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五章
（55）
赵云澜抱着双臂和沈巍对峙。
沈巍避开了他逼人的目光。
“几个意思啊，都给我装傻是吧？”赵云澜不耐烦的叫着。
“领导，我可不敢和你装傻，我又没瞒您什么事。”林静眼睛一转，接过话，“你看，我连一早上吃的什么东西我都给您汇报了。”
“你滚蛋，你还没瞒我，就属你瞒我最深。”
“冤枉啊，领导。”
这样一唱一和的指桑骂槐，赵云澜和林静配合起来简直天衣无缝。
知道自己是被指责的对象，沈巍脸上挂不住了，咳嗽两声：“我并不是想欺瞒你什么，只是有些事，我也，我也……”
不知道这三个字到底是有违了沈巍的本心，他坑坑巴巴半天，还是没说出口。
最后只能叹息一声，转而说：“有些事情，我并不能告诉你们。”
自上一次与楚恕之在特调处一战，加之后来沈巍帮他们摆平了地府，他这斩魂使的身份是想瞒也瞒不住。
于是在众人不断的八卦下，赵云澜到底是给他们透了点底。
开头心里是有点畏惧的，但是没多久一群人见沈巍也不是残暴的人，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尤其是又有赵云澜在后面撑腰。
于是林静瞥了眼祝红，祝红踹了脚大庆，大庆窝在赵云澜怀里对沈巍说：“但是沈教授，你不说，小郭这怎办啊？”
“有时候不说也代表了很多事。”林静补充道，“至少我们都知道了，小郭这孩子肯定不简单。”
沈巍垂下眼：“他并无你们所认为的力量。”
“好了。”在几个人围攻沈巍的过程中，赵云澜终于不耐烦了，哪怕他自己时不时会拿着沈教授打趣，他本人却也不喜欢别人拿话挤兑他，“现在先想想怎么解决小郭的问题。”
确实应该先解决小郭的问题。
一群人转头看向了坐在阵法中间的人，金色的圣光环绕着他，天地中的灵气在这一刻汇聚。
这不是严青的力量，哪怕那他是公认的强者也不可能唤醒空气中游走灵力。
天地在响应坐在中间的这个孩子。
“如果你不说，我会以为他是圣人。”赵云澜嗤笑一声，一双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巍，沈巍心头一颤，避开了他的目光。
严青在后方说道：“这孩子福薄命浅，身上却有那么厚的功德，本来就是不平凡。我并没施展太过强力的术法，算时间到这个点他该是醒了。”
“闭嘴，你个闯祸精没资格说话。”赵云澜像个炮仗似得，转头就把火力对准了严青。
严青摸了摸鼻子，闭上了嘴。
倒是祝红出来说了句话：“他也并不是刻意要害小郭的。”
赵云澜瞪了她一眼，却没像对旁人一样把她怼回去。
沈巍叹了口气，抬起手触上环绕着小郭的力量，刚一碰到就和触到热铁似的，指腹一片红色。
刚才赵云澜也尝试过进入阵法，却被一股陌生的力量阻止。
他们不明所以，也不敢强行破阵。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里面的坐着的人皱起眉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行就强行破阵吧。”林静说着取出了降魔杵，“我为护法，沈先生破阵，你和祝红在旁边看着情况。”
他对着严青说，自动将赵云澜排除在外。
赵云澜皱眉：“不急，严青布得这个阵法并不伤人，我倒觉得小郭并非是被阵法困住，倒不如说是被某种景象困住。”
“我只是想一观他的过去。”严青在旁边补充，“我的道术你该是相信的，这样的事情纵使于身有损，损耗的也是我的寿命。”
“但是小郭现在情况特殊，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你和我都担待不起啊。”林静这话是对着赵云澜说的，一群人中间只有他们两人知道郭长城怀孕的事情。
赵云澜思考了一会，叹了口气，算是赞同了林静的话。
“但是正是这样，我们才更不能冒险啊。”
“那就共梦吧。”沈巍忽然说道，“进入他的思维，将他唤醒，也许他一醒，阵就破了呢？”
赵云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抢在林静之前说：“好办法，沈教授真不愧是聪明人，既然这样就由我来施展好了。”
其他人正要点头，沈巍却是忽然呼吸紧促，大叫一声不。
旁人都奇怪的看着他，他也知道自己的表现太夸张，缓和了一下情绪，低声说：“这事云澜不太合适，我和林静都可以去做。”
“不，我倒是觉得我最为合适。”赵云澜笑眯眯的说道。
沈巍抬头看他，眼睛里有微不可查的恐惧。
几个人见情况不对，都开始装鸵鸟，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们。
