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云潇安静地将视线重新放回骨河水面上，他暗暗回想着她说过的那些话，却还是在最后关头抱有一丝侥幸。
没过会儿，打了三天的雷停下，河面不再拓宽，不少魔族远远地站着观看，城墙之上的守卫也都被这边吸引了注意力。
很快，一座恢弘的宫殿从水底升起，外墙上原本爬满了水底的青苔与白泥，却在升空的过程中渐渐变化成缠绕的藤蔓来，沿着外墙不断生长。
宫殿是从水中慢慢升起来的，周围所有人都从宫殿敞开的大门看到了里面巨大的水池。
当城池离开水面的时候，宫殿外便有数条水流满满涌下，几条汇聚，变成瀑布一般，壮观而震撼。
与此同时，闻颖抬手毁灭她用法力幻化出的魅城，自她来到魔界，成为魅王的那一日起，这魅城便是她亲手造出来的幻象，如今既然要回仙爻一族，那这些东西也不必留着了，从最开始到现在，她魅城都只有她一个人，其他皆为傀儡与幻象。
当她出现在骨河边的时候。
她看到了站在河边望着宫殿升起的云潇。
这种时候也没有再打招呼的必要，她没有躲藏遮掩，直接从骨河边上，云潇是视线范围之内飞身而起，一袭白衣飘然若仙，宫殿周围有一道透明的结界，这道结界并没有阻拦她。
此时宫殿已经升至半空，悬浮在水面之上与远处的城墙齐高。
城墙之上的魔族看着她踏进那道敞开的大门，身影消失不见。
云潇心沉下去，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别的可能，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魅王是仙爻一族的人，就算那时候惊桐没有听到他们谈话，那她也应该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许久过后，万籁俱寂之时，倏地一声巨雷炸响，魔界的天空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亮堂的好似不知道哪里有个太阳挂着，金色的光晕笼罩着整个宫殿，让其看起来更壮丽
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样子，惊桐在水中醒来，只不再是流动的骨河水，而是在一个水池空间之内，水下很宽阔。
她醒后自己完全舒展开的页面漂在水面，一支白色的荷花在她苏醒之时渐渐盛开。
周围是熟悉的，但又是陌生的。
她从水中冒了个头，这个家她曾经看到过，但也仅仅看过一眼，她沉睡的时候这个家就被毁掉，如今已经过了上万年。
“你得自己起来了，如今这宫殿里只有我们三人，温正卿前辈不愿意再回来。”
她听到那熟悉的温和的声音在身后与她讲话，她缓缓转身，对上郁青浅淡而轻松的笑，仿佛所有都结束，一切都很好。
“哥？”
她微微偏着头叫他一声。
郁青笑着朝她招招手，惊桐只露出一双眼睛游过去，“我们以后还要跟他们来往吗？”
她还记得，当时宗主跟她说的那些话。
郁青眼神晦暗片刻，抬手检查她的身体情况，闲聊一般说：“那时候我说找时间跟你说清楚，但后来一直没有机会，你被他抓走时，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惊桐将宗主说的那些概括着告诉郁青。
郁青忍不住笑，“若他所说为真，现在你我三人也不会安安稳稳在这待着，若他们真要抓我们去炼制丹药，那我们不得永生永世躲在骨河河底？”
他借力将惊桐拉起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给她倒杯热茶。
这才接着又讲：
“准确来说，是他一手造就了这一场灭族之灾。仙爻一族确实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尤其是对妖族来说，我们本体为莲，妖丹可以再生，每一颗妖丹可以救一个人。这是仙爻一族的秘密，我从小就听说那位舒服身子虚弱，妖丹凝聚得不好，每五十年都要由别人给他一颗妖丹续命。他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族妹微珠也随他，因为太弱小出生后没两个月就去世，而他的妻子是在给他妖丹续命的时候因为一些失误去世，过后他便疯魔，引下天火降下灭族之，或许自那之后他便这一直麻痹自己，仙爻一族不是因为他，而是更多因为外界的原因才灭亡的。”
他平静而顺畅的说完这些话，见惊桐没什么反应。
郁青便笑着伸出手指给她比划，“当年你就这么大一点，无法收敛气息，我没法带着你跑，灭族之灾后，城池落入下界河流，我便将你投入骨河之中。回来找了你好多次才遇到你化形醒来，或许也是天意吧。”
惊桐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握着温热的茶杯。
