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目标
林九歌是被肖绰抱着上的救护车，因为他几乎完全失去了视力，睁着双眼也只能看到极其模糊的景象，这样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独自下楼再去医院。
肖绰横抱着林九歌冲过重调处综合办公室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脸上写满了担忧。
然而众人来不及询问，肖绰便大喝一声要求刘歆竹打急救电话，随后便冲下了楼。刘歆竹不明所以，但作为警察的直觉告诉她必定出了事，因此她打完电话，也紧跟着出发了。
林九歌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异常冷静，他躺在担架上一言不发，却飞速地思考着自己失去视力的各种可能性。林九歌收到的包裹里放置了一个铝制气瓶，他的眼睛正是在接触其中喷射出的气体以后暂时失明的。林九歌暗自判断，瓶中装的或许是超低温气体。
医生的诊断结果与林九歌的猜测没有太大出入，他的角膜被超低温气体冻伤，大约十天至两周左右可以恢复视力，在此之前需要佩戴特制眼镜，降低自然光对视神经的损害。
这个结果让同时在场的肖绰和刘歆竹松了一口气，只是难题也随之而来，林九歌暂时失明期间如何自理生活？刘歆竹提出让林九歌住院，结果医生尚未拒绝，林九歌不由分说地以查案为由，否定了这个想法。
林九歌自己清楚，他如今就是半个废人，所以他绝对不能住院！
刘歆竹尝试与林九歌讲理，却被他直接忽视。肖绰见此情形，便劝说刘歆竹先回总部将这一突发情况报告长官付左懿，并保护现场，自己留下来与林九歌沟通。刘歆竹无奈地摇摇头，接受了肖绰的提议。
“我送你回家吧，正好顺路。”肖绰扶着林九歌来到医院急诊大厅，他在几分钟前让下属将他的车开过来，“我晚点回趟警政厅，希望能从气瓶和包裹上找到一点线索。”
“没事，我自己打车也能回去。”林九歌依旧嘴硬道，“你还有别的事要忙，不必为我分心。这件事交给竹子去查，你继续跟进议事堂袭击。”
“你现在这个状况根本做不到自食其力。”肖绰直截了当地说，“接受我的善意对你来说很困难是吗？”
“你是在可怜我吗，肖绰？”林九歌冷笑一声，“那个玩弄你感情的男人，如今遭现世报眼睛瞎了，你一定在偷着乐吧？！”
“你觉得我是这样心胸狭窄的人吗？”肖绰故意装出不屑的口吻，“我只是想确保你安全到家，明天照常来上班继续查案罢了。我的心思没有你多。”
林九歌自知言语过分，肖绰没有直接动气已是极有教养，他欲言又止，最终侧过身背对肖绰，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服气。肖绰见状并未计较，反而是露出了自责的神情——如果自己在半小时前眼疾手快地将林九歌推到一边，那么他的眼睛就不会受伤了。
驶回林九歌公寓的路上，二人一言不发。林九歌已经逐渐习惯了双眼被纱布缠绕的特殊感觉，却不知道肖绰在前排开车的同时，透过后视镜看了他数次。
医院的不愉快让林九歌冒着被肖绰挖苦心胸狭隘的可能，拒绝了后者送他上楼的请求。林九歌仍旧闹着脾气，他不喜欢自己被当成生活无法自理的人对待，他打从心底里抵触肖绰此刻对他的照顾。
再退一步说，哪怕是换任何一个人来林九歌都能接受，唯独肖绰不行。
肖绰没有坚持，只说如果有需要可以给他打电话，而后便任由林九歌独自乘坐电梯。临走前，林九歌生硬地向肖绰道了一声谢。肖绰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回到家的林九歌很快感受到了失明的各种不便，他先是因为踢到一身横肉的冬瓜差点摔倒在地，又是摸索好久才找到手机充电器。林九歌在这间五十平的单身公寓里住了已有六七年，原先熟悉的环境瞬间变得陌生又疏远，这让林九歌感到很有挫败感。
现下自己做饭是行不通了，好在林九歌顺利的从厨房里找到了吃剩下的羊角面包，就着从冰箱里摸出了半盒牛奶随意地吃了几口。暂时消灭饥饿感的林九歌坐在沙发上，开始整理思绪，认真审视起自己今日遭到袭击的突发情况。
这起事件发生的时间点太过敏感和不自然，让林九歌不由自主将其和正在调查的议事堂袭击事件联系起来。顺着这个思路去考虑，林九歌很快得出两个结论，一则他与肖绰正在调查的方向或许是正确的，二来幕后黑手应该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可是，林九歌与肖绰暗中调查渝国公的小动作并没有透露给第三人，照理来说即使渝国公真是幕后黑手，他在现阶段应该也不会如此警惕。
林九歌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的遇袭当做独立事件看待，他打算明天去查查近期是否有自己早年逮捕的罪犯被释放出狱，或许能从其中找出些端倪。然而林九歌想到自己眼下暂时失明，去上班恐怕只会给旁人添麻烦，因此不禁陷入了焦躁。
正在两难间，林九歌突然听到自己门铃被摁响了。这个点会是谁呢？林九歌带着怀疑打开门，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青草香。