赵云澜走近了沈巍，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在瞒我什么……他和我有关？还是……和昆仑君有关？”
沈巍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
知道了昆仑君？
但是这时赵云澜已经越过了他，隔着环绕郭长城的阵法席地而坐。
“林静为我护阵，祝红严青在旁边机动准备。”
这次轮到了沈巍被排除旁边了。
其他人假装没听懂，各自准备各自的事情。
赵云澜坐直身体，祝红随手变出一把长箫。
“赵处，听声入梦了。”
悠长的箫声响起，带着夜的宁静与平和。
赵云澜闭上眼睛，放空思维，跟随着带有魔力的声音睡去。
于是他并没有看见旁边沈巍紧握的拳头。
共梦，共梦，共享一场好梦。
这个术法并不是很难，但是一定要共梦的双方都毫无戒心。
修行者很难做到这一点，把脑子交给别人，让别人探查自己的秘密是大忌，赵云澜更是从未与人共享自己的思维。
他本以为自己会很难放松，等他坐到郭长城对面时，却忽然觉得一阵轻松。
那种温暖包裹着思维的感觉，好似半身入体一般。
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小孩不会真和他有关吧？
他这样想着，思维就在箫声中渐渐沉入了郭长城的内心中间。
“没想到我的第一次共梦居然是和一个大男人。”赵云澜喃喃说，“我还以为会是和哪个小美人同享一刻春梦呢。”
一边走一边小心的避开了郭长城的记忆，他不是什么心思龌龊的人，也不会真想借此探查别人的秘密，于是他只能做到尽量不看不听，他只要找到郭长城就好。
他寻找了很久，郭长城的世界不像是他所想的那样繁花似锦。
无花无草无叶，无生灵，无生气。
活脱脱的就是一片荒地。
不，荒地至少还有地，这里却只剩下——
空。
什么都没有的空。
一个正常的成年人的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赵云澜闭上眼睛，仔细探查，才隐约查看到那一丝的光线。
生灵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这样的……孤独。
连同赵云澜的灵魂都感觉到了，孤独。
共享的孤独。
我们是如此相似。
我们是如此孤独。
我们……本该是一体。
赵云澜开始奔跑，顺着本能指引的方向，他开始拼命的跑。
然后他远远的看着一个人跪坐着一个巨大的光球下，神色寂寥。
他未曾见过这个人，却下意识的判断出这个人是郭长城。
或者说是另一个状态下的郭长城。
察觉到他的存在，‘郭长城’缓慢的抬头。
“你来了，吾之半身。”
赵云澜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他看着面前这个人，一时间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问题，他想问为什么称呼他为半身？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终这些问题汇集在嘴边变为一句话：“你在看什么？”
他都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个愚蠢的问题，在心里暗骂一句，咳嗽两声，准备挽回局面，谁知道‘郭长城’认真的对他说了一句：“看‘我’。”
这是禅机吗？什么本我，自我的？
赵云澜觉得脑袋疼，上前一步，准备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他让其他人有多么担心，然后再把他带出去，谁知道这时候‘郭长城’却接着说：“你不该是以这样的样子来见我，半身。”
见赵云澜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他叹息一声的说道：“原来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赵云澜眉头锁成一片，脑袋如同炸开一样的疼。
他开始意识到，这样的疼痛并不仅仅是因为郭长城带来的麻烦，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的疼痛。
“我们之间的关系。”面前的青年人，那个常常被他们称呼为小孩的人，此刻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小。
他说着扰动赵云澜心神的话，看上去是如此的平静，平静的就像是一谭死水。
“我是昆仑君的转世。”赵云澜下意识的跪坐在他对面，与他面对着面，相对而坐。