郁青与她讲了许多的过往之事，她没有注意到这座宫殿正在不断上升，也没有看到外面进来了人。
“方才你说有三人，还有一人呢？”
惊桐忽地回想起方才他说起的事，郁青朝她身后抬了抬下巴。
惊桐回过头，看到身后那根柱子上靠着个人，她一袭白衣飘然若仙，仍旧是带着和煦的笑容，“是我，仙爻一族不准与外族通婚，我娘不是，所以我被我爹遗弃在修仙界逃过了那一劫。”
闻颖此刻周身的气息都与之前大不相同，之前惊桐看着她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好似她总在算计着自己，甚至拿了莫名其妙的糕点想给她吃，陷害她是魔族，这些都在她的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即便现在她这般满面笑容站在面前，也让她觉得喜欢不起来。
闻颖有些无奈地笑着，对郁青皱了皱眉。
“还不是怪你哥，骨河后来被魔尊划分为魔界，所以你哥让我混进魔界帮忙等着你，他在外寻找那人。谁知道我又被魔尊派去千山宗寻找那团魔气去了，哎，可叫我好是为难。“
她也单手支着下巴，对惊桐些许歉意说：“之前对你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若是一定要怪罪那就都算在你哥头上。”
她言辞间将惊桐当做朋友一般。
惊桐扯着嘴角笑，“好，你们先聊，我想先休息一下。”
可是她才刚刚醒来……
没等郁青说话，闻颖便自然地跟上她，步履轻缓，“那我送你回房间。”顺便说点其他事情也好。
惊桐从前就觉得自己跟她没什么好说的，现在一下子太快转变她也还不习惯。
故而一路上她都安静着没有说话。
“是不习惯吗？”
闻颖温声问她，“或者你还有点介意我与郁青互相认识，且我们都早就知道云潇与魔尊是同一人而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惊桐没有回答。
“还是因为芥蒂我在魔界的身份，透过我在芥蒂某个其他人？”好像也不是那么温柔。
她接着猜测，不过她并不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对惊桐有多亏欠。
惊桐对云潇的一整个计划她都非常清楚，当她看到魔尊每日如凡间朝臣上朝一般准时离开，犹如昏君一般让她从各大王那里搜刮珍宝时，她就知道这一次惊桐赢了。
只要她抽身那就是赢了，目前不过是因为一些事情这件事被打断了。
“那你还要继续你的计划吗？”她问。
惊桐停下脚步，皱起眉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再跟这个人走在一起。
闻颖一点也不生气，淡淡笑着，“你若不想见他，可以不继续，我方才回来时他看到了我毁掉魅城回到这里，他可不蠢。”
惊桐愈发沉默，脑袋也低下去，“好的，谢谢。”
闻颖笑一声，虽然没什么好谢的，但本也就是惊桐口头上的礼貌说说而已。
“那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等下。”
惊桐叫住她，“你去千山宗找那团魔气是什么东西？”
闻颖默了默，犹豫片刻后觉得已经离开魔族，没什么不好说的。
于是她道：“我如果猜得不错，那一团魔气应当也属于他，只是是比较麻烦的用来吸收邪秽的，力量强大且容易失控，普通人被附体后很容易失去自我，最终在混乱中死去。这些年它跑出去吸收了很多不好的东西，魔尊怕他为祸人间，所以早早派我去修仙界盯着。”
听着这回答，惊桐捏了捏手心，“那温清如？”
“也只是一个被魔气附体的人而已。”说到这里，闻颖忽地“啊”一声，突然想起来件事，“过两日就是贺何轩和温清如大婚之日，温清如的父亲温正卿也是我们仙爻一族的，当年他与那老头是好友，所以幸得逃命。这次大婚他们特地邀请我们前去参加，你醒得真是时候。”
她拍拍惊桐手臂，“休息吧。”
惊桐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从水中醒来，世界充满未知，不知该去往何方。
如今她明明就在她真正的家中，却有一种漂浮在空中的不真实感觉，好像这才是她的梦境，困境，实际上她还没有醒来。
她在房间中也无法看到宫殿还在继续上升，已经到了与山岳齐平的位置，即将登上九天，从此便是一轮永不落下的月。
眼看宫殿就要离开魔界继续往天空升去。
下一瞬，云潇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宫殿外侧。
在万众的视线之下，他踏向宫殿敞开的大门，如同闻颖方才那般踏上那悬空的坚实地面。闻颖是被允许进入，他是拦不住所以能进入。
但很快，他就无法前进了，眼前是一级级天梯，正是当初惊桐走过的那一种，每一阶段都是不同的阶梯。
他修为高啊，哪里会怕这一点东西？
不过登顶而已，对他来说轻轻松松，只是登顶平台之上等他的不是他想看到的人，而是郁青。
