听到了女孩的咳嗽声,同先前的声音不一样,如今她的嗓音更加沙哑虚浮,气息更是短促了不少。

        从先前的对话来看她应该是得了什么难症,当那位“衍宽哥哥”在的时候还能打起几分精神,现在却是越来越没有生气了。

        这种没有实体似的时间太过漫长,仿佛凭空度过了几个春秋。李晏的意识大多数时候都在黑暗里,原本还有些见光的时候,后来这段时间就越来越少了,直到现在那姑娘的咳嗽声也越来越微弱,更多时能够听到的都只有她意识模糊时的呓语。

        李晏对这种病入膏肓的感觉感同身受,她隐隐察觉这位小姐怕是时日无多了。再后来她听见她喃喃了几声:“衍宽哥哥,我福缘浅薄终究是等不来你了,原来生再会。”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没有说过这样一句完整地话了。

        漂浮在黑暗中的李晏知道她恐怕是要不好了。

        李晏感到了难过,非同寻常的难受,泪水仿佛要夺眶而出,她现在却没有眼眶可以流泪。

        然后她在黑暗中呆了许久许久,没有丈量时间的方法,只是一味地苦挨着黑暗。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那位衍宽哥哥的声音,他哭了很久很久,哭声时而压抑时而放肆,李晏都觉得这人怕不是要疯魔了。

        他大概哭了有一天一夜那么久,又忽然安静了。随后李晏感觉到了天光,她似乎又漂浮了起来,听到了雨落回廊的声音,闻到了梨花零落的香味,最后是泥土被雨水冲刷之后淡淡的腥气,混合着青草的味道。她感觉自己沉到了地底,一切声响,光芒都被彻底地隔绝了。

        只不过李晏度过的这漫长的时光,对于白湛渊而言不过几个时辰罢了,他们在初一那夜借由镇魂之阵进入了这拒绝修者踏入的迷阵。

        “尚直。”白湛渊只一个眼神,莫维便知道他家师尊有了什么吩咐。

        “是。”他终于揭开了常乐外的布罩露出了它的真身,是一张九弦竖琴,通体银光,没有任何雕饰。

        他立于乾位,拨动琴弦。

        一节曲音过后,迷阵之内的灵气开始渐渐逆转。

        白湛渊立于青石台阶之上遥望着远处的海市蜃楼。四周的梨花在琴音中开到盛极而后逐渐败落,慢慢地露出了颓败的原貌。

        他御剑而上,看清了灵气扭转的缝隙乘风而去,身未至剑气已经荡平了周边所有幻境,露出这地方原本荒芜破败的模样。焦黑的残垣断壁,烧到只剩残桩的古木,双脚触到地上,接触到的是浸透了雨水的土地。

        “阁下,此幻阵已破,何不现身相见?”白湛渊收起了不妄,敛下眸子然后望着虚空说道。

        风卷过地面枯黄的草叶,带起谷内一丝哀怨如泣的风声。

        没有回应。

        他斜眸横扫了四周,随即长剑出鞘,寒光乍现迎面斩断了一缕黑雾:“阁下不义,变莫怪我手下无情。”他脚步换位,身形急速向前,挥剑直刺前方“铿锵”一声,兵戈相接,“终于肯现身了吗?”

        正是金众玉,他伸出右手广袖之下鬼影如过江之鲫层层叠出,呼啸着带着冲天怨气袭向白湛渊。

        “我还以为这一派令人作呕的修魔之士,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被在下清理干净了。”白湛渊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庞,在看到这些形状扭曲的黑影之后瞬间染上了狠厉之色,连不妄的锋芒都尖锐了几分。“没想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在此间为虎作伥。”玄剑一声嗡鸣剑气直接掀翻了所有鬼影,削破了金众玉周身的屏障。

        “咳,”金众玉被剑气震伤,当即咳了一口血,向后急退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玄门剑法,你是白湛渊!”

        “正是在下。”白湛渊不再同他废话,以心法催动不妄直指对方要害,“敢问阁下不好好躲在魔域,夹着尾巴苟且偷生,来中原残害凡人修者是为何?”

        “呵,苟且偷生?”金众玉顶着剑气,差点当场跪在地上,硬撑着一口气哑着嗓子说,“北域之外寸草不生,我等在魔族眼里不过就是被流放的畜生,苟且偷生一说确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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