他早就开始猜测他与那个大荒山圣的关系，但是无证据，一切也只能停留在猜测而已。
他本来不会把这无理由的猜测说出口，此刻面对面前这个人，他却是脱口而出。
‘郭长城’抬头，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我是……昆仑君的心头之血。”
他伸出手，放在赵云澜面前，平静的看着他。
赵云澜愣了一秒，同样伸出手搭在他的手上。
‘郭长城’手微微收拢，手指轻轻的触到赵云澜的脉搏。
脉搏入他人之手是习武之人的大忌讳，赵云澜心里却只有放松。
他相信面前的人，就像相信自己的半身一般。
半晌之后，‘郭长城’松开了手。
“暖的。”他喃喃的说道，“我摸到了你的心跳……活着的感觉……”
“你没有吗？”赵云澜不自觉的问道。
‘郭长城’摇头。
“为什么？”
“因为不需要。”他平静的说道，看见赵云澜不可置信的眼神，他重复一遍，“因为不需要。”
他半垂下眼：“神农需要一个明灯在他的轮回里为亡魂指引道路，于是昆仑君献上了自己的心血燃灯，作为轮回中的一盏灯，是不需要灵魂与生命的。”
赵云澜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不该是无灵魂与生命的人的孤独。
无神志的物体是不会感觉到寂寞的。
他没有听懂神农、明灯和郭长城之间的关系，却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孤独。
他下意识伸出手，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郭长城’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他直视那双眼睛，看到了那双眼睛的最深处，是孤独。
“你怨恨……”怨恨昆仑君吗？
他未曾说完，话里的意思却被面前的人准备捕捉到。
“不知道……为什么会恨呢？是他创造出了我，我并不恨他，我只是……”他的眼中露出了茫然，这一瞬间，赵云澜才觉得他真的看到了郭长城的影子，“我只是想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赵云澜握住他的手，喃喃说道：“为什么我流不出那滴眼泪……”
“我一世一世的轮回，每一世我死去的那一刻都会想起我是谁，然后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我不能为他流下一滴眼泪……每一世我都只有那么一刻才能想起这个问题……”他的手渐渐加重力道，握着赵云澜的手，“我就想知道这个问题……”
头顶的光球随着他的情绪波动微微晃动了一下，赵云澜觉得心头压抑的很。
他轻声说道：“在这里你很孤独，我带你出去好吗？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郭长城’抓着他的手，一会之后却是放开：“你不该在这里，这是我一个人的路。”
“你并不是一个人。”赵云澜对他说，“至少在你我相识的这一世里，你有朋友，有亲人，还有爱人……你甚至于未来还有一个孩子。”
“可是我依旧流不下那滴眼泪。”‘郭长城’平静的说，“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后来其实我知道了，因为我没有那颗心。”
他不是郭长城，郭长城也不是他。
郭长城有颗心。
他是郭长城，郭长城也是他。
他忘了那颗心。
“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赵云澜问道。
“我会有名字吗？”‘郭长城’问道，“我只是昆仑君的心血。”
“你并不是无名的，你有名字，叫郭长城。”赵云澜伸出手，“我也并不是昆仑君，我叫做赵云澜，只是赵云澜。”
“赵云澜？郭长城……”‘郭长城’低声念道。
“你记得你想为谁留下一滴眼泪吗？”赵云澜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原来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你现在想为谁流过泪，我知道你现在有爱护的人。你迷失了，你迷失在了不属于你的感情中了，长城，你不是昆仑君的心头血，你是郭长城。你是‘我’，我是‘你’，‘你’非是‘我’，‘我’非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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