郁青独自下着棋，“是不是很轻松？但她当时修为不过是你一个小指甲盖，她用尽全力才来到你面前，你在断开联系，解释清楚的最好时机选择了隐瞒，现在来做什么？”
云潇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我要找她问清楚。”
“还不够清楚吗？”
郁青一句反问将他问沉默。
所以，惊桐在最后还那样说话，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吗？
“你想说的那些话还是留着自我感动吧，她如今还没有恢复好，需要静养，恕不远送。”郁青朝他点了点头。
这里人不多，云潇可以感知到，但他没有必要在这里跟他们起冲突，在这里硬闯，那不论输赢都是他输。
他离开时遇到从惊桐那回来的闻颖，两人对视一眼。
闻颖顺势送他出去。
“回去后别听万怀的馊主意，这么多年秦枕春他都娶不回家是给不出什么好主意的。”她周身气息温婉，用最平常的语气跟云潇说话，她对他没多大敌意。
“苦肉计，美人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都不如一句诚诚恳恳的认错，惊桐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两日后华永城温清如大婚，若是没用那就作罢吧。”
她不敢说自己多了解惊桐，但她们都清楚惊桐生气与怨恨的点在何处。
晚上惊桐提着剑站在大门口，望着下方万丈的距离，一动不动愣着发神。
天上有月亮，那就已经不是在魔界了，他们现在快到九重天上，离魔界已经越来越远，白日里他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或许是因为修为大涨的缘故，她对周围所有的声音与气息都十分敏感，更何况是云潇。
她听到他被郁青赶走，听到他说想找她问个清楚。
可郁青说的没错，当年她就那一丢丢的修为为了他冲进魔族，狼狈不堪无法逃走也要找到他，没想到等来的还是不愿意说清楚。
当然，就在此刻，闻颖从她身后走来，在她身侧坐下，双腿垂在外侧。
“哪里想不通？”她什么都可以连通。
惊桐看她一眼，摇摇头。
闻颖很自来熟，她叹口气，“你们这些人啊，罢了，还是我来说吧。”
她身为魔尊手下四王之一，尤其是在步嘉被削职，万怀困在千山宗回不了的情况下，她就成了最了解最亲近云潇的人。
“让我猜猜他为什么不敢承认，又为什么还要七拐八弯地回来帮你修炼。”
闻颖声音柔而不腻，如清风和煦。
她手握成拳，每列举一条便伸出一根手。
“你曾被步嘉捏碎妖丹，你恨魔族，你不喜欢魔族，但他是魔界之主，本身也是魔气的化身，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丢下魔族不管，所以他怕你也讨厌他。”
“我觉得那次你去找他他不肯承认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但很可能他当时也出于怕你后悔。若是我，我想着或许自那之后我们不再见面，那我在你心中还是那个以前的样子，你偶尔想起我时不会是想起我的坏。只是他没想到，你什么都知道了。”
“他不止一次跟我提起过，你要修炼成仙，他已经是魔族不可能再修炼成仙。他很清楚知道不可能永远将你留在身边，所以帮你修炼，给你你想要的结果。”
“至于他不敢正面回答你，但没回来之前就让我在准备一些东西。你也不用奇怪为什么我好像很多事情都知道，因为这些事情都是我替他去办的。”
“别看他身为魔界之主，我跟着他建立魔界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大小。”
她慢慢地讲述了很多事情，有些话云潇一辈子都不会说，但她可以将一些事情说清楚，剩下的就交给惊桐自己去抉择。
她给云潇透露了大婚的事情，也将此事告诉惊桐，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云潇从来都不觉得什么事情很丢脸，只不过是他很少去做罢了。
比如他早就悄悄在禁地骨河边上悄悄按照她所说的样子打造了一个园子，比如闻颖替他收集的很多珍宝都还在这边巷子里装着没有给她，比如他知道她很像成仙所以已经提前将她每一次突破会用到的药都准备好。
比如昂首挺胸，一身不得回答不复还的姿态进入仙爻宫殿却灰溜溜被自己曾经的下属送出来。
再比如在温清如大婚根本没有邀请他的情况下自行前往。
在惊桐与秦枕春叙旧正言欢的时候打断他们，根本不注意压低声音直接说一句：“我错了。”
惊桐被秦枕春下意识拉到身后藏起来，秦枕春眯起双眸看着面前这人。
万怀与她说了一些魔界的事情，她向来护犊子，管你是什么神鬼魔仙。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还算话吗？我现在重新回答你……”
