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静好
“这酒是那里带来的，今天是我寻回她的第一个中秋，同她共饮一杯有何不妥吗？”
“就，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让她喝醉啊，她现在还是个小丫头！”
“是我的不是，先让你主子进屋躺着好吗，在我怀里总没榻上睡着舒服。”
小锦还是瞪着他，却把门让开了。
“多谢。”白湛渊同他道了谢，眼前的门也应声而开。
他径直走了进去，然后轻轻地将李晏放在了床榻上，给她盖了件薄毯。
小锦紧跟在他身后说：“你毯子都盖好了，该走了吧。”
白湛渊此人耐心一向极好，他从旁拿了把椅子，放在李晏榻前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上边。双手搁
在膝盖上手心朝上，两缕淡淡地真气就这么倾泻而出，将李晏笼罩在了里头。
然后他才闭上眼淡淡地对小锦说：“你还是去院外玩儿会儿吧。”
这孩子眼睛瞪得忒大，憋了口气愣是出不来，他心想白湛渊这兔崽子真的是气死人不偿命。可怜他连跺脚都不敢大声，忿忿地出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白湛渊在为李晏固神，小锦到了外院又觉得不妥，干脆给内院下了个禁制，给白湛渊护法。
“哼，本少爷可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他哼唧唧地说了一句，身影便隐没在了林海里。
玄山门虽大，予赦峰内却极其清净，至少李晏在这里待了那么久，见到最多的人也只有她的师尊。小锦不常待在内院，有时候会突然消失十天半个月不露脸，李晏想他大概是到什么地方修炼去了。
那一日李晏自己做完了早课，在院子里等着白湛渊来给她上课，来的却是莫维。
“小师妹，好久不见啊。”
“三师兄？”李晏放下手中的木刀，有些惊讶。
“师尊今天有事来不了了，让我来指导指导你阵诀方面的修习。”
“是，那就有劳三师兄了。”
“无事无事。”正好今天小锦不在，莫维非常惬意地坐在石桌旁，不用担心有人来轰他。
“你这数月里看了些什么书？”
“师尊拿了好几本阵诀方面的书给我，不过我资质愚钝，现在看得比较顺的也只有这本了。”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本古卷。
“参商？”莫维看到那本书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师尊居然把这本书给了你？”而且还不是眷写本，是原本！
李晏不解，虽然她是这几个月在白湛渊的教习下才识了字的，但是就算她也能看出来，相比于这卷《参商》，其他几卷书中的阵法才更加深涩。
“有何不妥吗？”
莫维一秒收敛了惊讶地表情，笑嘻嘻地说：“没，只是几十年没见到这本书了，还以为它不见了，原来是师尊收起来了。”
他内心回想起了当年刚入玄山门的时候，在他能引气入体之后便选了阵修的路子，当时浪华殿后的藏书室里，也有不少阵诀的书，他是在其他古籍里看到这本了《参商》，里头也不是记了多少大阵强阵，大多都是残本，另外就是记了些不务正业的杂阵，瞧着挺有趣，他便想拿来看看，顺便练练手看看自己能不能补齐几个阵来。
谁知道他刚从藏书室里寻到这本书，他的师尊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当着他的面儿收回了这本书，还加了他一年份阵图修习的功课。
他对这次飞来横祸实在是太记忆深刻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一个大写的“冤”字。
李晏打开书卷，递给莫维。
“这是一步阵。”莫维看了眼说道，“如今这阵法是不大用得着了。
“为什么？”李晏不解地问。
“消耗大而且阵法通过此阵能去到的地方也有限。”
“噢。”