“肖绰……？”林九歌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肖绰登门拜访，“你来干什么？等等，你没有门禁卡是怎么上来的？”
“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顺便给你带点吃的。我给前台看了工作证，说你是重要关系人，要她务必告诉我你的住处，然后就上来咯。”肖绰半倚着走廊墙壁，“看在我特地跑一趟的份儿上，林处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家里有点乱，别介意。”林九歌原本意欲推辞，但终究是觉得把肖绰挡在家门口似乎过于粗鲁，“其实你不必亲自跑的，随便指派重调处来一个弟兄就好了。”
“付长官托我照顾你的，不然我也懒得跑这一趟。”肖绰一副事不关己的腔调，视线却在进门以后始终没有离开林九歌，“习惯做瞎子了了吗？”
林九歌内心翻了个白眼，反问道：“不习惯又能怎么样？”
“那方法可多了，林处。”肖绰一边说着，一边细心地将餐食拆开递给林九歌，“你可以求我陪你住两天，做你的临时保姆。”
“我何德何能让淳安侯二公子伺候我？”林九歌耸耸肩，接着说，“反正左不过十来天就能恢复，就不劳肖次长费心了。”
肖绰浅浅一笑，俯身摸了摸正在自己脚边转悠的冬瓜，道：“可惜了，我还想给林处暖暖床的。”
“翻来覆去地提这件事真的很没意思，肖绰。”林九歌一甩手扔掉筷子，用挑衅的口吻说道，“如果你是想跟我再上一次床就直说，你洗个澡，我们现在就做。”
“林处还真是性致盎然。”肖绰抚摸着冬瓜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眼中透着失落，语气却是满不在乎，“但是抱歉，我不喜欢乘人之危。”
“随你。”
林九歌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随后起身意欲前往卧室，然而他尚未踏出两步，便再次因为视力缺失而踢到了某个温暖柔软的东西。林九歌心里咒骂一声臭冬瓜，身子却因为毫无准备直直地摔下去。
“小心！”
肖绰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林九歌环抱入自己的怀中。林九歌本就身型消瘦，加之重心不稳的缘故，此刻靠在肖绰的前胸，倒是颇有几分小鸟依人的意味。
林九歌的思绪瞬间回到两年前，每次鱼水之欢结束以后，他也会这样倚靠在肖绰坚实的身体上略作休息，肖绰会顺手轻抚林九歌的眉心。大多数时候林九歌都会很快睡去，并且睡得相当踏实，直到清晨闻着肖绰为他煮好的咖啡醒来。
那短暂的几个月，如今想来，似乎是林九歌感情生活最幸福的时光。只可惜，林九歌亲手斩断了一切可能，他和肖绰早已回不去了。
林九歌和肖绰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数秒，一种微妙的尴尬氛围迅速滋生。林九歌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反应，肖绰的面容似乎正在逐渐浮现于眼前。
肖绰生硬地问道：“没、没事吧？”
“没事。”林九歌回过神来，轻轻挣脱了肖绰的怀抱并退后半步，“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肖绰目光闪烁，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波澜：“好，明天见。”
直到听见门锁的啪嗒声，林九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林九歌为自己刚才想到两年前的种种感到不寒而栗，他很清楚那不仅仅是这两年来因为无性生活而产生的一刹那对于□□的渴望，更多的是对和肖绰共度时光的一分怀念。
难道真正放不下的是自己？林九歌不敢再细想，他烦躁地回到卧室躺了下来。
门外，肖绰伸手摸了摸林九歌的门牌号，露出一丝苦笑。
——
第二日，林九歌收拾妥当，小心地坐了电梯下楼，正欲离开之际，他想到昨天肖绰坦白的上楼方法，未免肖绰再次骚扰自己，他决定关照前台一声。
不料前台却对肖绰毫无印象，倒是一旁的保洁凑过来说，昨天林九歌上楼以后，送他回来的那位先生转身便去了楼梯间，十分钟以后从林九歌所在的那一层坐电梯下来的。
林九歌闻言颇感意外，面对前台的追问他三缄其口，也未透露肖绰的真实身份。
眼下摆在林九歌面前的故事是：肖绰由于被林九歌拒绝送上楼，只好靠着两条腿跑到林九歌所住的十二楼，悄悄确认他平安回到家中以后独自离开。
然而肖绰却是轻描淡写地向林九歌讲述了一个自己利用职务便利上楼的说法，可是话说回来，肖绰为什么要撒谎呢？
林九歌原本以为自己对肖绰还算了解，如今却发现这个男人相当捉摸不透。肖绰在工作之外到底还想得到什么？林九歌找寻不到答案，他心烦意乱地坐上了出租车。
抵达重调处的林九歌在手下一名警员的帮助下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并得知肖绰和刘歆竹正在向付左懿汇报调查进展。林九歌未作置评，心里却着实觉得不爽快，明明肖绰是来协助调查的，如今自己倒是成了那个拖后腿的。
