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妖童】

第十七集【妖童】

        路生随着众人在衙门外等候许久，只见几个府衙的兵丁带着王四良走出来，大声宣告马上就在老街后面的骷髅寺旧址上搭建法台，今晚初更时分开始作法驱鬼。众人听说在骷髅寺作法驱鬼，齐声哂笑了一番，当时就散去了大半。

        原来那骷髅寺本叫古龙寺，也不知建于哪朝哪代，供奉的是何方神圣，本地的老人打记事起，就听说这破庙最是邪门，几根柱子支撑着一个破败不堪的屋顶，摇摇欲坠，四周的板壁都不知被什么人卸了去，院中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殿中空无一物，满眼都是冷雨凄风。每到夜晚更有厉鬼嚎哭，其声幽怨，如泣如诉。不用说晚上，就连白天也无人敢于靠近。于是这老街的背面，竟成了一个荒芜的去处。

        后来街市上有个泼皮，平日纠集一班市井无赖，到处欺行霸市，无恶不作。自忖胆大，想占了这块地皮开铁匠铺。于是买通了官府，领着几个狐朋狗友便来拆那残破不堪的庙宇。地方官吏素日就与这些市井恶霸沆瀣一气，暗中勾连。如今见这地方年久失修，人迹罕至，有个人愿意来拾掇，自己又得了好处，乐得送个人情，便许他便宜行事，只要旧庙拆了，地盘全都归他。

        拆毁殿宇那日，风和日丽。许多人都前来围观，街坊中有年长老成的纷纷劝阻，说这庙大有古怪，拆之不吉。那泼皮哪里听得进去？一声令下，众无赖一拥而上，扒屋的扒屋，掀柱的掀柱，一时间尘土满天，煞是热闹。

        突然间，只听得参与拆庙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呼，那大殿扑簌簌一阵响，居然从残存的椽子和瓦缝之中掉下几具骷髅来！吓得众人大惊失色，不知所措。那泼皮也甚感诧异，定了定神，一咬牙，指挥众人继续拆，绝不相信几副骨骸能够阻挡自己的发财之路。然而还没等众人重新动手，那大殿竟然四分五裂，轰然倒塌！几根巨大的柱子倒下来，当场便砸死了十来个人。于是拆庙的现场瞬间变成了收尸的现场，惨叫声、惊呼声、呻吟声、哭喊声，响成一片。那泼皮见机得快，闪在殿外，捡回一条性命。然而家中资财尽数拿去赔付了死伤者家属，顿时变得一贫如洗，幸亏他在官府中颇有根基，才免去了牢狱之灾。后来毕竟也未得到幸免，不明不白死在家中，旁人都道是遭了报应。这是后话，不提。

        更让人们感到恐惧的是，那大殿倒塌的当晚，一场无名天火竟然将存留在废墟上的柱头、板材以及骨骸烧得一干二净，片瓦不存。可是此后鬼哭之声更甚于往日，这条街的人不堪其扰，陆续尽数搬离，从此老街变成了一条无人街。

        路生打听得骷髅寺的具体方位，便趁着夜色，悄悄潜进老街，趴在屋脊上，俯瞰着骷髅寺遗址上搭起的法坛，看王四良怎生作法驱鬼。

        说是法坛，其实并不准确。只见王四良指挥几个衙门的兵丁，在那废墟上，辟了一块空地，用地巴掌将土拍得结结实实，平平整整。又让众兵丁都穿着皂衣，鞋子上都钉上薄木板，站在一旁，手举火把，围成一圈，协助自己捉妖。而那块空地上，连一张桌子也没有，哪是什么“法坛”？只在正中央放了一个木盆，路生看来，应该是桃木做成的。王四良手提一只雄鸡，在雄鸡头颈中割了一刀，鸡血汩汩流到木盆里。王四良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一包粉末，路生远远看去，依稀像是金粉一类的东西，倒进鸡血中，缓缓搅拌均匀。路生从未见过这种套路，心中大感惊奇。

        做完这一切，已到了初更时分。王四良脱去靴子，赤脚站在地面上，手执两柄桃木剑，披发跣足，口中念念有词，绕着那群兵丁围成的空地，转起圈来。一边转还一边将赤脚在地上狠狠地踩跺，似乎是在引那怪物出来。

        路生耳畔突然听得梆子响了一声，初更到了！突然发现王四良急速转动的身影顿了一顿，心道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被拍得平平整整的地面上，骤然出现了一道裂缝，一只长着淡黄色绒毛的爪子突然从地缝中伸出，疾如闪电地向王四良的赤脚抓去！

        这只怪手快得几乎让路生无法看清，路生差点就叫出声来，而王四良更快，没等那只怪手触及自己的皮肤，下半截身子陡然跃起，整个人呈水平状态悬在空中。那怪物一抓落空，便知道遇上了高人，只见那平整的地面拱起一条横丘，显然是那怪物要借土遁逃走！