李晏就算将所有阵诀都倒背如流，一笔而成，她也是没有办法让这些阵法真正发生作用的。白湛渊让她看这些书，学这些东西不过是出于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心罢了。
一上午，莫维就同她讲了些关于这些杂阵的小故事。大多数杂阵都是不务正业的，又酒鬼画出来斟酒用的，也有些根本多此一举的阵法。
“譬如这蜉蝣阵。”莫维翻到书页中间，照着上头的阵法提笔在纸上画了出来，然后将纸页挥入空中。
朱砂的阵法在他灵力的牵引下腾飞在了空中，下一秒几只小虫子便从阵法中心缓缓飞了出来，然后亲昵地绕着莫维飞了好几圈。
莫维摆摆手挥开了这几只小虫子。
“这是什么用的？”
李晏盯着那几只小虫子看了良久，愣是没看出来什么特别之处。
莫维看着她认真地样子觉得好笑，说道：“这是对那一步阵的失败改良版。”
“失败改良版？”
“前头说过了一步阵消耗极大，就有人像试试能不能改了这坏处，结果消耗是小了，造出了这么个只能招小虫的东西。”
一只蜉蝣落在李晏袖子上，她呼了口气将这小东西拂去：“所以它就叫蜉蝣阵了？”
“是啊，阵法修习运用也讲究那么一点灵气运气，没运气的就容易做出这种四不像。”
“这种阵诀还有很多。”莫维又翻了翻书页，展了一頁给李晏：“你看这个。”
“这个可就有趣了。”他这会提起笔往笔里注了真气，直接在地上画了起来，阵成之后，一只巴掌大的小泥人便从里头爬了出来，朝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李晏被这惟妙惟肖，连表情都十分生动的小家伙吸引了全部目光，甚至想伸手摸摸它的脑袋，却被莫维制止了。
“诶，不能碰他。”
“怎么了？”她赶忙收回手问道。
“这小家伙是挺可爱的吧。”
李晏笑着点点头。
“画这阵的人是想做个小家伙给自己研墨的，”他说话间，那小人顺着他的裤脚一路努力的爬到了桌子上，然后双手捧起了墨条开始兢兢业业地干活，“不过嘛……”莫维话锋一转，吊着胃口看向李晏。
李晏抬头看着他，无声地问不过怎么了？
“你看它。”他朝那小人那儿看了一眼。
这时候那小家伙已经研出来一捧浓墨了。
“它好乖。”李晏说着，便看见那小家伙放好了墨条，规规矩矩地正坐在了砚台之前。
然而下一秒，它就力大无穷地捧起了整张砚台，仿佛端起了一只海碗，咕噜噜没几秒就将刚刚研好的墨全喝进了肚子里。
李晏看得目瞪口呆，哑然失笑：“这是怎么回事？”她话音还未落，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家伙逐渐瘫软下来，最后完全化在了桌子上，完全没了先前可爱的模样。
“这小家伙虽然看着乖巧，却是个喜欢喝墨汁的主。”莫维十分欣赏地看着李晏一脸纠结的表情，然后一拂袖，便将桌子上那堆和着墨迹的泥土清理得不留一丝痕迹了。
李晏咬咬唇，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三师兄给耍了。
“咳，闲话我们也说了不少了，接下来讲些正题吧。”莫维一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
李晏还没想清楚，思绪就被打断了，实在没搞懂她的师兄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然后莫维保持着一本正经的态度和李晏讲学到了中午，然后嘘寒问暖了两句，便离开了初篁筑。
李晏一人捧着那本《参商》，呆坐了好一会儿，半晌后她舒了口气才将书页合上，然后收拾干净了石桌。
山上的天越来越凉，初篁里的景致也有了明显的变化。枯黄了的竹叶落了一地，李晏现在每日新加的早课就是清理这些越落越多的叶子。
起初，白湛渊看见她大清早就在扫院子，还皱纹问道她院子里的道童怎么没来清扫。
李晏怕他责怪道童怠工赶忙解释道：“是我让他午间过来就行的，早晨起来凉，我扫些叶子正好活动开身子，再练剑也能顺畅许多。”
“你自己知道分寸就行，”白湛渊扫了一眼这边打扫地整整齐齐的院子，然后说，“近来天景越来越凉，予赦峰上风也大，莫着凉了。”
“惟危会注意的。”她笑着回答。