他还没说完，惊桐就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地瞥他一眼，“我说什么话了？魔尊大人果真是上了年纪了所以记性不好？”
云潇比仙爻一族遭遇灭族之难更先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最初的时候无法凝聚成人，飘散于世间各地，化形成人后也在世间各地走过几遭，最终选了骨河边上建立魔界，在那之前，所有魔族都与他之前一般，是飘散的。
秦枕春拉住惊桐的手腕，欲要将她带离。
云潇却从另一侧拉住惊桐的——衣袖。
他眼神执着地看着惊桐，大有今日不让他说清楚，那他就不放手的意思。
惊桐轻轻挣开被秦枕春拉着的那只手，她对秦枕春还是十分尊敬的，她笑着朝秦枕春颔首鞠躬，“师父，您先去，我与他说几句随后就到。”
秦枕春只稍稍探一下，便发现惊桐的修为已经远在她之上，这么多年她还是留在渡劫期无法突破，无法飞升成仙。
待秦枕春走远之后，惊桐冷漠看眼云潇，径直往人少的地方走，云潇紧跟在她后面，生怕她一转头就走掉了。
行至人少处，她双手环胸一副自己很忙很着急时间有限有话快说的模样。
“我以后绝不会再骗你瞒着你……”
她：“不要说一些我已经知道的废话。”
云潇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之前他想过要说些什么，甚至为了这事又找过闻颖，但到了此刻，惊桐这话一出来他就觉得自己所有的准备都作废。
惊桐等他好一会儿，眉头渐渐蹙紧。
才听他道：“你若是觉得之前骗我没骗够，不够解气，可以继续骗我。”
惊桐无言，“就这？”她还不如就跟郁青一起进去，不给他见面的机会，真是白费了这段时间。
云潇有些慌张，面上却不显露，他稳住道：“很多东西早就为你准备好，我本也打算在你突破之后跟你说清楚明白，让你安安心心修炼成仙，并非是想一直欺骗你。”
“那在那之前那么长的时间你为什么不说？”
惊桐冷着脸。
“不敢。”
惊桐立刻就想回怼他有何不敢，脑中突然响起闻颖说过的话，硬生生转变语气，“我若成仙，你当如何？”
云潇：“如当下，往后余生欺骗由你。”
惊桐也不指望他这嘴里能说出什么来，“我又不是你，为什么要骗你？”
被骗过的云潇：“……嗯。”你说得对。
惊桐慌张地看向宴席那边，“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没了的话我先过去了。”她可不想一会儿被郁青看到她跟云潇在这独处。
那日郁青的态度多明显。
云潇跟上她的脚步，明显不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只想问清楚，“你什么时候原谅我？”
“改日再说吧，你先走吧。”她着急着想赶紧与他分开，穿梭在人群之中寻找着郁青的身影，却怎么也没有找到。
“那我为你准备的东西何时可以送到府上？”
“改日改日。”
“改日是何日？”
“明天，明天行了吗？”惊桐脱口而出，转头发现他说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后正要改口，就见郁青从外面走进来，停在几步开外，似乎也在找她的模样，刚好被她声音吸引过来。
“那好，我现在便回去准备。”
“等等等等！云潇！改日改日改日！”她根本叫不住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云潇已经消失在这里。
紧接着就是郁青慢慢走近，他望一眼云潇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落在惊桐身上，惊桐有些心虚。
他笑道：“你怎么这副神情？”
又听他道：“你想好了？”
惊桐犹犹豫豫半晌还没开口，郁青便轻叹道，“好，我知晓了。”
惊桐立马反驳：“哪里好了？我只是骗他的，他之前骗我那么久，我上次的计划是打断了又不是停止了，所以我现在也是骗他的。”
看着她连忙否认找借口的样子，郁青只好挑眉笑道：“那好吧，明日他若上门，我便赶他出去。”
惊桐心虚捏了捏耳朵，几不可闻地嗯一声。
后来有一次，惊桐问郁青为何突然变了态度。
郁青无奈道：“难道我还有别的办法吗？我只有一个妹妹，你既然做了选择，那我肯定尊重你。”
只有云潇与他自己知道，
确实尊重惊桐，也就是对云潇有点不太尊重而已，郁青背着惊桐把自己随身配剑插在他魔界王城城墙上以示挑衅，表明态度。
闻颖早早就离开，说为了仙爻一族，为了魔界，为了千山宗她已经辛苦太多年。
如今也是时候出去玩一番了。
后来悬浮在九天之上偌大的仙爻宫殿便只剩下郁青一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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