正郁闷之间，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林九歌下意识地抬头，却随即意识到自己根本看不见。不过林九歌仍然从敲门的举动中判断出来者不是肖绰。
“肖绰挺了解你啊，祖宗。”刘歆竹不紧不慢地走到林九歌办公桌前坐下，“他说你今天一定会来上班跟进调查，为此我还跟他打了个赌。”
“我看你这参议当得挺闲，还有空跟他打赌？”林九歌内心翻了个白眼，“肖绰没和你在一起吗？”
“人家忙着在查高级警察官遇袭事件呢，说是已经有眉目了。”刘歆竹说着从手中的文件袋里抽出一沓报告，“我们已经追踪到，寄给你的包裹来自城外的快递集散点，肖绰昨天跑了一趟，查到是有人单独将这个包裹投递到集散点去的。”
“这就奇怪了，我买的是猫粮。”林九歌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难道是店家？”
“这话你自己也不信吧？”刘歆竹反问道，“我听肖绰的意思是，可能和你早年经办的案子有关。不过我在想的是，会不会和这次议事堂袭击事件也有关联？”
林九歌敏感地挑挑眉，他不打算将刘歆竹过多牵扯入他与肖绰正在调查的方向，于是避重就轻地问道：“肖绰怎么说？”
“他说应该不可能，如果是冲着你来的，大可直接杀了你。”刘歆竹回忆起昨天和肖绰讨论案情的场面，“他说这话时眼不红心不跳的，着实吓人。”
林九歌冷笑道：“或许肖绰巴不得我死。”
“林处这话有失偏颇，肖某还不至于那么黑心。”肖绰的声音从办公室外传入，惊得林九歌一个哆嗦，“林处眼睛受伤，我劝你最近还是先把伤养好再说。”
“不劳烦肖次长教我做事，我能照顾好自己。”林九歌说着示意刘歆竹出去，待听到关门声以后收声询问，“我猜你那边有进展？”
肖绰并未即刻回话，他轻盈地面对林九歌坐下，注视着林九歌眼周的纱布。
“肖绰？”
“是有些进展，不知道林处想听哪些？”肖绰虽然知道林九歌看不见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却还是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尖，“我怀疑你的遇袭没有那么简单。”
“我昨晚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毕竟时间点过于显眼了。”林九歌耸耸肩，接着说，“但是想来想去，私下调查的方向是你我之间的秘密，除非是你出卖了我，否则我不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肖绰面对林九歌的猜忌，没有反驳而是话锋一转地问道：“你是怎么拿到议事堂修缮计划图的还记得吗？”
林九歌若有所思地回答说：“内阁府数据库。”
“内阁府会审查每一个非内阁府雇员登入数据库下载资料的记录，并且会上报给首相办公室，这是我昨天从老爹那里问到的。”肖绰由于压低声音，很自然地凑近林九歌一些，“如果顺着这个思路去想的话，你的遇袭绝非偶然事件。”
林九歌闻言陷入沉思，他迅速在脑海中整合着肖绰提供给他的所有信息。换句话说，林九歌调取议事堂修缮计划档案的举动已经被首相办公室获知，结合时间来看，林九歌遇袭便极有可能是渝国公在背后指使。
只是肖绰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已经选择出手，又为何只是不痛不痒地让林九歌暂时失明而不是直接将他灭口？如此一来反而引起林九歌警觉，岂非为日后增添不确定因素吗？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情势不利。”林九歌想得头疼，“我已经被盯上了，你也万事小心的好，如果我出了事，还要指望着你查下去的。”
“林处这是在关心我？”肖绰的眸子闪过一丝欣喜，但他语气平静，“你放心，你要是真的遇险，我一定会勉为其难救你的。”
林九歌散漫地回敬道：“那还真是多谢肖次长挂怀了。”
“调查的事在你恢复以前暂时由我代管，这是付长官的意思。”肖绰说着起身向外，“有不方便的话可以联系我，肖某随时能为林处暖床。”
“昨天还说不喜欢趁人之危，今天就蠢蠢欲动了？”林九歌毫不客气地调侃道，“淳安侯二公子看来也并非正人君子啊。”
“别介，我这是想着既然被盯上说不定哪天就死了，还不如及时行乐。”肖绰已经走到门边，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幽幽地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林九歌来不及反击，只听得门锁开合的声音，肖绰显然已经离开办公室了。
恐怕盯上自己的不止是幕后黑手——林九歌忿忿地思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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