她来到南岭已经数月有余，道童每日里送来的饭菜都十分丰富，大多数时候她在用饭，她的师尊就在一旁入定，若是见到她没吃完她师尊就会皱起眉头，虽然也不会说些什么，但隔天饭菜就会全变样。一次两次李晏就懂了，她师尊再担心她挑食，于是后来每餐她都会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这导致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她胖了。
整个人都多了一圈肉，万幸的是还好不算胖得太过，相比起以前皮包骨头的样子，她自己也觉得现在好得多，切实地感受到自己身体越来越健康的事实，她比谁都开心。
“约莫就是这两日了。”白湛渊望着天际轻语道。
“什么？”李晏问。
白湛渊回头看着她说：“要落雪了。”
“真的吗？”她也学着他刚才的动作看像天边，云雾层层，她也看不懂那不一样的云朵有什么含义。
“南岭位置虽南，但是予赦峰极高，冬日里始终积雪皑皑。”
帝都虽在北方，但整个城池都笼罩在龙伏阵之内，阵法在帝都上空形成了一只肉眼看不见的罩子，雪落下来一触到便化了，因而皇宫之内从未有过积雪。
“你喜欢雪吗？”白湛渊问她。
李晏微仰起头，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她笑着说：“还没见过呢，不过应该不会讨厌。”冬日里的初篁没有她刚来时那样生机盎然，她问：“这里会变得白茫茫一片吗？全部都会被覆盖住？”
“嗯，目之所及，皆为银装。”他回道，目光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恍惚。眼前的这个孩子总是温和的，而那个人若抬起下巴就自然而然透出一股倨傲的气质。
“那一定很漂亮。”
“嗯。”白湛渊看见她握着扫帚的手指发红，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但这细微的动作掩藏在广袖之下，未被发觉，“雪落了，早间的修习便停下吧，屋子里烧好地龙。”
李晏发现她看起来十万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大人，实际上十分懂得凡人的疾苦，总是关心到最细的地方去。
她看看他依旧一身轻薄的浪华玄袍，自己却是裹得如同粽子一般，当真有点羡慕修者不畏寒暑的体质了。
“是。”她说。
果然如同白湛渊说的一样，第二日大雪便覆上了南岭，李晏起来推开门，整双眼就陷进了这个纯白的世界。
“哇。”她近乎下意识地喟叹。
美景使大雪带来的寒风都显得不那么严寒。
她踏上雪地，松松软软地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雪还在下，真如鹅毛那么大，落在她发上，肩上。
“唔，好冰。”她捧起一抔雪，温度从指尖传来。冷得她一个寒颤，却又莫名地觉得很开心。“不知道小锦去哪儿了，要是能一起堆雪人就好了。”她一边在石桌上堆着雪一边想到。
那修成了人形的青鸾之后，耳力自然是极好的，他立在枝头，看着李晏手中那只娇小纯白的雪兔子逐渐成形，终究没有过去。
他是浴火涅槃的凤，周身带着三味真火，永远不识寒冷，若他过去了，那雪便化了。
李晏寻了两片还是绿色的叶子插在了兔子脑袋上做耳朵，一只乖巧地雪兔子就大功告成了。
她又在雪地里玩了许久，直到落在她身上的雪化了，雪水透过她的衣衫浸到了她皮肤上。
“阿嚏。”糟了，别着凉了，她这么想着，赶紧抖落了一身雪花，跑回了房间里。
屋子里头地龙烧得很旺，让还粘在她身上的残雪立马就化开了，她换下浸湿了的外套，又倒了杯热茶喝下去暖了身子。
雪下了之后，这院子里更是静得悄无声息，只是极偶尔的，树枝上的积雪积得太多，终于到了枝丫承受不住滑落的时候，院子里才会有响动。
地龙偶尔也会发出火星炸开的噼啪声。
李晏坐在榻上捧着热茶想到，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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