        王四良大喝一声！两柄桃木宝剑在雄鸡血中蘸了一下，身子一弯，其中一把夹在两脚中间，另一把仍握在右手上，整个人身子就靠两只脚夹住的那把桃木剑，插进地面稳住重心，然后右手的桃木剑飞快地在左手上画了一道符，哈了口气，朝着那拱起的横丘一掌打出，只听一声闷响，那怪物似乎遭到了重击。那横丘又向相反的方向延伸开去，显然是那怪物掉过头来，想要从另一面逃走。

        王四良不忙不忙，右手上的桃木剑也插进了泥土中，整个身躯看起来便像一道凭空架起的人桥，只见他以双脚间的桃木剑为轴心，以右手的桃木剑为支点，整个身子绕着这块平地画了一个大圈！然后迅速将那盆中的鸡血倒进桃木剑划过的线迹之中，远远看去，雄鸡血浸入泥土之中，形成了一个暗红色的圆圈。

        王四良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只在霎那之间，看得路生眼花缭乱，众兵丁更是目不暇接。当王四良在脚上涂满鸡血，站在地上的时候，众人惊奇地发现，那怪物每次碰到王四良画的圈上，便像装上了孙悟空用金箍棒为唐僧画的那个圈，仿佛撞上了铜墙铁壁。然而王四良并未就此干休，他用桃木剑蘸着残留的雄鸡血，在那大圈之中，又画了一个小圈！每画完一个圈，那怪物的活动范围便缩小一圈，到最后，那怪物竟然被王四良禁锢在一个脸盆大小的圈子中，动弹不得。

        王四良用桃木剑在手中又画了一道符，这次路生看清了，原来是一道掌心雷！王四良大喝一声：“小鬼还不现身么！”一掌便向那圈中的地面劈去！只听得噗地一声，地面被王四良的掌心雷劈开一大块泥土，形成了一个圆圆的土坑。众人都伸长了脖子观看，只见那土坑之中，慢慢钻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童！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叹！众人都是大感意外，适才看见那怪物从地缝中伸出一只毛绒绒的爪子，大家都以为这怪物定是全身披毛带甲，丑陋不堪，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玉人儿也似的小娃娃！只见那小娃娃赤身裸体，全身肤色白得就跟羊脂玉一般，眉宇间隐隐露出愁容，两眼中泪水泫然欲滴，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一般。众兵丁看得不禁痴了。

        路生毕竟功力不浅，此时除了觉得这娃娃十分可爱之外，还隐隐觉得有一丝惊疑。而在王四良身边围成一圈近距离观看的那群兵丁，却再也忍耐不住，眼中都流露出万分怜爱的神色，一个个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想将那娃娃抱在怀里，好好疼惜。

        王四良一见，大喝一声：“咄！大胆妖孽，到了这步田地，还敢变成这幅模样，蛊惑人心，还不快快给我现形！”手掌起处，一个掌心雷罩头劈下，血光迸出，那怪物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众人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一个娃儿，分明是一只长着淡黄色长毛的老狗！

        这老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众兵丁惊疑不已，其中一人开口道：“王师父好法术！这怪物差点骗过了我等，原来这家伙竟不是人！”

        王四良笑道：“谁说这怪物不是人？他原本就是一个人！”

        众人大惊！王四良又笑道：“这怪物便是那泼皮转世投胎，他因强拆庙宇，让这庙中的冤魂没了栖身之所，被这些冤魂索了命去，投生在西郊的一户人家。生下来便长得非常可爱，而性情却异常顽劣。五岁那年，自己竟然掉进井里淹死了！殊不知他投生的这家主人初通阴阳之术，失去爱子之后，伤痛之余，便给这尚未成年的孩子相了一块好地，想好好安葬他。通常吉壤福地，唯有德者可以居之，安睡其中，可庇佑子孙。这泼皮既无德行，又无子嗣，试问，他有何人可以庇佑？这孩子从井里打捞出来之时，腹中余水未尽，将一腔怨气，堵在躯壳之中，嗣后便葬于这极阴之地，此地风水可保他尸身万年不坏，久而久之，竟然长出一身长毛，修成了妖仙。像他这等顽劣的性子，又如何甘心安居于此？他为了报仇，便顺着地脉四处乱窜，后来窜到这骷髅寺中，竟将一干冤魂的灵气尽数吸去，从此变得更加神通广大。惯用喊魂的方式，索取他人性命，于是才有了这许多故事。

        “我自进入泸州地界，便发现此处妖气冲天。于是便循着这股妖气，找到那孩子下葬之处，掘开坟墓，发现只是一具空棺。知道这怪物已经到处流窜作恶，我便一把火烧了他的棺椁，断了他的风水。这怪物没了栖身之所，便长期匿身于骷髅寺，每晚出来作恶，报复世人。今晚落在我手里，定要将他神形俱灭！”说罢，王四良从包裹中拿出一瓶桐油，淋在那怪物的尸身之上点燃，当场将妖尸烧成了一抔粉尘。

        蔡冬瓜听得入神，喃喃自语道：“原来先生身上还有这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我从未听他说起过这些事。”路生忽又板下脸来，问道：“你不是改投他门下了么？如何不称他为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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